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是专门用来接客的地方,里面摆着的黄梨木椅,还是罗府曾用的,并未被替换。
容悦进来,瞥见容祜手边的茶杯里还是满满的茶水,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梢。
她与厉晟相处久了,不知不觉中,有些小动作就和他极其相像。
容祜也看见了她,他眉头一皱,望向她的眸色微闪烁,昨日白姨娘同他说的话,他听进了心底,也信了大半。
他的女儿,他自然知道,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唯独那张脸格外出众。
却不知,他这般想着时,却忘记了过了十余年,他几乎并未关心过容悦,又何来的了解。
院子里有厉家军的人,也站着许多奴仆,玖思小心翼翼地扶着容悦跨过台阶。
容悦朝容祜淡淡地点点头:“父亲。”
不亲近,还带着些疏离和陌生。
容祜的脸色当场变了几番,心底有些不悦,可他还是记着今日来的目的,终究他甩了袖子,不冷不淡地嗯了一声。
容悦没去看他的反应,她被玖思扶着坐上了正位,刚坐下,就立刻有丫鬟送上了热茶,态度恭敬。
容悦端起茶水,抿了一口,一手随意搭在案桌上,玉白的指尖抵着杯壁,才不紧不慢地看向容祜:
“女儿也好久未见父亲了,今日父亲找女儿是何事?”
她唇角抿着浅浅的笑,看着温柔近人,却含着些许冷淡,不加丝毫掩饰。
容祜在官场混迹多年,自然能察觉到,尤其是她前半句话,几乎在提醒他,这一年多来他可从未关心过她。
容祜顿时有些尴尬,原先想要说的话,有些说不出口,心底不由得埋怨,她太过不给他这个作父亲的面子。
不过到底他面上还是端得住,稳稳地坐在椅子上,仿若丝毫没有察觉她话中的意思,眼底多了分似真似假的担忧:
“之前你在罗府过得好,为父自然不会过多打搅你,如今罗府已经伏法,你姨娘担心你,特意让为父来看看你,也让为父转告你,容府永远是你的家。”
既然这大女儿讨得了简毅侯的欢心,他自然是想要让她提拔一下桦哥儿,此时点出白姨娘,也是希望容悦能记得白姨娘的好,之后的话才好开口。
他心中想法甚好,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在他话音落地时,容悦眸子中的神色顿时冷了下来。
容悦扯了扯嘴角,有些说不出的腻歪,她笑了下:“父亲多虑了,当尽圣明,特封了女儿为二品夫人,就连这座宅子也一并赏给了女儿,给女儿留了一处容身之所,女儿既已出嫁,自然不会再多叨扰容府。”
容祜含糊地应下,他当然不希望她回府,说出的话不过是客套,毕竟她既然成了简毅侯的人,简毅侯怎么可能会放她回府。
容祜心底算清楚了这点,才会说出刚刚那番话。
不过,容悦的一番话,依旧让他心底有些不是滋味,他辛辛苦苦奋斗了半辈子,才得了五品官,而他这女儿,却一跃而上,被封了二品夫人。
按照律例,他还需向她行礼才是。
话过三回,容悦渐渐地就不再开口了,她敛着眼睑,慢悠悠地喝着茶水,丝毫不着急。
可容祜却担心简毅侯回来,他三番四次地张了张口,一脸为难,显然是想要说什么,却又不好直接开口的模样。
容悦只当作没看见,难不成他有求于她,还要她亲自开口询问不成?
容祜等了半日,也不见她问他,有些尴尬,心底忍不住地想着,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终究还是儿子可靠,他皱了皱眉,眼底闪过一丝不喜。
容悦一瞥见他的神色,险些被气笑了。
当下,她也不再客气,朝一旁的玖思使了眼色,容祜刚想好要开口,就听见容悦身边站着的丫鬟说:
“呀!夫人,都已经这个时候了,厨房应该将晚膳送到院子了。”
容祜神色一僵,刚要说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容悦似是刚反应过来,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有些不好意思:“瞧我这记性,好久不见父亲,女儿竟一时忘了时间。”
“之前大夫说,我以前伤了身子,需好好进补休养,”她有些抱歉地看向容祜,口中却是毫不客气地直接下了逐客令:“时间也不早了,白姨娘一定还在等父亲回去用膳,我就不留父亲了。”
她被玖思扶着款款站起来,主人家站了起来,容祜自然不好再继续坐着,即使这是他的女儿。
只是今日原本要说的话,一字未说,他心底憋得慌。
可婷婷站在那里的容悦,却笑得大方温柔,朝一旁的玖思细心吩咐着:
“玖思,送送父亲。”
玖思干脆地应了声,笑盈盈地走过去,站在门口,对着容祜作了一个“请”的手势,礼数十足。
这下子,不管容祜心底如何想,都不得不顺着她们的话朝外面走去,只是心底终究憋着气,他一句话也没说,甩着袖子就转身离开。
玖思将人一直送到了院子门口,才恭敬地说了声:“容大人慢走!”
