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从表面上来看,的确是没传到朱佑樘与张皇后耳朵里,谁也没拿这事来取笑乐琰,日子就这么规规矩矩地过了下去,只有丽雪对乐琰的态度忽然更温柔了,令她心里有数:这件事,其实谁也没能瞒过去,只是大家都没有说破罢了。
张皇后是这样对朱佑樘说的,“你那未来的媳妇儿,实在是个大气的,受了那么多苦,却从不在人前显露,偏偏,却对大郎哭了。可见得两人是有缘的,大郎随爹,也是个会疼媳妇的。”
朱佑樘也是这样想的,多少有些自得,微笑道,“唉,都说女大不中留,这儿子大了,心也就偏到媳妇那里了,偏偏你倒是个贤德的,竟然也不吃醋。”
张皇后还是第一次听朱佑樘把乐琰当媳妇看待,不由得精神大振,娇笑着看了丈夫一眼,却不再说话。
事儿也就这么水过无痕,乐琰与朱厚照仍然和往常一样没心没肺地在一处玩闹,但在皇宫与张家,她得到的尊重更多了。而小才女的名气,却渐渐地被杨慎盖了过去,毕竟,她已经很久没有出风头了。
时间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走动着,一转眼,乐琰已经在端本宫读了九个月的书,再过三个多月,她就不能再到端本宫来念书了。要说不舍,的确是挺不舍的,要知道,朱厚照日后他们是肯定还会见面的,只要张皇后心里还存在这这个心思,她就会给两个人制造机会,张仑和她的血缘关系很近,近到他们是不能结婚的(明代也讲究优生优育),日后见面的机会也很多,但杨慎和这一年间的男老师们,日后见面的机会就微乎其微了,想到杨廷和多次表示对乐琰的欣赏,甚至还感叹要不是错了辈,他一定不会放过这门亲事,乐琰心里就有点怪怪的感觉,对古代常识有所了解的她,也知道,南雅和杨廷和的亲戚关系其实已经出了五服了,只能算是沾亲带故,很有可能,有一天杨家人真的会上门提亲。
杨慎这个人,不是说不好,也不是说很好,总而言之,是个很优秀的男孩子,这是肯定的,长得不错不说,身高也大有希望超过一米八。学识自然是没得说的,性格刚直,却也知道变通,反正,的确是个理想的夫婿人选,尽管丽雪一团孩子气,但也已经很仰慕他了。做丈夫不是说不好,但总觉得不能和她一起胡闹,差了点什么,不管怎么说,乐琰还是把他当成朋友的。但是说到做夫妻,还是想象不出来那个画面,不过,以后真的不能再见面了,她还是有点小不舍的。乐琰没对任何人表露她的情绪,因为按她的年纪来说,她连想到这件事都不应该。
总之,就在大家心照不宣的等待下,朱厚照对乐琰也是前所未有的容忍,能在端本宫念一年的书,本身已经是破例了,除非母后把她收做义女,乐琰才能继续和这些男孩子相处,但是,他也不是不知道母后的心思——这些年来,只要他有心,还没有参详不透的事情,不过,他其实倒是挺希望乐琰能再多陪他玩上几年的,母后却说他是个傻瓜,如果只是这样,她根本不会费那么多的心机,让乐琰到端本宫来。
朱厚照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他自从懂事以来,认识的男孩女孩里面,私心也的确是推许乐琰为第一,有她做自己的太子妃,想来也是不错的事情,至少不会无聊了。不过,这个想法也只有偶尔才会掠过脑海里,到底他还只是个七岁的小孩子,娶亲对他来说,实在是极为遥远的一件事。
不过,自从上回见到乐琰哭泣,他倒是惊觉了乐琰是个女孩子,这一个多月以来,虽然两个人还是玩玩闹闹的,但朱厚照便再也没有太欺负她了,自然,这也是因为最近算学课老师告病的缘故,那个老头子,总是对乐琰谄媚,好像她懂得比自己都多似的,叫人看了都来气。
如此,时间平顺地滑过了又一个月,一眨眼就到了中元节,中元节在明代是个大节日,学生们自然也是要放假的,朱厚照身为太子,有不少仪式需要他出面,却也忙里偷闲地找了一天,准备与乐琰等人共游,也不无补偿乐琰的意思,毕竟,上回出门玩对乐琰来说是很难得的机会,却因为朱厚照的缘故,没玩成什么就匆匆回家了。
“据说每回中元节前门大街都热闹得厉害,不如我们去那里逛逛好了。”张仑提议道,杨慎也是一脸向往的样子,不要看他们是男孩子,但出门的机会一样也并不多。朱厚照见众人都望着自己,都在等自己做决定,便直接问乐琰道,“你想去哪儿?”
