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子洵一路无言地回了太医院,因为是晚上,没有人注意到他身上的披风属于陛下,只是偶尔有人认出他是最近风言风语的源头,与旁人窃窃私语几分。
晏子洵目不斜视,他从不会将目光放在旁人身上。
回到太医院中属于自己的寝房后,晏子洵脱下披风,将其挂在床头,便一直站在床边盯着它看,甚至都没有发现房中还有其他的人。
待听得一声叹息,他才如梦初醒,下意识看向桌边,看清是什么人时,他才放下心来,颔首道了一声:“师叔。”
晏棋在晏子洵刚进门的时候就看见他身上的披风了,多年为皇室效命的晏棋一眼就看了出这是谁的披风。他原本还奇怪,可自家师侄那一副失了魂的模样,令他知道这件事并不简单。
他没忍住叹了一口气,见晏子洵看过来,晏棋站起身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鼻尖涌入一股血腥,他蹙眉问道:“难道宫中近日的流言都是真的?”
晏子洵面对师叔的询问沉默不语,晏棋看出了晏子洵沉默下的默认,无奈道:“陛下以前,也是个好孩子。”他面露怀念,仿佛忆起了一些美好的回忆。
晏子洵抿唇,“她现在其实也很好。”虽然对他不太好。
晏棋有些惊奇地看向他,半晌,笑道:“好好好,陛下现在也很好。我老咯,搞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想法。”这大概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他脸上笑意慢慢收起,意味深重地拍了拍晏子洵的肩膀,“既然已经从一个深渊爬了起来,可千万小心,别再跌入另一个了。”他的目光仿佛不经意般扫过晏子洵身上的鞭痕。
晏子洵知道师叔是好意,他看向床头挂着的披风,“师叔...她好像是不一样的。”与那些人都不一样。
晏棋也看过去,因为晏子洵身上沾血,披风内侧不可避免的也染上了鲜血,那般明亮的黄色,在这世间,只有帝王可用。
他苦口婆心道:“陛下是天下人的陛下,怎会对你一人不同?”
晏子洵想到她将他藏在身后,想到她对他的怜惜,又想到她对旁人也是一样的关怀,渐渐沉默下来。
晏棋看出了他沉默里的反抗,摇头叹道:“你既然为陛下贴身诊脉,应当知晓,她是女人,所以,我不会对你们有什么反对的想法。”
他倏地放出一道惊雷,晏子洵猛地掀起眼皮,目光警惕而惊疑,“师叔?”
晏棋看到他那副警惕模样,笑道:“我在宫中做了那么多年的太医,什么不知道?那狠心的太后为了自己的地位,给亲生女儿用那等虎狼之药,令得陛下日日头疼胸闷,疼痛难以排解。但其实陛下以前...真的很好。”
他的声音有些怅惘,“我还记得,小时候的陛下玉雪可爱,还经常揪着我的胡子问我喝汤的时候会不会沾到胡子上。”晏棋轻声笑了起来。
“那时候,全宫上下,就没有不喜欢她的,都在为自己有这样一个可爱而聪慧的君主而高兴,大周一派欣欣向荣之景,所有人都以为就会这样繁盛和平下去。”
“只是到了陛下九岁那年,一切都变了。”晏棋眼底露出几分悲伤,“那时慕太傅身死,慕家全族被灭,背后竟是太后为了权势亲令陛下杀了自己的老师。陛下不知何故,竟也如失了神智般,亲手砍下了自己最敬重的太傅的头颅。”
“自那以后,陛下就再也不是之前那个陛下了,变得残忍无情,暴君之相尽显。”
“太后还命我配制秘药,抑制陛下发育,我迫于性命,只得为太后炼药,从九岁到如今,陛下都快十七岁了,还未曾来过葵水,而她...连自己是个女孩子都不知道。”
晏子洵听到这里是眉头微皱,根据陛下的反应,应当是知晓的,旁人却不知道,所以陛下到底在下怎样一盘棋呢?
晏棋擦拭着眼角的泪水,“我与你说这些,不是为了劝阻你,而是告诉你不要投入过多感情,天家人的心,你摸不透的。”
晏子洵点点头,“洵知晓了,师叔莫要担心。”
晏棋见他不像没听进去的样子,松了口气,道:“你心中有数便好。”
待晏棋离开,晏子洵眼神微变,他回头看向那件披风,上前将它搂在怀里,将头埋进去,嗅着上面若有若无的龙涎香,仿佛还在乐清身边。
既然招惹了我,那就永远别想放开手。
一片黑暗中,浑身鞭痕的男子发出一声压抑的喘息,很快,便消失在暗夜里...