这一声喊得容祜脸色一黑,他皱眉看向玖思,玖思却一直低着头,他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眼瞧着人走远了,她才直起身子,轻哼了一声。
她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容悦还坐在那里,不紧不慢地喝着茶水,哪有在容祜面前那副要赶回院子的模样。
玖思一脸讨赏地走过去:“夫人,奴婢将人送到了门口,奴婢可机智?”
虽找的借口不算很好,但能把人打发走,就是好借口。
没了容府人在眼前碍眼,容悦心情也好上不少,她斜睨了一眼玖思,笑着夸了她两句,主仆二人才收拾往印雅苑去。
而这边的容祜还未出罗府大门,就遇上了从外面回来的厉晟。
一行人身上锋芒毕露,厉晟走在最前面,手上随意把玩着腰间的玉佩,抬眸就看见了容祜,他挑了挑眉梢,似笑非笑。
容祜心底顿时咯噔了一声,顶着厉晟的视线,动作僵在了原处。
他有胆子在容悦冷面甩袖,不过是仗着他是容悦的生父,不孝这一罪名压下来,世人的唾沫都能骂死容悦,可是他在厉晟面前,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当初被厉晟一鞭子打了个半死的官员,是他的同僚,平日里走得极近的那种。
他之后去看过那个官员,在床上躺了整整半个月,才可下床走动。
更何况这些日子,关于这位简毅侯的雷霆手段,他早已听得麻木,往日也从不曾正面对上过他。
容祜僵着身子,额头溢出了些汗,作揖行礼:“下官见过简毅侯。”
他看见简毅侯眯了眯眼睛,在他身上扫了一圈,却什么都没说,直到他身后的人上前低声说了句什么,他才挑了挑眉梢,随意道:“容大人?”
容祜连连点头:“正是下官。”
他自然能猜到这位简毅侯根本不认得他,还是刚刚那位提醒了,他才想起来,不过容祜却并未觉得不悦,反而他巴不得简毅侯记不得他这号人。
毕竟这个时间段被简毅侯记在心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厉晟看着容祜额头上的冷汗,漫不经心地扯了扯唇角,其实单凭他是容悦的生父,他也不至于这般对他无礼。
不过,他一想起那人说的“算不得好,却也活得下去”,就觉得揪心地难受,他不高兴,自然也不会让旁人高兴。
他眯了眯眼睛,眉梢依旧带着笑,容祜却好像感觉看到了那日刚进城的简毅侯一般,莫名觉得了些寒意。
“容大人不在自个儿府上,来这儿做什么?”
他问得随意,可容祜却不敢随意回答,他在心底仔细地想了想,才谨慎地回答:
“回简毅侯的话,下官的长女原是罗府上的少夫人,今日罗府伏法,下官心底担忧,特地来看望。”
其实他并不是很想提起原先的罗府,毕竟他深知,没有一个男人愿意听到自己的女人曾属于过另一个男人。
不过,他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存了一丝试探的心思。
就算再怀疑容悦成了简毅侯的人,却也只是猜测,万一最后不是,那才糟糕。
厉晟随意点了点头,笑着反问了一句:“原来容大人和之前的罗氏还有这般的关系。”
容祜脸色顿时一僵,自己想试探的事情没有结果,反而给简毅侯留下了这么个印象,此时懊悔至极。
“简毅侯明鉴,当初是罗府上门提亲,下官怎好拒绝?才不得已将女儿嫁入罗府,”他一时慌乱,只顾得撇清与罗府的关系:“要知道,当初下官的长女还有婚约在身——”
容祜的声音戛然而止,僵着脸色止住了话头。
厉晟陡然捏紧手上的扳指,眉梢惯常带着的笑意似是一顿,语气中带着几不可察的危险,一字一字拉长道:“原有婚约在身?”
容祜急得满头大汗,他抬起袖子胡乱擦了擦:
“不、不是,不是,只不过是当初内人口头随意说的话,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厉晟脑海里被那句“原有婚约在身”占满,几欲压不住心底的情绪,他眸子带着几分凉意地看向容祜:“时候不早了,容大人早些回府吧!”
他越过容祜朝里走去,可神色却是瞬间沉了下来。
他从不知道那人原先还另有婚约,若不是今日容祜说漏了嘴,是不是他就一直都不知道此事?
虽然他告诉自己,曾经的事,他不必在意,可他心底却依旧忍不住泛起一阵阵烦躁。
他止不住地去想:
她不喜罗玉畟,那对曾经的那段婚约,可有过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