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 52 章(1 / 1)

我痛得神志不清,仍在腹诽:害夜刹最多的就是你,怎么还一副要替夜刹讨回公道的样子。

旁边有人端着一碗滚烫的汤药上来,撬开我下颚强灌了下去。片刻后便觉得经络间剧痛不已,内息如狂风骤雨般不受控制地四处乱撞,势如碎石巨浪,又像有人拿着一把利刃破皮见血,剔除了周身所有脉络,一一剥离,原本灼烧的疼痛生生翻了一倍,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我明明已经痛到极致,却没昏厥过去,感官反而越发清晰,想必是那劳什子吊命神药的功效,真恨不得一头撞死了事。

又听得他咬牙切齿道:“你带着夜刹去了一剑冢,却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你不也是牺牲了夜刹,和我又有什么不同?”

这话没头没尾,与其说是在质问我,更像自言自语。

有一个清冷声音道:“药已生效了,我去散掉他修为吧。”

二少爷冷笑一声:“怎么,夜君,你心疼了?”

二少爷?

我怎么会在他手里?

我耐力向来不好,疼起来根本压不住□□,所幸二少爷也并不真需要我答话,松了手扔我坠回地面上:“你这幅残破不堪的病体,是为救夜刹留下的?……哼,差点连我也被你骗去,以为他真好运遇上个真心人。”

“他不能死,我还有事问他。”这人起身踱到我面前,粗暴钳住我下颚塞进来一粒药丸,按着我往地面一撞,剧痛中药丸已经滑落进食道。

他又扣上我腕间脉门,道:“修为确实不错,是个隐患。”他简短一顿,淡淡道,“废了。”

不知昏迷了多久,渐渐清新过来。意识回归之后只觉得浑身都冷到发颤,入冬后的石板地面冰凉刺骨,我贴着凉凉的地面,手脚已经完全失去知觉,也没有一丝力气抬头。

“动不得刑?笑话。”有个声音好整以暇地翻动着书页,颇有些不以为然。

要是阿谭在身边就好了。

门口的侍从上次来时已经撤走,没有人直接通禀。敲了敲门,无人来应,侧耳听了一会,只觉得岛上静得有些诡异。

又悠悠哉哉度过了月余,杨轻舟的来信突然断了。之前他说到钟离苑树倒猢狲散,已是强弩之末,各派分支已经尽数被除。纵横二联已在准备合力围剿钟离苑,到了收官的时候,我猜战事可能已近尾声,便去岛上找杨溯问问情况。

“少爷,此人体质太差,不出半日便会丧命。”旁边有人恭敬回答他。

药丸一下肚,直觉得肺腑间如火烧般滚烫起来,方才还冰冷刺骨的冰窖,顷刻化作炎炎熔炉。我疼得忍不住弓起身子,却立刻被钳住了。

此人鸷戾凶惨,令人生寒。

“如何?”此人压低声音,捏着我下巴强迫对视,淡淡笑道,“我钟离苑最好的吊命良药,据说给死人灌下去也能爬起来匹马上阵,我待客不薄罢,你喜不喜欢?”

我眼前已经烧得一片模糊,辨不清人影。强压着肺腑间剧痛看清了一瞬,眉眼有些熟悉,有七分大少爷钟离子虚的影子,只是瞳孔却泛着病态的银色,左眼角缀着一颗泪痣。明明面孔是弱冠青年,发间却灰白交杂斑斑勃勃,如垂暮的老者,阴邪而诡异。

湖心像是起了雾,弥漫得岛上皆是氤氲水汽。

漆门虚掩,并未上锁,推门进去寻了几步路,闻到一阵异香,尚未来得及辨别,忽而眼前一黑。

“我怕耽误主人时间。”夜君稳稳答道,“毕竟横联被捕那些人多如牛毛,我们施刑的人手实在紧张。”

二少爷冷哼了一声,想是应允了,夜君将我拖起来,掐住我命门。我这才知道,引息术调节散去内力的不适,跟被迫抽空内息的巨疼,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我浑身都是冷汗,嗓子早已哑得出不了声,恍惚中想到,这里是钟离苑,想必是一样的药。