时间飞逝,乐清在大周的第十七个新年到来,宫中只有两个主子,生辰礼一年只办两次,其余的就只剩下节庆礼,因此每次都很隆重。如今宫中上下都忙着准备节庆,那些奇怪的流言倒是少了很多。
只是晏子洵的好感度已经稳稳的停在了87,不管乐清再怎么想尽办法折磨他,那好感度就是涨不上去,这让乐清伤透了脑筋。
每天都在施暴的背德感让她几乎崩溃,而且突然发现那些让她迫不得已做的事对她的任务没有任何帮助,这让乐清十分颓然。
她避开了众人,独自走在回上清宫的小道上,看着这满宫的红色,乐清心中颓然更甚,她靠在墙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再这样下去,恐怕她还没回家就要疯了。
就在这时,她靠着的墙里面,忽然传来几声放肆的大笑。
隔着墙,她只能听清几个词,什么“陛下”、“失宠”、“回来”之类的,听不大清。
乐清原本想离开,却在里面传出一道熟悉的声音时顿住,“你们是要群殴?”
没有丝毫情绪的冰冷话语,介于孩童和少年之间的稚嫩声调。
这是...元溪?
乐清狠狠皱起眉,她看着这隔断院子里外墙壁,有些头疼,元溪不会又被人欺负了吧?
笨蛋元溪,这种时候都不知道报她的名字,看来之前都白教了。
她心中焦急,余光瞥见墙根有一棵枯黄的老树,正好到墙头的高度。
乐清眼睛一亮。
院内。
元溪原本是去御膳房拿陛下爱吃的甜汤,回来的路上却被一众內侍包围,然后被推搡着到了这处落败的院落。
他轻瞥一眼身旁围着的人,一二三四...足有七个,都是眼前见过的熟人,为首的是之前的在冷宫欺负他和绿腰的黄內侍。
元溪端着手里的栗子甜汤,面无表情道:“我还要去给陛下送甜汤,让开。”
他转身欲走,却被黄內侍一个眼神令旁人堵住他,黄內侍旁边的胖內侍道:“还去送什么甜汤啊?陛下都厌弃你了,你再送几次,也没办法让陛下回心转意。”
旁边的內侍纷纷笑了起来,其中一个小内侍道:“是啊云起儿,听说你最近在上清宫很不好过啊,早知如此,你往日就该多讨好讨好黄內侍,到时候陛下将你丢出上清宫,黄内侍说不定还念旧情,让你回来了呢。”
元溪对于他们的调笑置之不理,仍旧一副毫无情绪的样子,仿佛任何事都没有他手里的甜汤重要。
黄內侍见他一副万事不管的冷美人模样越发垂涎,这般的美人,不知在床上是何滋味,嘿嘿嘿。
他猥琐地笑了起来,一口黄牙在阳光下异常的明显,他原本就一副骷髅般的长相,此时愈发的难看。
黄內侍嘿嘿一笑,恶心且难听,仿佛破铜锣嗓子一般,“是啊云起儿,你若此时肯跪地舔了杂家鞋上的脏污,杂家就既往不咎,待你被陛下厌弃,杂家收了你回房,免得被他人欺负。”
他将脚背露出来,上面粘着恶心的污秽。
元溪在听到“被陛下厌弃”时终于有了反应,只是不是黄内侍以为的害怕得立即跪地求饶。
他抬眸看向黄內侍,黑漆漆的瞳孔里毫无波动,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你们是要群殴?”他没有提陛下,这些人不配听到陛下的名字。
黄內侍被他看得心头一颤,却还是抵不过对美色的淫.欲,他一挥手,“把他给我按住。”他就不信,陛下会来救一个已经厌弃了的小内侍?
旁边的小内侍听了这话一拥而上,一人按住脚一人扒住后背。元溪死死扒着手里的甜汤,其他人一时无法接近,胖內侍气愤上前,想要将元溪手里的甜汤夺过来,元溪却始终将那盅甜汤捂在怀里,半分不让旁人接近。
众人见扒拉不得,只能去拉扯其他地方,其中浑水摸鱼的手有的伸进了元溪的颈间,有的摸上了元溪后背,有的撕开他宽大的袖子伸进了他腰腹。
恶心,恶心,恶心。
元溪胸中涌出无限恶意,却仍旧死死捂着胸口滚烫的甜汤,就算胸前被烫得疼痛难忍也不放手,仿佛胸口的疼痛可以缓解身上的恶心触感。
黄內侍看到这个场景淫邪大笑,“什么陛下身边的贴身內侍,此时还不是要雌.伏在我的身下哈哈哈哈。”
众人也都哈哈大笑起来,黄內侍缓缓接近,道:“杂家倒要看看,你的陛下会不会来救你?”
