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回,南燕也陆续返巢,九州大地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
天色微微明,楚怀珉照常起榻,离去时站床边弯腰,将锦被轻轻地拉起,盖住仍睡得正香的秦姬凰颈上,而后前往后厨煎药。
没多久,随着脚步声远去,楚佩思终于忍不住张开她的小眼睛,偷瞄已经关上的门,一边揭开姑母为她掖紧的棉被,迅速爬起来拿脚落地,然后来到内室那张床榻,手脚并用很是熟练地攀上去。
楚佩思兴奋地想了想,决定凑到她耳畔:“姑君……”连叫了两三次,呼唤声小小软软的。
昨天她们约好一起放风筝,可是窗外已经天亮了,姑君还在睡懒觉。
楚佩思愁褶了小眉头,眼巴巴地瞅着面前这个,唯一愿意陪她嬉闹玩耍的秦王大人。
可又想起姑母嘱咐过很多次了,说姑君歇息的时候不让惊扰,佩思也一向听从姑母的话,所以接下来她就只好干坐着,把食指塞进嘴巴吸啜,静静等着姑君大人睡醒。
于是就有了,秦棠景睁眼,就见一个小奶娃坐在床头,双手托着腮,眼皮子摇摇欲坠,头也是小鸡啄米,一副昏昏欲睡又不肯倒下的倔样。
这么一瞧,那张相似的五官小脸,还真有几分楚怀珉风采。
秦棠景不禁失笑,伸手托住快要栽倒的小人儿,慵懒地开口说话:“佩思,还想不想放风筝?”
一句见效,楚佩思立刻抬头,人虽迷糊,话却先出:“想!”
清早果真刮起了风,驻扎的城主府院子也不小,龙风筝很快从秦棠景手里飞起来,昂首直冲云霄,一旁楚佩思拍手欢呼雀跃:“姑君,高点,再高点!”
楚佩思精气十足,秦棠景竟也乐呵呵地,继续抽线,最终让龙风筝飞到最高处,从远处望,便好似真有一条龙腾飞穿云。
后厨,正在收拾药罐的楚怀珉抬眸时,恰好望见这幕,隔了好一阵她才垂眼。
“卫大夫学识并不比我浅,施政治世上我也没什么策略远见,不过此刻,我倒可以说上一句实话:真命天子,已经出现。卫大夫若不信,可以走出檐外,一看便知。”
“长公主谦虚了,李无策那人极力夸你,在下虚心求教,想来……”
卫晋笑着依言移步檐外,说到此处却倏地停滞,显然也是看见了空中那只翱翔的龙形风筝。
楚怀珉回身,拾起把蒲扇,边扇风控制药炉火候,边摆弄药罐,不再发一言了。
卫晋仰首,对着那只风筝思索半天。
真命天子与龙。
如果,如果将头顶那只栩栩如生的龙比作秦王,那会怎样?这不正好预示真龙天子现世,而秦王率兵征战,眼下已结束了大部分战争,可不就正正是福佑老百姓的中原之主?
虽说这只是个谣言,但老百姓自然不会深究是真是假,只要不饿他们肚子才是正经,所以经过无数张嘴演变,这一切自然变得真切。
名头有了,噱头也有了,到时一传十,十传百,传遍整个七国疆域,这时候趁机笼络民心……
卫晋突然惊呼一声,终于茅塞顿开,终于恍然大悟,也终于领悟了其中精髓,她激动地连连点头:“明白了,卫晋明白了!长公主说得对,说得一点不错!真命天子果然已经出现,天下即将迎来新一代帝王!”
“绝,法子绝妙!我这就去办,回头再感谢长公主大恩大德!”
甩下话,卫晋火急火燎地,风似冲出后厨。
楚怀珉低头,神色平淡,依旧有条不紊地摆齐药罐,尔后转身端起药碗,去寻那位‘真命天子’喝药了。
……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半年了都没痊愈彻底,还这么蹦蹦跳跳哪像个君王。”
那厢,两人正追逐风筝,一大一小玩得不亦乐乎,砸场子的人这时突然来了,大老远就听见一阵骂骂咧咧。
秦棠景顿步干笑两声,向她招手:“小皇叔,你要不也来玩下?我记得小时候,你也是这样带我耍。”说完等她一转眸,毫不意外,身侧空空如也,楚佩思又一次被她家小皇叔唬得躲到她身后去了。
因为在楚佩思眼里,这位战神十分凶神恶煞,瞧着很是吓人,一点也没温柔的姑君对她好。
“幼稚,我才没心思陪你们玩。”那边秦九凤哼了声,看也不看稚童楚佩思,只将姬凰双手缠绕的风筝线筒取走,一把塞到佩思手里,“你,不许赖着姑君,一边玩去。”不客气赶走佩思,她这才回视姬凰,严肃又道:“我有正事要说。”
“要回秦了么?”
院子里春光灿烂,秦棠景表情也很温软,目光一直望着楚佩思,只问了这句。
“嗯!攻秦时机成熟,是该回去了。”秦九凤放缓音调,拍拍她肩,“一晃过去多少年,出来闯荡够久了,属于你的东西无论如何不能丢。”
秦棠景点点头,为那个属于她的东西心生感慨,随后将右手越进秦九凤臂弯,亲昵地挽着:“小皇叔,从来没问过你,当年仅因孤王一句戏言,你便扶我上位,为此错失了许多,你后悔过么?”终是轻叹出口。
“人生哪来这么后悔。做了便是做了,我从不后悔。”秦九凤几乎不假思索。
“当真?”