当初……夜谭被钟离子息抽空内息的时候,竟是如此的痛苦吗?他到底是如何办到一声不吭地忍耐下来,还能对二少爷笑一笑的……

阿谭……阿谭……

万幸,他不在。只希望他永远别出关,永远不要找到这里。

我终究没能昏过去,无比清醒地感受完这剥经去骨的酷刑。

夜君放了手,启禀道:“少爷,好了。”

周身脉络隐隐生疼,痛感并无减淡。二少爷闻言揪着我发根强迫我抬起头,问道:“说罢,你到底从何而来,师承何处,受何人指使?”

真诚的我立刻如实以报:“我本地人,没有师父,无人指使。”

二少爷鼻音里挤出一声冷哼:“看不出你柔柔弱弱的,竟还如此刚烈。”

……完蛋,这种答案,换我我也不信啊。

我有什么办法,我也很绝望啊。

“无妨,有的是时间跟你耗。”二少爷银瞳微眯,起身道,“如今横联全军覆没,我正愁无事可做。你再不给我点挑战,我可真没乐子寻了。”

二少爷出了书房,侧首道,“带出来,别弄脏我的地。”

夜君领着我拖到院中,地面是细碎的石子,压着身体重量被拖出道道血痕。二少爷在一片翠竹前站定,对夜君道:“剑。”

夜君依言解开佩剑双手递上,二少爷出鞘从竹竿上削下来一小片竹签,慢慢悠悠削成手指粗细。

仆人意会,取来拶指,将我十指套入木栏中固定拉紧。

二少爷半蹲在我身前,捏着那枚削得薄如蝉翼的竹签,轻柔抵入我食指指甲与肉腹之间,邪气笑问:“我再问一遍……你到底从何而来?为谁办事?”

我看出他意图,不寒而栗,惊惧非常。

二少爷薄唇一抿,用力一杵,竹签狠狠刺进我指尖。

我被仆人牢牢踩在地上,双手也被拶指扯紧固定,仍疼得猛抽,这细微挣动致扎入的竹签歪了毫厘,顺着指骨刺透指节,破皮穿出,鲜血淋漓。二少爷浑不在意地,往侧一扯,整片指甲连接着皮肉一起被撕扯脱离。

二少爷没得到满意答复,又依次剥去了其他指甲。

十指连心,疼得阵阵发昏,到后来已经分不清是昏是醒。逼问和胁迫飘忽如远在天边,统统没有力气理会。

意识模糊中被人拖进地牢,接连便是漫无止境的刑罚。

锁链穿透血肉,将我固定在行架上,一边施着最严峻的酷刑,一边上着最好的伤药。每次折磨到快断气,又放我下来好好治疗修养,反复轮回,不知什么时候是尽头。

我双手被缚,切不进修改器,只能艰辛熬着。

脑海中翻滚着十万个由疼组成的艹字。

夜君时常来监视,有一日看着我叹了口气:“去扬湖做什么?本来想放你一马,干嘛非要自己送上门来?”

我挣扎问道:“横联……全军覆没……什么意思?”

我听杨轻舟信上所述,战事一直顺当,就算不能一举拿下钟离苑,二少爷也绝不应该如此安逸。

夜君一沉吟:“如今大势已定,告诉你也无妨。所谓惨遭灭门的青城、仁宗庙、锦官庭、长洛斋,根本都毫发无损,只是做个幌子烧了自己老家蛰伏埋藏起来,只等着横联请君入瓮。不止如此,整个纵联……都是二少爷花费十年笼络布好的棋具。”

我心中暗叹,横联输得倒也不算冤枉:“杨轻舟……他们……如何……”

夜君道:“和你差不多处境。”

我说了这几句话,已经是极限,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央求他:“能不能……求你……杀了我……”

我现在只想早点死。

好摆脱这场无止境的酷刑,下次读档重来先把二少爷捅了了事。

夜君摇摇头:“你死了,夜刹怎么办?”

我一愣。

二少爷已经认定夜谭死在一剑冢,为什么夜君不这么想?

