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廷和沉默了半晌,在心底不甚恭敬地编排着乐琰的用心,终于还是无奈地道,“杨慎年小德薄,恐怕是难堪此重任!但是娘娘既然都这么说了,还是让他跑一趟吧!”
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就是杨大人吧,众位大臣纷纷在心底鄙视了一下,乐琰见已经商讨出了应对的办法,便示意芳华宣布散会,她是皇后,自然是先退出了屋子,众位大臣一时也没有离去,纷纷夸奖杨廷和,“虎父无犬子!”
“这次杨状元要大显身手了!”
杨廷和只能苦笑着谢过众人的夸奖,又在心底问候了一番乐琰:要知道杨慎是状元不说,又是皇帝的师兄,将来大好前程是从来不需要怀疑的,为什么要冒着风险跑到九江前线去逮人?宁王在南昌搞出来的动静可不能说不小呢!
算了,儿子大了,也是该让他出去见识一下风风雨雨了。他苦中作乐地安慰着自己,如果杨慎连这么一点小事都办不好的话,将来也不要指望他能接续自己的脚步,在政坛上做出点动静了!
且不提杨廷和这边自我宽慰,乐琰回到正院后,先是抱着小包子说了一会话,便躺倒床上休息了,她怀孕已经进入了第八个月,早产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本来这个时候应该以卧床静养为主,无奈朱厚照不老实,也只得挺着大肚子出来稳定军心,又要安抚小包子的情绪,一时对朱厚照的思念与埋怨,都上涨到了顶点。
“若是生产的时候还是连个消息都没有,那生出来的孩子就姓夏!”她发狠地对乐瑜抱怨,“换个别的时间出门,我也就不说他了,非得在我身子沉重的时候来这一套,现在好了,本来可能还赶得回来迎接孩子出生的,宁王又不消停,真不知道他会鬼混到什么时候才回京了。”
要是换了个人,也就跟着乐琰埋怨朱厚照几句了事了,乐瑜却很有几分不客气地道,“要是你们第一次去天津的时候,你就能把皇上劝住,恐怕现在他也想不到下江南的事吧?”
乐琰一想也是,只得叹了口气,惆怅地道,“是我傻了,不该对他抱有太高的希望!这男人的心太野了!”不过,比起历史上那个荒唐加成版的正德,朱厚照也已经算是比较靠谱了,虽然说生育是比较危险的事,但是这一胎明显没有小包子的时候来得危险,一则之前已经生过一次,二则或许是因为怀这胎的时候,乐琰的烦心事比较多,肚子也没有第一胎沉重,想来到时候生育会是比较顺风顺水的,她便也接受了朱厚照在生育时不会陪在她身边的事实,只是想到了难免要埋怨几句。
过了几日,从九江一路加急,送来了一封信,写信人自然是荒唐的逃家皇帝朱厚照先生了,朱先生在信里对自己鲁莽的行为做了忏悔,关切地询问了妻子的身体状况,并且表示自己本来只是收到了南昌等地不稳的密报,想到南昌看看情况就回来的,因为他带了关防,可以调动各地驿站的快马,本来很有信心在乐琰生产前赶回京城的,没想到才到了九江南昌就乱了起来,现在从江西往京城的官道已是走不通了,他会尽可能在乐琰生产前打下宁王回京陪伴妻子的!
乐琰虽然知道他说得好听,恐怕真实的心意还是要到广州看看,但反正现在朱厚照在外不归已经成为既成事实了,她再发火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因此甚至还故作大度地回信叮嘱他不必着急,慢慢打仗……反正就算现在他把宁王打下来,再赶回京都有点来不及了!
