苏岑原本还挣扎了几下,听到李释说“两天一夜没睡了”之后,又猛地心疼起来,就像原本以为是颗甜枣,咬开来才发现竟是酸梅,猝不及防被酸到了牙根里,心都跟着抽了几抽。
当即趴着不动了。
李释轻轻一笑,在人背上拍了拍,“上来。”
苏岑自行脱衣上榻,窝在人怀里去充当那安神香了。
李释道:“再给我讲讲你那案子。”
苏岑皱眉:“不是要睡觉吗?”
李释嘴角一勾:“就这么心急着陪我睡觉?”
苏岑面上一红,暗道这老狐狸就没点正经,只听李释又道:“一时半刻还睡不着,说说吧。”
苏岑一颗心又被按回了温水里,理了理思路,娓娓道来。
“案子得从十一年前讲起,话说蜀中深山里那么一户大户人家……这就是徐有怀烧的那么快的原因……徐家好几个下人都看见了……那三颗骷髅头……就那么飘啊飘……啊飘……”
讲到最后反倒是苏岑自己先睡着了。
李释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人,睡的安恬静好,睫毛长长垂下,随着一呼一吸轻轻颤动,身子柔软,呼吸轻匀,收了那副狡黠的小狐狸样,倒像只安稳极了的小兔子。
脑中那拉扯一般的疼痛好像也平息了些许。
第二日苏岑起到日上三竿,身侧早已经凉了好一阵子了。
苏岑一边回想一边懊恼,怎么能在李释前头先睡着,一边又觉得人已经起来了,那是不是说明……昨夜睡的还不错?
穿衣下榻,苏岑急匆匆找出门去,才被告知李释已经上朝去了。
下人询问用不用上早膳。
苏岑抬了抬手将人打发了,四周一下子静了下来,苏岑一时间不知道该干嘛,索性在寝宫前的台阶上落座下来。
兴庆宫里的檀香有助眠安神的作用,他早已领教过好几次,点着那香他能昏睡三天醒不过来。而李释身上常年带着那股子檀香味,想必是夜夜都要点着,那他是夜夜都难以入睡吗?
是为了家事国事操劳不休,还是因为心有所困?
但之前再怎么严重都没有耽误过早朝,那什么“睡过了”的说法显然不靠谱,还有什么事是让宁亲王连早朝都参加不了的?昨夜他已经仔细研究过了,李释身上没有新伤,难不成是当初在外征战时留下了什么内伤?
可他昨天那副样子也不像有伤在身啊。
苏岑右手托腮,是他一直把那人想象的太强大,如同钢筋铁骨一般,坚如磐石,风雨不侵,不曾想再伟岸的身躯也终究是肉体凡胎,需要吃饭,需要休息,会受伤,会流血,会疼。
当初李释被暗门的人一箭射在胸口上他尚且没这么心疼,这次李释仅仅说了一句没睡着他怎么就难受地无以复加。
苏岑心里下定主意,日后他还是得多往这边跑,李释不是说他比安神香好使嘛,他来给人做个人形安神香也好。
正想的出神,冷不防一道影子将他盖了过去,一抬头,正好跌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
苏岑展颜一笑:“你回来了?”
李释蹙眉:“怎么坐这儿?”说着伸出一只手,悬在半空。
苏岑就着那只手站起来,却吝惜地再也不想把手还回去。
李释一笑,任由苏岑牵着并肩一起走。
“今天朝会上有什么好玩儿的事儿吗?”苏岑问。
“在你看来什么算好玩儿的事儿?”
苏岑想了想:“比方说你跟柳相又吵起来了?”
李释笑着看了苏岑一眼:“我什么时候跟他吵过?”
苏岑:“……”
也是,宁亲王一字千金,往往一两个字就把人怼的哑口无言,真正劳宁亲王动口了,那受伤的一般都是小天子……
“有一桩事不知道算不算好玩儿,”李释食指轻轻在苏岑掌心点了点,“礼部和太常寺筹备,又要重新祭天了。”
“重新祭天?”苏岑一惊,转而也明白过来,祭天是一年之中的大事,既是告享太庙也是为万民祈福,即便是李释再三约束太常寺的活动也没有打过祭天的主意。这要是来年风调雨顺还好,只要出一点岔子肯定就有人归咎在这次祭天上。
天肯定是要祭,关键是……苏岑皱眉看着李释,“小天子还愿意去吗?”
李释反倒笑了,“一说起祭天脸都吓白了,要不是下面有那么多人看着,估计当场就哭了。”
苏岑一想那小娃娃小嘴一撇,金豆子打转的样子,也忍不住笑起来。笑完了又忧虑起来,天不得不祭,人又不愿意去,“那如何是好?”
