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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琅琊(四)(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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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临东海,位于临淄王齐雍的封国之内。

临淄王是先帝同父异母之弟,与长公主齐睠同时因平叛有功而受的封国,如今正值盛年,膝下有一子三女。

琅琊在他的治下,清平开晏,民安于业,路不拾遗。

齐凌登基之后,第一次出巡便是东巡。

“元年祭天、二年祭地、三年祭五帝与四时。”

恰逢元初三年,天子驾临淄王治下的琅琊,幸苍梧、临东海、祠五帝。

祭天仪式之后,还要在此接受山东诸侯国、世家的献礼和朝拜。

临淄王亦将此奉以为巨大荣宠,诚惶诚恐,提前半年便严控出入、修整宫室、复修驰道,耗钱千万,起泰一庙、祭天台,供天子祭祀所用。

朱、王两家的车马,在远离琅琊还有五十里的延桑县,便因所携朝贺之物有问题,被扣押了下来。

出问题的,乃是朱恪所携的一树高三尺的珊瑚。

那是长公主齐睠的旧物,绵延绮丽,枝柯扶疏,光彩夺目。

查检军士掀开其幕布之时,众人皆啧啧称叹,王安自是歆羡,朱恪捻须,面有得色,自以为捧出这当世重宝,该叫众人叹服,更能取悦天子。

却不料,那军士看了一会儿,不露声色又将幕布盖了回去,手一挥:“扣下,待查。”

便无限期的把两家车马扣在了延桑县。

守卫说是待查,却迟迟不来查,一天一夜过后,眼见又有许多世家被放行通过,朱、王两家不免扎了慌。

明里暗里,不知通了多少关系,想探听是哪处出了问题,数不清的钱财砸进去,却像投石入深潭,一丁点响动都听不到。

眼看就要眼睁睁错过五日之后的朝拜,王、朱二人自是急的热锅上蚂蚁一样,朱令月更是日夜啼哭,怪她爹没有用。

朱恪急气交加,一改往日纵容之风,对她破口就骂。

那朱令月自幼娇生惯养之辈,怎受的这种委屈,更是哭闹不休。

直将两家栖身的驿馆作弄得吵吵嚷嚷,乌烟瘴气。

王幼微在蒙着障见她哥哥时,蹙眉轻声道:“兄长便不该和他家一道行走,携带的礼品出了问题不说,反倒拖累我家,

如若错过此时朝拜,真是顿足悔之!”

王安也来回踱步,瞥一眼窗牗,咬牙道:“谁说不是呢,原本就是我家念世交之谊,好心捎带他家,一张符凭,并车前来。现在倒好,这才到延桑,才是临淄王例行抽检,车马就被扣住了。这……这都还不是羽林军呢!”

王幼微抿唇,低垂着脸:“兄长也莫太急,依我看,问题还出在那一座长公主的珊瑚上,不若说服朱家弃之?”

王安摇头:“咱们的车马已被扣下待查,寻个人通融再查都寻不到,砸了它起甚么用。”

王幼微咬着下唇,不由痛惜:“嗳!要是携了晏亭姐姐来就好了,若有她在,不至于此。”

听到这个名字,王安面色大改,小心翼翼的四顾,低声严肃警告:“这可提不得。你那日去寻她,都是自作聪明了。”

王幼微容色焦躁,拾起桌案上纨扇,扇风带的面上青丝幽拂:“不是哥哥说的,她还有造化,要我施恩于她么。现在倒好,又来怪我。”

此时户牗微启,王幼微无意识往窗外一瞥,见驿馆之外,掠过了一匹疾马,上跨一人,绔褶束发,玉冠温润,虽作男子装束,却赫然是朱晏亭的模样——王幼微曾经在长公主的行游宴上看到过她的绔褶之装,深镌眼底,一顾眼熟,再顾骤惊。

当即骇然顿立起身,杏目圆睁,以纨扇覆口,亦难掩震惊之色。

“怎么了?”王安观她面色有异,也循目看去,然而策马速度太快,转眼已掠过道角,唯余下亲卫风尘仆仆的背影。

王幼微猛立起身,也顾不得自身仪态,自驿馆奔出,其速之快,竟让王安一时反应不及。

待至转道处,她已奔跑得气息上下不续,尖锐女声,急喘促呼:“小殿下!”

这个称呼一出,四周人都看了过来,马背上人背后大氅亦是猛地一振。

是时延桑县庶人早早趋避,盘桓者大都是前来朝贺的诸侯国、世家,非富即贵,众人都步轻耳敏,极关注左右。

“小殿下”这样的词,像最显眼的钩子,能轻而易举将人视听注意都勾过去。

朱晏亭恻然收缰,看到鸾刀和刘壁皆在对自己使眼色。

马匹停顿的姿势有些怪异,执缰者,也将

缰绳深深扣入掌心,粗糙绳索,抵入细肤。

恐她再出震惊四野之言,朱晏亭驻马不行,却也没有回头。

吸引了周围的目光之后,王幼微似也意识到失言,以扇障面,从人群之中穿来。

朱晏亭倒吸了一口气,眉间不易察觉的轻轻蹙起。

王幼微轻扶她马傍,自上而下看去,见她侧目低头,凤目低垂,睨来。

她心下跳乱了两拍,低声道:“幼微见过小殿下,绝不敢将此事告知朱公,只是有一事,小殿下见多识广,求您解惑。”

朱晏亭四下一顾,周围人还在看她,低叱一声策马纵离了王幼微之手,走到一道墙角下:“你过来说。”

王幼微敛步轻移,躬身一揖,将车列因珊瑚被扣之事告知朱晏亭。

道:“仆妾不若女公子天潢贵胄,见多识广,实不通其中门道,求女公子指点一二。”

朱晏亭听罢,又确认道:“扣下车队的,非羽林郎,是临淄王的人?”

