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开心啊。”我捏了捏夜谭的手,仰头看着他,“我想让世人都知道你,理解你,尊敬你……我喜欢看你站在太阳底下的样子,想让大家都知道阿谭是多好的一个人。”
夜谭呆呆看了我半晌,漆黑的眼睛里忽然闪烁不定,他阖眼单膝跪在我身前,将额头轻轻抵在我膝盖上。
他这样子更显温顺,忍不住像撸猫一样摸了摸他的头。
“你不开心吗?”我问。
夜谭皱眉道:“属下是影卫,藏在阴影里方能保护主人,并不习惯如此……”
夜谭跪了一会儿,温吞吞问道:“您……为什么要对属下这么好呢?”
我思索了一番,摸着良心答道:“还好吧……?也没怎么好啊。”
“那也是属下的职责。”夜谭道。
我撑着下巴看他:“你是这么看我的呀。”
“不是……”夜谭想争辩,想了想又说不出话来。
他言辞无理,秋庄老者淡淡笑道:“一剑冢为葬剑而来,方才何不一试?还是也知班门弄斧,自惭形秽了。”
这人听完,踢了桌子跳起来就要动手,杨轻舟又是冲上去一顿安抚,好不容易拖走了。
夜谭淡淡回礼道:“秋先生谬赞了。”转身下台回席了。
秋庄老者扶须赞道:“宠辱不惊,大家风范。”
这声音的主人是个稳健的长者,落座处坐西向东,看位置是最尊贵的宾客之一,此人不怒自威,身后的弟子一字排开,各个风姿不俗,排场极大。
他一说话,周围都屏息洗耳恭听,极为尊崇。
“惭愧。”
坐在秋庄侧旁紧挨的席上,却是个放浪落魄的汉子,只身一人,十分冷清,正歪歪扭扭斜躺在椅上,鼓掌大笑道:“哈哈哈哈!痛快!秋老头儿,这话我同你说了多少次,你这倔鼻子死不承认,今日终于栽着了吧!”
比试经这么一闹,也草草结束了,东家便带客去参加晚宴。
我笑着点点头,又说:“我还没来得及说你就走了,也不怕上去挨揍啊。”
夜谭尚未归席,路上擦肩而过的宾客们,俱都十分尊敬地与他拱手行礼,有意攀谈,夜谭被阻了一路,好不容易才回我身边。
“您说……注意躲开断刃,原来是这个意思。”夜谭若有所思道。
“我秋庄百年名门,自命铸剑正统,今日才知,我们不过是拘泥于形制外貌、奇技淫巧的庸人,险些忘了剑心二字。今日得少侠提点,如醍醐灌顶,老朽在此谢过。”
老者话毕,身后弟子们毕恭毕敬跪了一片。见夜谭得此殊誉,又是一片艳羡声。
夜谭抬眼望着我,眼睛亮亮的:“……是您太温柔了。”
“也,还好吧。”我客观评价道,“对待别人不都是这样吗?”
夜谭轻声道:“是啊。因为您生性温柔,换了任何一个人……无论是不是属下,都会如此相待吧。”
“我不知道。”我老实答道。
他无声地笑了笑,眼角眉梢忽然都是倦意。
“你困了?”我摸着他头顶问道。
“是的。”他轻声说道。
我有些惊讶,夜谭一贯喜欢强撑,连他都说困了,一定是困到晕厥了。忙辞了东家的晚宴,拖着夜谭回去休息。
他果然很困,一路上一句话都不说,将他塞回被子里掖好了被角,他已经合上了眼睛。
我也踢飞了鞋子钻了进去,抵在他肩头迷迷糊糊睡去了。
半梦半醒之间,听见他自言自语:
“……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不知睡了多久,有人来敲门,我怕吵醒夜谭,迷糊中伸手捂住他双耳,才慢吞吞从被窝里伸出头去问:“谁呀?”
门外是杨轻舟的声音:“拍卖都进行到一半了,君公子不去看看?”
我压低声音:“我们睡啦,不去了。”
杨轻舟告辞便走了,我收回手往夜谭怀里缩了缩,马上又睡过去了。
“主人,属下并未……”
好像听到有人说话?算了一切等睡醒再说。
早上睡醒身边是空的,夜谭又不见了,我顺势滚到那一侧又眯了一会儿。夜谭呆过的地方残留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不像是温度也不像是味道,但就是觉得比我自己睡的位置舒服一些。
翻滚满足后起了床,顶着一头鸡窝和滚了一宿的皱巴巴睡衣出了房间。杨轻舟竟意外在院里写字,石桌上厚厚一摞等待批阅的册子,他听见动静忙起身行礼,片刻后笑容僵在脸上。
“君公子……不梳洗穿戴一下再出来……?”杨轻舟礼貌建议道。
“我不会。”我坦然道。
没有夜谭的我就是个九级残废。
“是晚生疏漏了,君公子请稍候。”杨轻舟唤了两个婢女,送我回了房。
两个姑娘都乖巧伶俐,梳好了发髻绑好发带,取了新衣服麻利穿戴整齐,我问怎么系腰带也笑盈盈教我,一点儿也不嘲笑我这个生活残废,我顿感如沐春风。
我出门高兴地拍拍杨轻舟的肩膀:“贵府准备得真周全,贵府的姑娘也很会照顾人。”
“君公子过誉了,伺候饮食起居本都是侍婢该做的。”杨轻舟笑道。
我听懂了:“你是说饮食起居是丫鬟负责的。”
杨轻舟反问道:“对啊,不然呢?”