李释停了步子看着苏岑,眼神突然意味深长了起来。
苏岑对着这目光愣了几分,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怎,怎么了?”
李释轻轻一笑:“苏岑接旨。”
苏岑一愣,立即松了李释的手,双膝跪下,只听李释道:“大理寺正苏岑,公正严明,屡破奇案,擢升大理少卿,领太常寺奉礼郎,随侍天子左右,奉祭祀之礼。”
苏岑跪在原地,良久没回过神来。升任大理少卿他不惊奇,随着祭天案告破这事本来就稳了十之八|九,他吃惊的是那个所谓的“太常寺奉礼郎””。
相比之前李释给他弄的那个什么“司经局冼马”,只能当个进出宫门的令牌使,这个“太常寺奉礼郎”却是个实打实的官职,这意味着以后他在太常寺也是说的上话的,是有实权的。鉴于太常寺屡次拿鬼神之说抢大理寺的案子,日后再有人来抢,他岂不是自己就能驳回去。
还有那句“随侍天子左右,奉祭祀之礼”,就是说他要陪在小天子身边侍奉祭祀之礼,也就是――他要与李释一起拜祭天地、拜祭李家的列祖列宗!
苏岑只觉得一时之间脑袋一空,仰头定定看着李释,连领旨谢恩都忘了。
李释对人这副表情颇为满意,提唇一笑:“怎么,不愿意?”
苏岑这才回过神来,急忙道:“愿意,愿意!可是……可是怎么会是我?”
李释把人拉起来,笑道:“濯儿指名要你陪着,你破了祭天案,在他眼里就是会降妖除魔的神仙,有你陪着他才敢再祭一次天。”
“早知如此我就说的再邪乎一点,”苏岑也笑,“以后每年都让我陪祭才好。”
李释在人下巴上捏了捏,“得寸进尺。”
说话间两人已穿过龙池,来到勤政务本楼前,苏岑知道这位百忙的宁亲王又得来操心正事,又不舍得就此离开,于是自告奋勇地去给人研磨。
一边研着一边又动了歪心思,悄悄从袖子里掏出李云溪那块墨锭偷偷掺在了李释的墨里。
怎料李释眼力惊人,只下了一笔就识破了他这点小伎俩,直接问:“又想干嘛?”
苏岑暗自咋舌,心道这些皇亲国戚就是穷讲究,次一点儿也能看出来。不再隐瞒,把李云溪帮着画画的事儿说了一遍,最后道:“我收了人家一块墨锭,所以这事儿就瞒下了,如今你也用了,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就算了吧。”
李释挑了挑眉,一边写一边继续道:“敢情这受贿还有强买强卖的。”
“那人也就刚刚弱冠之年,病怏怏的特别可人疼,而且画的一手好画,一副《疏荷沙鸟图》他若是不说我都看不出来那是假的,”苏岑哀求,“反正你也没吃亏,就当是积德行善了行不行?”
“本来是行的,”李释头也没抬,“现在又不行了。”
苏岑手上一停:“为何不行了?”
李释一边看着一封岭南的折子一边道:“弱冠之年,一手好画,还可人疼,我怎么不信只是一块墨锭就能收买了你苏大人。”
苏岑:“不然呢?”
李释轻笑:“官场上那点交易,苏大人不是深谙此道吗?”
苏岑这才想起来,当初他入兴庆宫,可不就是跟李释交易来了。
苏岑气的直咬牙:“我不是……”
“可我是。”李释蘸了一点朱砂,像是有意提醒,“你跟他交易什么我不管,我只想知道你拿什么跟我交易?”
苏岑脸色腾地就红了。上次就是在这儿,他被人按在桌上,沾了一脸朱砂,险些丢了一条小命,如今竟这般不长记性,还敢在这里谈交易?
还没想好怎么回话,刚好祁林端着药碗进来,提醒李释该吃药了。
苏岑眉头一皱,果然是病了,就是不知道得的什么病?吃的什么药?
祁林放下药碗就立在一旁不走了,李释不再提交易的事,苏岑也正好揭过这章。
只是左等右等,等到药都快凉了,这人还是没动静。
又过了半晌,苏岑认命地端起药碗,执勺给人送到嘴边。
李释熟视无睹。
苏岑彻底无语了,这么点小事儿,这人还记上仇了。纠结再三,苏岑抬头看了祁林一眼,一直等人识趣儿地偏开视线,才拿起汤匙送到自己嘴里。
只是没等苏岑把药渡到李释嘴里,自己先是忍不住了呛起来,一张脸皱成一团,一脸难以置信:“这是什么药?黄连熬的不成?怎么这般苦?”
李释开怀一笑,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还是子煦肯跟我同甘共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