夜君果然如夜谭所说一样聪明,一眼看透我的疑惑,笑道:“这些日子,我也跟踪过你们。我知道你和二少爷不一样。绝不会让夜刹白白送死,自己安心回来苟且偷生。”夜君说罢,摸摸下巴有些玩味道,“虽然我也想不明白,以夜刹那么愚忠的性子,你是怎么说服他和你分头行动的。”

我已经疼得答不上话来,夜君也微微蹙了眉头,摩挲着手中一枚小瓷瓶:“这是既能止疼又能护住心脉的良药……可惜我立场所限,当年不能给夜刹,如今也不能给你。”

他低头消沉了一会儿,又道:“我是二少爷的人,不能帮你们做任何事。但我也希望……你能坚持下去,还有逃出生天与他重逢的一天。”夜君咬咬牙,坚定道,“千万别死,别再丢下夜刹一个人……算我拜托你了。”

他说完便不多作停留,匆匆去了。

我轻生的念头,居然真因此淡了。

对,我不能轻言放弃。

要不是我一直以来,自恃创世权限,毫不作为地安逸杀生,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何况,一路走来这些过往……我不舍得让它就此白费。

我在刑架上吊了几天,连痛觉都麻木了。有些不知日月,也分不清自己是睡是醒,有一晚月色皎洁得惊人,牢房中忽然多出了一个人。

一身浓郁阴沉的黑衣,间或缀着血色似的暗沉绯红,面上覆着一张诡异的狐狸面具。

他站在牢房口,从台阶上款款踱步下来,我没看到他出手,也没感到迷药,牢房中看守的侍卫们却丢盔弃甲纷纷倒地。

他缓缓行到我面前站定,幽幽看着我。身形比我高半个头,我十分吃力才能抬头看他。

他身上的气息熟悉又陌生,我心中大动。

“钟离子息给你的是狼虎之药,药性霸道刚猛,你即便逃出去,也活不过三年。”他自宽大的袖口伸出一截苍白的手腕,指尖夹着一粒白玉凝脂般的药丸,撬开我嘴巴强塞下去,“咽下去,可保你能活得像个普通人般终老。”

他一开口,我认出声音,又觉得浑身血液都开始烧灼:“阿……阿谭?”

那人藏在狐狸面具背后,不知道什么神情,分明是久别重逢,我竟没感到任何喜悦,只慌乱道:“快逃……小心二少爷……别……管我……”

他冷笑了一声:“当然轮不到我管你,你的宝贝影卫们马上就要来救你了。”

我听得十分疑惑,我的影卫,不就是你吗?

可我已经没力气问出声,牢门的锁被悄无声息撬开来,有个着夜行衣的身影轻巧闪了进来,几步蹿到我面前,惊呼道:“老板!可找到你了,哇怎么伤成这样……”

是夜宵。

我回头再看戴着狐狸面具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这牢房里没有其他出口,到底怎么离开的?

夜宵开锁的本事一流,轻松撬了我手脚的镣铐,我便滑落在他怀里。夜宵点了我身周几处大穴,疼痛止了不少,我提口气道:“阿、阿谭……他……”

夜宵撇撇嘴:“得了老板,老大还没出关,是没法子来英雄救美了,你将就将就凑合一下吧。”

我摇摇头道:“我刚刚……看到……他……”

“行行行好好好,回去再秀好不好?”夜宵哄小孩一样敷衍了几句,偷偷摸摸抱着我出了牢门。明月高悬,外面鸦雀无声,夜宵刚踏上地面,动作忽然一滞。

“哎呀糟了,老板。”他说。

周围影影绰绰的树影,忽然动了起来,竟全是埋伏着的暗卫。

二少爷风轻云淡的声音遥遥传来:“你们真是很不安分,我有点生气。”

素月中天,千江寒雪无根自来,萧瑟北风尽是肃杀之气。

高墙距我们有数十丈之远,处境并不乐观。夜宵一咬牙猝然动身,向墙苑疾驰,提气想要硬闯。

二少爷轻轻一摆手,周围无数暗箭破空而来,铺天盖地疾如骤雨,有雷霆万钧之势。

夜宵被箭雨迫回来数尺,抱着我躲无可躲,只能勉力将我护住,千钧一发之际有个身影蹿到他身前,遮住他大半。

夜宵气道:“夜阑你出来做什么!!”