这封信寄出之后,南昌终于正式乱起,宁王以朱厚照胡作非为、荒唐不羁为借口揭竿而起,意图兵谏,南昌彻底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即使有锦衣卫在,九江与京城之间的通讯也变得断断续续的,经常受到影响,朱厚照也很快就等到了杨一清的大军,来信给乐琰报了平安。
南昌虽然打得是如火如荼,乱得可以,但京城却还是没有什么紧张的气氛,今年大部分地区的大丰收,让各地都比较太平,往年在秋收时会大量出现的农民起义、佃户闹事、山贼掠劫的现象,今年都有所减少。也就是江西周边省份的驻军纷纷向省界集结,等待杨一清的安排罢了。谁都不认为宁王会成功地颠覆政权——开玩笑,他手头有三四万兵马就算不错了,但是要彻底把他老人家打服,显然还是需要一点时间的。
在这样紧张中透着些许轻松的气氛中,杨慎带着一队精干的锦衣卫上路了,虽然这件事对他的仕途肯定有很大的益处,但是也有一定的风险,别的不说,已经怀胎三月的黄娥就为此拒绝和乐琰见面,虽然用的理由是两个孕妇不好见面,但也可以看出,小才女心里还是很舍不得才圆房不久的夫君的。
乐琰倒也不以为意,既然知道朱厚照在哪里,派出去抓他的人也上了路,那剩下的事就没有什么需要她来管的了,这一胎怀得一直很平安,现在宝宝的心音已经相当明显,没事还会在肚子里翻来翻去,拳打脚踢的,叫小包子新奇不已,直呼有趣,一有空就和母亲腻在一起,盯着她的肚子目不转睛。
张太后终于也渐渐接受了儿子的性格,这一次,她没有迁怒于乐琰,而是抱着宽容的态度呵护着她和肚子里还没出世的宝宝,每过两天,必定步行到豹房正院探视乐琰,乐琰也领了她的情,婆媳俩重回和睦,时常坐在一起议论宝宝的性别。
当然为了大明着想,乐琰是希望自己能生个儿子的,在古代,小孩子长到七八岁夭折的事根本是屡见不鲜,当然小包子现在看起来很健康,一点夭折的迹象都没有,但是能上个双保险当然是更好。不过张太后却是别出心裁,希望这一胎是个女儿,她一向偏爱女儿,可惜自己生育的小公主三岁就夭折了,而永淳公主、永福公主又到底不是亲生的,隔了一层,若是乐琰生的是个女儿,她也一样喜欢。
乐琰当然是乐见张太后的开明态度,虽然朱厚照不在宫中,但乐瑜、秦氏都不时进宫探视,一时间豹房正院人来人往的,倒也热闹,没有让她感受到过多的寂寞。只是闲了难免要拿锦衣卫的密报来看,又要吩咐人把密报抄送到几个大臣之手,始终也不能完全从政事中脱身出来。
要知道战事的最新动向,必须看锦衣卫的密报而不是杨一清本人的战报,也算是大明的潜规则了。要知道战争是变化的艺术,也没有谁会吃饱了撑着把自己的战术目标透露给对方知道,所以不管是真败还是假败,大胜还是惨胜,对上面都是只上捷报的,这也是主战者不愿让朝廷对自己失去信心,临阵换将的原因,除非是掩不住的大败,否则是报喜不报忧,报胜不报败。就算这一次朱厚照本人都在杨一清的队伍里,但老将军也没有破例的意思,报上来的都是小胜,什么今天打了南昌附近的一个小地方啊,明天又俘获了几十个宁王的人什么的,会读战报的人都能体会出老先生的意思:战局一时还比较胶着。
锦衣卫呈上来的报告就更直白了一点,除了详尽的战场报告之外,还有当地卫所百户对战局的分析,大约消息滞后时间只有七天左右,在当时这已经算是很快了,不过好在朱厚照想来也是明白乐琰的担心,锦衣卫的战报中,次次都有他写来的亲笔信,夫妻多年,乐琰当然认得出他的笔迹,因此虽然有些不放心,但大体上,还是不会胡思乱想的。
就这样,进了十一月,南昌还打得是如火如荼,虽然宁王已经尽显颓势,但是还咬着不肯投降,他手下的散兵游勇、残军败将在当地分散开来,时不时的就能给官军添上一些麻烦,看来,朱厚照今年要回京过年,是不大可能的了!
既然如此,就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摆在百官面前了:冬至祭天,除了国家大乱之外是没有中断过的,今年皇上在外头,谁来祭天?