“那,侍卫呢?”我问。
“保驾护航,打架斗殴,杀人放火。”杨轻舟开玩笑道。
我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原来阿谭一直在做自己分外之事。
“对了,晚生在此是受人之托。”杨轻舟想起正事,将毛笔搁在笔山上,从椅上拿起两方精致古朴的长匣,一一摆放好打开,里面各是一把长剑,其一镶嵌宝石明珠,流光溢彩,其一质朴简约,暗沉无华。
杨轻舟道:“这是秋庄和一剑冢所赠,请君公子挑一把。”
我这才想起昨夜错过拍卖,不曾想今天居然有人送上门。我拔出剑身都看了一遍,两把都是绝佳的上品,比之这两天我所有见过的佩剑都锐利千百倍,可惜道:“只能选一把?”
杨轻舟苦笑道:“秋庄和一剑冢,自然不可能并存共侍一主。”
我一想到夜谭,也没什么可犹豫的,掂了掂古朴无华的那把:“就这了。”
杨轻舟顾虑再三,又道:“您……不再认真考虑考虑?”
“那把太骚包了,不好搭衣服。”我说。
杨轻舟深吸一口气:“君公子,这句话,万万不可说出去让秋庄的人听见。”
“好的。”我友好地握住他的手挥了挥,杨轻舟神色复杂地抱着另一把剑走了。
这是一把六面汉剑,通体漆黑,修长纤细,剑格也是锐利而狭窄的方块,周身无任何多余装饰,无穗,唯有鞘口缀了一小枚松柏。大巧不工,藏锋敛锷,极配夜谭,越看越喜。
我踹了剑,到处兜兜绕绕找夜谭,翻了半个园子也瞧不见他。
绕到午饭将近,又撞到杨轻舟,忙拉住他袖子问:“看见夜谭没有?我找了一早上了。”
杨轻舟目瞪口呆地看看我,指了指树上:“这不就是?”
抬头绕了一下调整角度,果然瞧见夜谭抱剑盘坐在枝桠中间。
“阿谭!”我忙唤他下来。
“而且他从早上就在屋顶跟着你了呀。您二位这是在玩什么花样……”杨轻舟尴尬地咳了一声,抱着册子又溜了。
“原来你一直在啊,为何不跟我说一声。”我跑了一早上,体力不支,只能扶着墙喘气。
夜谭跃到地面上,恭敬道:“属下身为影卫,自然时刻在主人周围,主人唤一声便是。”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将怀中剑递给他:“阿谭,一剑冢送你的。喜不喜欢?”
夜谭单膝跪地,双手接过,应道:“谢主人赏赐。”
“那就是不喜欢了。”我叹口气。
“没有。剑……很好。”夜谭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觉得和夜谭的交流效率又降回去了。
我靠在走廊上终于平了气息,想招夜谭同坐,他却不肯。
“主仆尊卑有别,怕人误会。”他道。
我奇道:“管别人如何?坐吧。”
“属下会误会。”夜谭说。
我闻言忍不住看他,已进深秋,湖里莲花败了大半,唯剩下浮萍聚散,夜谭静静立在廊下阴影中,眼神落在别处,思绪更不知在何方。
我听不懂。
夜谭最近总在说我不明白的东西,我到底漏了什么?
“阿谭,我是不是耽误你练功了?”我问。
“主人何出此言?”
“我今日才听说,饮食起居该是婢女照顾,阿谭是侍卫,原不该负责这些。迄今为止,阿谭都在做职责外的事,我却都当做是理所当然……对不起。”我轻轻道了歉,蹭到他旁边捏他指尖,“我以后尽量自己学,不打扰你练功了。”
夜谭呆了呆,没有回话。
我又拉了拉他袖子:“饿了。”顿了顿,又说,“走不动。”
夜谭蹲在我面前,示意我爬上去。
我犹豫道:“你是侍卫,不应该做这些……”
夜谭只是道:“上来。”
“哦。”
我趴在夜谭背上想,这个世界真麻烦,为什么侍卫不该洗衣做饭暖床,多加点钱不知道能不能说服他?
席间有人幽幽长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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