王幼微赧然:“我等还远未能见羽林郎。”

朱晏亭沉思片刻,俯下身,唤她至近前。

俯她耳边,低声道:“临淄临东海,多以珊瑚为珍,今朝拜天子,必倾所有。想来临淄王府库之中无这样品相的珊瑚,不肯被区区一朱恪压了风头。尔等不要宣扬,宜阴献珊瑚给临淄王,必得通行无碍。”

王幼微听罢,心下震惊,面上暗伏:“他们都说礼品恐怕逾制,原来关节竟然在此!”一时又面现为难之色:“可我等卑鄙,无法通达临淄王,该如何是好?”

朱晏亭道:“今晚三更,我使刘壁赠刺与你,你依着寻上门去,他是我母兄弟,想来会惦念一二。”

王幼微胸中甫定,心下大安,喜之不尽,就要行礼:“多谢女公子指点之恩……”

礼才行了一半,便被朱晏亭以马边抬她手腕,硬生生止住了。

她微微愕然,再看她时,目中深深,幽不见底。

“我赠你此计,偿你出行之前曾为我出谋划策之恩,足够否?”

王幼微心里咯噔了一下,忙摆手道:“唯有我念小殿下的恩德,妹岂敢居恩……”

朱晏亭微笑道:“足够就好。”

说罢,竟自顾策马,当先而去,没有只言片语的辞别之话

王幼微向来礼数周全,不料她如此无礼,怔怔站在原地,风打她身上,紧撩衣裙,她目光也一点点冰冷下来。

不多时,王安总算在人群中发现了她,着急赶来,跺脚责问:“当下焦头烂额,你又是兴哪一出?四处是达官贵人,要再冲撞了谁当如何是好?方才那是谁?”

王幼微不答,她手中还攥着纨扇,此刻掌心里润润的,捏住白纨,就留下一个湿润的手印。

转身往回走,喃喃:“观其言,察其行。言行一者、佳也,言行不一者、其必腹内藏奸。”

“你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王幼微笑了笑:“没什么。”

……

当夜,刘壁披夜色而来,果有名刺送至,王幼微纳入袖中,晨起献计于王安。

王安喜之不尽,当下与朱恪偷偷将珊瑚送了出去,果然奏效,翌日便得以通行。

朱、王车列过延桑,再行一日,便临琅琊城下。

天下大定将近八十载,国力昌隆,四海晏清,除匈奴尚为患之外,百夷宾服。

恰逢齐凌这个年轻、精力充沛的帝王登基,又奉首次祭祀五帝四时,于东海接受诸侯朝拜,乃天下一等一的盛事。

琅琊此时已云集四面八方的使者,远至波斯、大食等国的金发碧眼之使,骆驼驮着香料宝石美酒、又有远渡重洋的百夷之使,身量黑瘦,携异兽珍鸾。

最令人瞩目的,要属乌孙国献来的天马——

朱、王等入城之时,又遇到封道,虽再度延迟入城,却也有幸目睹了天马入城的盛景。

天马居通体纯金之笼,寻常马匹不过数十尺,而此马却有一丈之长,半丈之高,通体血红,毛发如丝缎,额心一点白,筋突肌伏,形如蟠龙,嘶若龙吼,数十人护卫金龙,远远望去一片金红相映,不尽的威势辉煌。

“这便是献给天子的马么?”此时朱令月与王幼微并乘一车,即将被送到世家待选的苍梧台。

朱令月面上微红,莲花髻上丝缕低垂,轻覆面上:“不知陛下是什么模样呢?”

王幼微望她娇憨之态,隐一冷淡之笑于扇面之后,视线一角,也被金笼的灼灼光辉所耀,亦有些漂浮不定之绮念——若选入宫为夫人,家人得提携,子女皆可

永不为奴。

她自不会与天真朱令月一样作此娇羞思春之貌,只是转着扇子,冷冷的想,究竟是什么模样都好,长得非似为人也好,只要是天子便好。

……

天马敬献入苍梧宫时,天子齐凌正与临淄王齐雍、其独子齐元襄、淮安王齐燕、豫章王齐良弼、大将军李延照、太仆谢谊等人狩猎于苍梧东侧扶桑苑中。

齐凌为太子时,十岁就能开五石的弓,十四岁曾孤身刺熊罴,登基以后,也甚好弓马,喜于游猎。

临淄王投其所好,特于扶桑苑纳珍奇异兽,供他赏玩。

园囿之内,金黄色羽麾飞扬。

小黄门一路小跑,在振振弓马之声里,悄悄回禀了曹舒。

曹舒不敢耽搁,立刻报与君王:“陛下,乌孙国上贡的天马到了!”

这日齐凌为便于狩猎,只作常服,身着白底以金线纹瑞兽祥云长袍,玉带束腰,腰下一侧悬金绶、玉印、玉佩,另一侧挂着一柄文理辉煌、黄金通神貂错、半鲛鱼鳞、金漆错、雌黄室的佩刀,足踏锦帛软缎靴,面上光洁如玉,一头乌发密密束于顶,加之玉冠,龙章凤姿,器宇轩昂。

立在几位已现老态的诸侯王中,更显长身玉立,英姿勃勃。

李延照闻言,立刻道:“陛下,末将听闻天马野性难驯,无羁辔可适,故以金笼锁之,末将愿为陛下荐一人,可驯天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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