答案也只有一个了:小太子。
于是小包子就被抓了壮丁,恶补起了宫廷礼仪,为的就是让冬至那日祭天时,他可以代表天下百姓跪拜祭祀,这里面自有一套烦琐的礼节,叫小包子学得是苦不堪言,整日里惦记着在外头打仗的父亲,嚷着要叫父亲快些回来,他好躲开这些个可怕的礼部叔叔们——两个礼部郎中特地进宫教导小太子,没想到得到的称号却是笼统的礼部叔叔们,叫他们不由得是好气又好笑。
几天下来,小包子瘦了不少,原本圆滚滚的脸蛋,现在已经尖了起来,乐琰如何不心疼?可惜朱厚照不在京里,的确是只能让小包子祭天,就算百官肯让她去,她也都跪不下来:现在她随时可能临盆,连屋子都不敢出。只得吩咐小包子的养娘,叫她千万注意,让小包子别冻着、累着了,连识字课程都一并暂停。惹得小包子还以为乐琰当时和他举例时所说的,认五天字,休息两天的意思是,休息的两天里要学礼仪,直呼宁愿认字。
张太后看在眼里,也有些焦急,和乐琰商量道,“笨鸟先飞……小包子虽然说不上笨,但比起你们两个小时候的鬼灵精,还是差得远了。要不要早些给他开蒙?”
“过年才五岁呢!”乐琰很是舍不得,小包子要到正德八年的二月才满四周岁,四岁就开始上学读书,实在早了点吧?这可不是说认字一样,可以今天多认几个,明天多认几个,开蒙的意思,是小包子以后每天早晚都要去上学,对四岁小孩来说,这是很残忍的一件事。“少说也等到七岁、八岁,再开蒙吧?”
张太后沉默了片刻,才道,“七八岁的时候,你都会对对子、作诗了!”
乐琰想到前尘往事,不禁有些心虚,当时她那也是因为金手指附身,才有这样的惊人表现。不过朱厚照当时虽然没有什么高超的文学造诣,也能做懂好难的数学题了,从小包子现在的发展势头来看,他显然没有朱厚照的早慧。
“皇上春秋正盛,”她也只得从另一个角度来安慰张太后了,“今年才二十三岁呢!”
张太后顿时宽慰了,孝宗的身体一直不好,也都活到了三十六岁,朱厚照身体健壮,拉得起两石的弓,每天不去校场摔打身体都不会罢休,活到四五十岁那是绝对没有什么问题的。
“说的是。”婆媳俩相视一笑,也就放下了让小包子提早启蒙的事,可怜小包子全程都在听着,却都没有听懂,只得眨巴着大眼,可怜巴巴地看着母亲,巴望她能为自己出面,减少练习的时间!
或许是小包子有什么深藏不露的才华,虽然出发到京郊斋宫之前,他还吓得大哭起来,直嚷着不肯离开豹房——自从出生以来,他还真的只出过一次门,父母还陪在身边,这次乐琰是不能跟着去了的,随行的只有养娘。但是乐琰提心吊胆把他从斋宫盼回来后,他却是一脸骄傲自得地跑到母亲身边,炫耀着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好多叔叔跳舞!”的光荣事迹,乐琰不由得哭笑不得,原来小包子一直觉得自己学的是某种高难度舞蹈……当时在天坛带领百官祭天,就是带着好多叔叔们一起跳舞!
虽然这件事对小包子来说,顶多就是去外地走了个穴,但是朝臣们可不这么想,小太子今年才四岁,就已是透着稳健的风格,在天坛上,就算被众人注视,行为举止都没有乱了方寸,可见的性子根本和太子就不一样!虽然宫中传出的口风,暗示了小太子可能没有当今圣上那样的聪明才智,但这对大臣们来说却是个好消息——稳重,就代表他不会和朱厚照一样,没事乱跑,不那么聪明嘛,也就不会把群臣气得七窍生烟又无计可施了。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确保太子不会成长为如今皇上那样的人!
什么东宫游乐场之类的事,是绝对不能再重演了!
小太子的教育必须摆到日程上来说,甚至,还必须和皇后好好沟通,让小太子身边出现刘瑾、张永等八虎样宦官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说来也可笑得很,小包子的教育问题,居然促成了阁臣们第一次联手主动寻求皇后的帮助,而不是如以前一样,态度暧昧地接受着、或是提供着乐琰所给、所需要的东西。杨廷和不过是在几个阁老休息时略微提了提这个主意,整件事便在一连串的赞同声中定了下来。
不过现在,就算是什么军机大事也都无法打扰皇后了——十一月十三日,乐琰胎动,她现在正在豹房生产着呢!王太皇太后、张太后、秦氏、乐瑜并年氏等人都进宫在正院候着,焦急地等待着产房内传来婴儿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