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贩子”三个字一出口,看热闹的众人脸色立刻不对了。
翟行远却没起来,仍然是单膝跪在地上,特平静地对莫匆笑了笑:“莫叔这话玩笑开大了,爷爷年轻时候做过什么,我作为晚辈是不知道的,也没权利说什么,我只知道,到我这一辈,翟家做的都是合法生意。”
莫匆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平时莫局长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见人总带三分笑,这会儿冷下脸来,抿起的嘴唇那特别锋利线条才凸显出来。
安怡宁觉得自己现在说话是错,不说话也是错。当着莫匆的面,她不敢把花接下来,可是看着自己男朋友的那眼神,又不忍心拒绝。
可怜的姑娘就没这么纠结过。
不过给她纠结的时间并不是特别长,片刻,警局门口一左一右又开过来两辆车子,左边开来的那一辆里先是下来一个年轻人,恭恭敬敬地拉开车门,然后从里面扶出一个拄着拐杖,瞎了眼的老人。
同时,另一辆车的车门也打开了,这位大家都认识了,安怡宁她老爹安捷从里面钻出来。
老人低声对旁边的年轻人说了什么,年轻人点点头,扶着老人走到安捷面前,看来两人是旧识了,老人的态度显然不一般:“饮狐,近来好么?”
安捷似乎不大满意这个称呼,眼睛里的冷意一闪而过,却也只是懒洋洋地点点头,对老人慢条斯理地说:“我好不好另说,不过老翟,你这又是哪出?”
杨曼咧咧嘴,用胳膊肘捅了姜湖一下:“哎,安老师什么来头?”
“啊?你不是说他是个翻译,外语学院客座教授?”姜湖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
“去你的,有这么有腔调的教授,赶明我也整个容装嫩重新上大学去。”杨曼托着自己的下巴,“那个姓翟的老头我听说过,叫翟海东,以前他们都叫他翟老炮。”
“老炮?”姜湖没听说过这个词,“干什么的?”
“就是咱这一亩三分地儿的地头蛇,干的是杀人放火抢银行、发家致富奔小康的活计。”杨曼不明原因的一双眼睛闪闪发光,“看安老师那模样,好像是早就认识哦。”
盛遥悠悠地接了一句:“安老师什么来头我是不知道,不过我知道在本市这块地盘上,不管哪个道上混的,都得给莫局一点面子,你没看见市长见了那老妖孽都客客气气的么?”
杨曼眨巴眨巴眼睛:“我以为是莫局特有人格魅力。”
“傻妞。”盛遥点评。
杨曼一脚踩在他的脚背上,还很有同事爱地碾了碾。
安捷也不再理会翟海东,向那父女俩走过去,路过翟行远身边的时候,笑眯眯地拍了一下翟行远的肩膀,轻描淡写的一下,就几乎把这年轻人拍趴下,然后没见怎么用力,翟行远就被他从地上给拎了起来。
注意,是拎,以翟行远那有点敬畏有点戒备的表情看,他不是自愿站起来的。
安捷的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围观的公安干警们立刻觉得有股小阴风钻了进来,比较有眼力见儿的,诸如沈夜熙和他手底下的这一帮人,没等他看过来,就已经各自找借口散了,头都不回。
只听安捷清了清嗓子,非常温柔体贴地问:“诸位工作辛苦啦,这么晚了还没下班哪?”
这回有几个反应慢点的,也被搭档同事给拎走了。
得啦,别看热闹了,家长来了,闲杂人等还是退散吧。
江湖传言,莫局是个妻管严,各路英雄皆以为此乃谣言,然而今日一见……恐怕消息属实,那位又漂亮又有气质的安老师真乃恐怖分子也。
安捷拍拍莫匆,后者的表情这才缓和下来,然后安老师又意味深长地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安怡宁:“走吧,叫着你这位……朋友。有什么话,咱们回家解决。”
“安叔生气了。”姜湖在车上跟沈夜熙说。
“嗯,你怎么看出来的?”沈夜熙漫不经心地接了一句,老实说他的心思现在完全不在这个上,刚刚那一场匪夷所思的混乱里,大概他是唯一一个没有认真了履行围观义务的同志。
“安叔紧张或者生气的时候,会把一只手始终放在兜里不拿出来。”姜湖说,然后他静静地偏过头去,看沈夜熙,“你又为什么那么紧张?”
沈夜熙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着,舌头有点大地结巴了一下:“我……咳,我怎么着?”
“你情绪紧张的时候,右手的拇指回去不由自主地掐食指关节。”姜湖说。
沈夜熙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过去,果然,自己那不争气的右手拇指,把食指关节掐得都泛青了,他有些泄气地瞪了姜湖一眼:“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做心理医生?”姜湖理直气壮地反问。
“你知道就知道呗,说出来干嘛?”沈夜熙继续瞪。
姜湖认真地想了想:“为什么?又不是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能说?”