夜阑手再快也没能尽数打落,身上深深浅浅扎了一大片羽刃,血流藏在夜色里什么也看不见。

他被一喝,呆呆回头道:“啊……不好意思,刚刚没多想……就已经出来了。”

二少爷布防如此严密,怕是早有准备,今天是走不了了。

我勉力道:“二少爷……你……放过他们。你想要的……我都告诉你。”

我在想如何胡诌几句拖延些时辰,反正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二少爷冷笑道:“你哪来的自信跟我谈条件?”

夜宵知道此战势不可免,低声道:“夜阑,你速度比我快,带着老板先走,我拖住他们。”

我知道他是想鱼死网破,还没开口,夜阑茫然问道:“什么?”

夜宵皱眉道:“别在这个节骨眼跟我犯傻。”

夜阑想了想,摇头道:“我不走。”

夜宵怒道:“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哪这么多废话。”

“不是这样的,以前不是这样……”夜阑连连摇头,眼中升起混沌浊气,“你以前是哭着求我救你的,我尽力了,我真的尽力了……可我打不过他们,救不了你……”

“……妈的这个傻子,又犯病了。”夜宵咬牙腾出一只手在他头上狠狠一抽,“醒醒,混账,赶紧带着主人给我走。”

夜阑神情清明了一些,断然拒绝道:“我不。我想护你,不想护他。”

夜宵气结:“你搞清楚没有,他才是我们主人,我们拼死也要护他周全。”

夜阑坚定道:“我清楚得很,我自己命可以不要,主人护不住也就罢了……但你得活着。”他压低声音,自言自语道,“我已经很努力了,这次绝对不会再让你出事了。”

二少爷冷眼旁观看够了戏,轻轻一个号令,周围暗卫不给这二人争辩的机会,已经提刀围了上来。

我勉力挣开夜宵喝道:“钟离子息有事问我,绝不会伤我性命,你们自己逃罢。别急于一时。”

反正刑罚已经习惯,只要撑过这段时期,日后总能补救。

未必非要今天逃走不可。

二少爷被逗乐了:“哦?你是要试试我敢不敢杀你?”他架了一枚短弓,轻轻松了指节,一箭飞驰而来。

我反应不如以往,本准备生生受着,谁料夜宵赶来,抱着我吧唧一声跌到地上,那箭羽便在他的肩头插了个对穿,当即染红一片。

“癸卯!”夜阑反应也不慢,却是朝着夜宵来的。

我吓了一跳,正想查看夜宵伤势,却被夜阑用背影猝地隔开,往后摔得爬不起来。

夜宵哑声喊道:“……我、我们不抵抗了!你别伤我老板!”

旁边暗卫要上前绑他,夜阑却挡在他身前毫不留情地将人击退了。

二少爷又架了一箭对准我,噙着玩味的笑意注视着夜阑。

这么下去,夜宵和夜阑也只得平白葬身于此。我从未这么痛恨过自己力不从心,阿潭不在,其他人又能这样救我几回?

“去……去救主人……”夜宵勉强从夜阑怀里爬了起来,声音低不可闻,“我如今已是负累……你尚有余力,至少能带走一个人……”那箭头经过特制,入肉剜骨,一下子就叫他半边身体痛得没了知觉。

我闻言自然要喝止他,谁料夜阑忽然话锋一转,率先问道:“是不是只要老板死了,你就不用护着他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无人来得及作反应,夜阑的身形已经一跃而起,那双毫无波澜的澄澈眼睛落在我视线里骤然放大,平静地注视着我,一丝犹豫都不曾有。

胸口是冷兵器独有的彻骨寒意。

夜宵这两天又谜之瘫痪了,爬都爬不起来,夜阑留在身边照顾他。最近身边跟踪的暗卫已经一个都不剩了,果然是战事吃紧,顾不上我这方无关紧要的偏隅了。我便大大方方去了湖心环岛上,就是一人上下船十分惊险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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