他伸出枯败的手指,往元溪身下探去,就在接触到元溪的衣物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清泠而夹杂着愤怒的声音。
“你倒是看看,朕会不会来救他?”
众人贴在元溪身上的手都僵在半空,他们显然都听到了那句“朕”。
是...是陛下?
黄內侍连牙齿都在打颤,他僵硬回头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只见着明黄龙袍的少年天子正坐在墙头上,背靠着院墙外的老树,浑身散发着怒意,看向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跟刚刚云起儿看他的眼神居然一模一样。
黄內侍顿时浑身失了力气,跪伏在地,使劲磕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他明明查到陛下将云起儿罚到院内站了一夜,甚至观察了一月,在确定陛下确实是厌弃了云起儿才敢下手。
为什么,陛下会出现在这里?黄内侍想不明白。
其他的小内侍也都反应了过来,纷纷匍匐在地,院中突然响起一片磕地求饶声。
乐清死死盯着下面可恶的內侍,若是她今日没有恰好经过这里,那元溪是不是就要被他们玷污了?
该死的太监!
乐清强压心中怒气,正好此时绿腰带着人也找到了这里,还没说话,就听得陛下满是怒意的声音道:“绿腰。”
绿腰隔着墙,扬声应道:“在。”
乐清眼底闪过嗜血,“把这些內侍都给朕拖到暗牢去,哪只手碰了元溪,就剁哪只手。然后做成肉糜粥,分别喂他们喝下去,一滴都不能剩!若是吐出来,就给朕剁了双腿继续喂!!”
绿腰听到“元溪”二字就已经开始愤懑,此时听到陛下的吩咐后,非但没有抗拒,反而咬牙应下,“是!奴会亲、自喂他们喝下去!”
院中的內侍已经是死人一般,有的甚至吓得尿了裤子,绿腰带着人绕过院墙进了院子,强硬地带着人将这些內侍拖了下去。
又是一阵鬼哭狼嚎,不久,院子里就只剩墙头的乐清和躲在墙角的元溪。
乐清跳下墙,一步一步靠近元溪,在看到元溪身上被撕破的衣服还有露出来的肌肤上留下的红痕时,乐清捏紧了拳头,觉得自己刚刚太过仁慈,就应该把那些该死的內侍一点一点剁碎了!!!
她脚步轻轻,生怕吓到了元溪,柔声道:“元溪,没事了,不要怕。”
元溪听到熟悉的声音后身体微颤,但又害怕是自己的幻觉,仍旧缩着身体不动弹。
乐清看得心疼,往元溪处又靠近了些,伸手抚摸着元溪的脑袋,永远都梳的整整齐齐的头发此时凌乱地垂在单薄的脊背上,她强压内心的暴虐,道:“别怕,我来了,小元溪别怕。”
感受到头上温暖的手,元溪终于动了,他从胸口处一点一点抬起头,陛下正站在他面前,背后的阳光正好将她拢住,白瓷般的肌肤,近乎悲悯的目光,整个人仿佛在发光,他听见她说,“别怕,我带你回家。”
他仿佛梦呓般,“陛下,您是菩萨吗?”
乐清本来还在心疼元溪被烫得血肉模糊的胸口,忽然听见元溪孩童般的梦话,嘴角下意识向上挑,又被她压了下来,回道:“我不是菩萨。”
元溪有些困惑,“那为什么,您会发光?”
乐清看着眼前惨兮兮的孩子,胸口充斥着自责与害怕,她忍住眼眶里的泪水,“我不是菩萨,我是菩萨派下来救你的神仙。”
元溪好像相信了,他不知道想起些什么,恍然道:“原来不是菩萨,是来救我的神仙?是专属于元溪的神仙吗?”
乐清抚上元溪的脸庞,坚定而不容拒绝,“是的,我是专属于你的神仙。”
元溪原本迷茫的眼睛渐渐恢复清明,看着眼前的乐清,他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般,一把抱了上去,紧紧搂着她的脖子,令她与自己的身体之间半分距离都不留。
乐清没有拒绝,因为此时怀里的人,需要一个拥抱来安抚,于是她对于元溪过于靠近的行为并没有觉得不妥,反而紧紧回抱着他。
在乐清看不见的地方,在她眼里本该充斥着害怕情绪的元溪,一双纯黑的瞳孔中闪过微光。
陛下,这可是您亲自答应的。
菩萨在上,过往神明为证,陛下是元溪一个人的神明。
至此终年,永不言弃!
以此立誓,碧落黄泉,生、死、不、离。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二十万了!!!我好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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