“自然是真。”
的确无有后悔,只是不放心,不能再陪伴左右也不得不食言而已。
这时,秦九凤余光扫见廊外有道人影显出,突地抬手,轻揪住姬凰衣领,看着她的脸,眼底复杂万分:“姬凰,你听好了,你胆敢把我拼了半条命抢来的王位弄丢了,即便小皇叔死了,也要掀开棺材板诈尸,非得打死你不可!”忽然间秦九凤变脸。
下一瞬她又恢复正常:“那谁来了,不打扰你们,我先走一步。”闪人前她相当好心,还把煞风景楚佩思掳走,只留她们二人相待。
眼见小皇叔消失,秦棠景听了她那番话又摸不着头脑,始终感到焦虑不安,只好拉着楚怀珉,迎面第一句话就问:“我最近没惹坏小皇叔吧?”
楚怀珉淡淡瞥她一眼,并不给面子,悉数报上:“下河摸鱼,上山打猎,赛马比武,今日又是偷摸放起风筝,王爷让你好生休养屡次不听,你哪桩没惹坏?”
“……”
“其实,我是有点后悔了,放着无拘无束的自由不要,为何非要去做王呢?”
喝完苦药,缓了好久,秦棠景再次发话。曦光下,地面她那单薄的影子摇晃,居然有种落寂。
翌日,秦王军撤营,三十万大军整装待发。
数日后,咸阳宫议政殿。
卫太后端坐,有些兴致地听着阶下侍卫描述近日所见所闻,说是不知从哪传出来的流言,天现真龙——秦王。说的人多了,传来传去,人们信以为真,就连朝中也是议论纷纷。
楚宋之地流传最广,回秦沿途,也有许多城将听过后惶惶不已,据说他们私底下都开始讨论,等秦王攻打过来究竟该不该开城投降。
“禀太后,老臣以为,此事还需太后拿个万全主意。”侍卫刚闭上嘴,就有人出列,是李相之父李大夫,“秦王虽不知缘由,可是双方一旦开战,伤的还是那些无辜将士!”
“言之有理。那按你意思,该怎么处置?”卫姒轻声地问道。
“这……”
“不妨这样处置,都别打了,自家人打来打去没意思,命令他们缴械归降,开城让路,保证大王顺利抵宫。李卿,意下如何?”
李大夫摸了几下胡须,见众多臣子保持沉默,也顺水推舟应了下来。
事情定下,卫姒于是起身,无事准备退朝。
“太后,且慢。”这时李大夫出声,竟然敢横拦卫太后去路,接下来准没好事,众人战战兢兢,赶紧掉头归位。
“有事吗?”
“老臣突然记起一件事,关乎秦国国运。”李大夫恭敬地行礼,“当初制定计划时,太后曾经许诺过,只要祁王府诞下小王子,今后即可立为下任秦王,不知是否算数?”
卫姒驻足,扫视李大夫两眼,旋即略微垂底眼帘,长长睫毛遮住了里面一闪即逝的凶光,口吻还算轻松:“当然算数。”
李大夫要的就是这句话,挺直自己老腰板:“祁王府适才传来喜讯,明月之妻,现已怀有两月身孕!”
众臣瞬间愕然,卫姒闻言一怔,随之微笑颜开,最终挥挥衣袖道:“那哀家可要,先向祁王府说声恭喜了,足月之后生下不论是位公子,还是郡主,都是我秦氏血脉。拟旨,祁王府孕子有功,且功在社稷,赏千金,赐御医五名,婢女十名,另调禁卫军日夜守护,不得有误!”
话音落声,满殿寂静。
散了朝,秦明月额头抵地,仍然瑟瑟地跪在地上,连人走光了都没感觉,对卫太后他是绝对畏惧。
“真没出息,起来,瞧把你吓成这怂样。”李大夫踢了一脚他小腿。
秦明月一个激灵,猛地抬头,发现偌大的议政殿空空荡荡,尤其那位卫太后已离去,他这才松口气,抚着胸口埋怨道:“外公,你差点把孙儿吓个半死,你怎么能……”
“你混账东西,我还不是为你考虑,如今世舟不在了,众臣又是太后心腹,将来谁还是你的靠山?靠你那个爹?”李大夫瞪他,气得翘高胡子,“你也就指望着,你儿子诞生之前我还没死吧!”
统一天下,总要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
当初策划这个庞大计谋时,卫姒手底下每个心腹,包括中立派李家也都参与了进来。
而代价,当时只是权宜之计而已,却也因此埋下祸根。
回到太上宫,卫姒立刻命人拿来纸墨笔砚,亲自书写封密信,一边冷笑着,唇无声张合:“老家伙,念你年事已高不想折腾你李家,可是哀家还没死呢,就惦记上了王位。”
这是卫姒最不能容忍之事,也是掌权人最最忌惮之事,古往今来无不例外。
密信一出,很快送到了千里外卫晋跟前案上,借着稀疏油灯,信中上面简单一行寥寥数字,但却异常清楚刺目。
卫晋看完内容后,久久不能平静,瞄了眼正认真擦拭光明剑的秦九凤,随即掩面,她幽幽地道了句:“王爷,你的剑,又要沾忠义的鲜血了。”
“杀谁?”毫无波澜的声音。宫里宫外两个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
“你自己看。”
卫晋忙递给她密信,秦九凤却扭脸,冷硬拒绝:“卫姒的信,我不看。”
“行,你不看,那我念给你听。”卫晋抖了抖密信,一字字念出来:“入城趁乱,密杀李党,屠祁王府,斩草除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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