沈夜熙翻白眼。
“对了,你不是有话跟我说,什么事?”
沈夜熙的白眼险些卡在半途,翻不回来。哥们儿,您咋老该呆的时候不呆,不该呆的时候瞎呆呢。
姜湖一脸疑问。
“我们……回去再说……”沈夜熙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去。他忽然觉得人这一辈子,总要抽出一部分时间去读读心理学的,比如旁边这个让人分不清真假的人渣,你永远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做了个什么样的不经意的小动作,从此在他眼里就是透明人了。
可是他却不是总能清晰地把握住姜湖的心思。
沈夜熙忍不住想,那么一个年纪轻轻的人,怎么就能把心思埋得那么深呢?古人说慧极必伤,其实是很有道理的,尽管以姜湖的水平,可能听不明白,可是在我们的语言里,“胸有城府”,真的不是一个特别受欢迎的好词。
停好了车,两人谁也没说话,一前一后进了屋,沈夜熙回身把门关好,悄悄地背过手去,把手心的汗擦干净,板着脸对姜湖说:“先坐吧。”
姜湖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心说自己没闯过什么祸吧?看沈头这表情,跟要教训翘课被抓的小学生的教导主任似的。
沈夜熙脸上的肌肉很僵硬,于是他不停地告诉自己,表情要自然,表情要自然,可术业有专攻,沈队没有盛遥和姜湖这俩妖孽那么得天独厚的演技,他越是这么想,脸上的肌肉就越是僵硬,越僵越想放松……
于是恶性循环,好好的一张帅哥脸变成了棺材板。
姜湖老老实实地坐下,看见沈夜熙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又要往一块凑,随后沈夜熙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硬生生地棒打了鸳鸯,掰开了自己那两根手指,伸手给自己和姜湖一人倒了一杯水,正襟危坐下来,用的是审讯室审犯人的那个造型。
俩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姜湖都被他弄得紧张起来。
“那个……”沈夜熙轻咳一声,开了口,一抬头就见姜湖不错眼珠地盯着他,沈夜熙突然觉得对方的眼睛清亮得有些碍眼了,于是英明神武的沈队忘词了,组织了一天的言语闹哄哄地从大脑里奔腾而过,他却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
耍流氓时候的勇气,突然一下子消褪干净了,姜湖拒绝怎么办?他不愿意怎么办?突然被一个男人表白,他会怎么想?要是……
“沈队?”姜湖这回没掺假没做戏,是真迷茫了,他再会察言观色,也看不出沈夜熙脸上那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的纠结都是什么意思。
沈夜熙垂下眼皮,收敛了一下表情,双手合什,抵在下巴上,沉默了一会,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这才开口问:“我想问,你谈过恋爱么?”
“啊?”一道天雷从外太空劈来,姜湖觉得自己被烧焦了。
沈夜熙干咳了一声,非常想把自己一巴掌拍死。
姜湖想了想,笑了一下:“夜熙,你有什么话可以直说的,我平时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的,你可以直接指出来的,我不会介意,真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就是……”沈夜熙扶了一下额头,接着,一系列让他更想拍死自己的话就那么脱口而出,“自打你来,也大半年了,也没见你给亲人打过电话、联络过谁,一天到晚就是忙工作……最近又发生了这么多事,你虽然是大家的医生,但我更担心你自己的心态。”
多冠冕堂皇啊,可问题是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沈夜熙悲摧地想。
姜湖愣住了。
“当然,这些都是私人问题,但是我们是一个整体,我希望你也能相信我们大家,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不要自己一个人扛着。”沈夜熙已经自暴自弃了,顺口说下来。
姜湖仍然含义不明地看着他。
沈夜熙崩溃,想逃,于是匆匆站起来:“那啥,晚上想吃什么,我去……”
“我没有家人了。”姜湖轻轻地说。沈夜熙的动作停下来,震惊地看着他,姜湖耸耸肩,“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没和家人朋友联系过,我没有家人了,也没有什么……牵挂。”他顿了一顿,才找到这么一个合适的词汇。
“朋友也不是很多,安叔算一个,剩下的,最亲近的就是你们了,虽然……”姜湖没再说下去,因为沈夜熙俯下身,一把捞过他的肩膀,把他按在自己怀里。
姜湖没挣扎,却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没什么的。”
沈夜熙抓着他肩膀的手越来越紧,耳畔传来的心跳,让姜湖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他低低地又说了一遍:“其实没什么的。”
“我们就是你的家人,我也是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一族的,你要是愿意,以后我就是你亲哥。”
沈夜熙心里在滴血,真他娘的口是心非――你可千万别愿意啊,当了你亲哥我以后还有什么希望?
可是姜湖轻轻地笑了,他说:“谢谢。”
沈夜熙觉得自己晃了一下才稳住,做慈祥兄长状拍拍姜湖的后背:“哥给你做饭去,等着。”
转过身去,沈夜熙脸上的笑容迅速垮下去了,老子真他娘的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