乐琰也正在犹豫,她倒不是不想去前门大街,老实说,现在的集市其实真的还蛮好玩的,在没有电脑电灯的时代,集市上有很多平时见不到的吃的玩的。但是,今天出门前她无意间听到父亲说,新科举人唐寅徐经今天会在“醉此间”酒楼以文会友,乐琰又纠结地想见识一下唐寅的风采。
“还是去前门大街算了。”她在心里暗暗说,要见识唐寅的风采,可以私下自己去看,朱厚照身边的锦衣卫太多了,要是把唐寅的狂态上报,引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那就太惨了。再说,张仑的提议分明就是为了照顾她的心情,要是辜负了人家的一片好意,好像也不是很好意思。
既然乐琰说也想去前门大街,四小便直奔了那儿,顿时就被那熙熙攘攘的景象惊呆了,还好,锦衣卫们总是在周围看似无意地为他们开出一条道来,不然就凭他们四个,恐怕没一会儿就要走散了。朱厚照在前面走着,杨慎害怕他出什么事,便跟在他身边,张仑与乐琰则在后头慢慢地走着。
那时候的前门大街,恐怕是大明乃至世界上都有名的商业街了,不但道路两边的店面无不是川流不息,店面前的小摊小贩们也多得不得了,只有想不到没有买不到,因为靠近中元节,有卖祭品的,卖毛豆的,卖红纸的,卖河灯的,种种不一而足,乐琰看得眼睛差点都忙不过来了,连炎热的天气都顾不得了。
张仑大方地为她买了两个面具和一些零碎的小吃,两个面具一个是猴子,一个是兔子,乐琰戴在头边,显得特别的可爱,朱厚照看了也嚷着要一个,杨慎只得也买了一个小老虎给朱厚照戴了起来。张仑年纪比他们要大两岁,今年九岁,不能算是个孩子了,摇着头拒绝了杨慎的好意,笑着看着乐琰与朱厚照兴冲冲地在人群里跑来跑去。
朱厚照跑了没一会儿,便嚷嚷着热,要去酒楼喝茶吃点心休息,他身边的刘瑾早已经是汗流浃背,不知为朱厚照拿了多少东西,巴不得朱厚照一句话,便笑眯眯地问道,“小少爷想去哪里用点心呀?”
“你想去哪里?”朱厚照还惦记着给乐琰赔罪的事呢。
乐琰也被问住了,他们哪里在外面吃过东西,刘瑾见她面露难色,便道,“这儿的酒楼有个叫醉此间的,近日生意很好呢。”
那不就是唐寅以文会友的地方?乐琰兴奋不已,忙把自己听来的消息说了,大家都好奇起来,当下自然有人去和店家交涉,朱厚照带着三人走进店里时,店家已经准备好了一间视野好又很清幽的包间。正好可以看到一楼大厅中心坐着的几个人。
因为明年是大比之年,不少举子已经提前来到京城,想要打下些名气,和座师扯上关系,唐寅算是到得晚的了,不少人从今年过年起就要活动到明年春节呢。几个人在窗边坐了,都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大厅中正轻挥折扇的一位俊俏公子。
只见这位公子,生得是浓眉大眼,十分精神,肤色白皙,人中上蓄着两撇陆小凤似的小胡子,戴着银网巾与竹冠帽,穿着麻葛袍子,用明朝人的审美眼光来看,还真是个俗世佳公子,虽然许多人都围着他,但他脸上依然带着一缕自信的微笑。看起来,别有一股阳刚的魅力,令伪箩莉乐琰一下就双眼冒出了心心,靠,这要是她再大上几岁,不对不对,这要是唐伯虎没娶老婆……呸呸,怎么好男人都娶老婆了!
在他身边坐着的另一位公子,装扮华贵,要比唐寅修饰得更工整,但长相十分的平凡,他一直在和身边的人说话,不用说乐琰也知道他就是那个倒霉得要死要活的徐经了——刘瑾早就把人给他们介绍了一通。据说事儿是这样的,唐寅是江南四大才子之一,这个叫法几年前就流传到了京城,唐寅这才一上京,就惊动了不少追星族,想要给唐大才子开个个唱什么的,但这个唱也不好开啊,没个名头怎么能行呢。因此,便公推出了几个在国子监读书的年轻人,与唐大才子比拼一下才艺什么的,就约在醉此间酒楼雅房举行,而这唐寅因为来得早了点,便被人群堵着上不去楼了,无奈之下,索性就坐到天井里,让上下四层楼的客人们好好的看个够。
朱厚照深觉有趣,都快探出半个身子了,好像恨不得把唐寅吃到眼睛里去似的,一边看一边议论道,“难道江南四大才子不是论才气,而是论长相的?”
杨慎板起脸忍住笑,乐琰却很不给面子,直接笑出了声。
“你以为人人都是傻子呀,见了一个好看的,你就当剩下三个都长得一样好看吗?别傻啦,祝枝山是个六指儿,徐昌谷丑得出名,你还真当长得好看些就能入选啦。”
朱厚照恼羞成怒,要说什么,却又怕说得过分了,又把乐琰弄哭,哼地跺了跺脚,怒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我问问怎么了么,难道你什么事都懂得?”说着,小心地看了看乐琰,见她没有哭的意思,这才松了口气。
乐琰哪里知道自己那一哭,把朱厚照搞得和惊弓之鸟一样,撇了撇嘴,不服气地道,“你若是同屈原九问一样,问的都是那些深奥的问题,我哪里会笑你,这么幼稚的话,亏你也好意思问出口。”
朱厚照大怒,便不顾乐琰是个女孩子,直要拧她,两人闹得几乎不成样子,乐琰要咬朱厚照,朱厚照却要拉她的头发,急得刘瑾顾得这里顾不得那里,做张做致,两人这才罢休。杨慎看着唐寅,心中十分的羡慕,暗道,“不知何时,我也能像他那样。”张仑却是自顾自的喝茶吃东西,他是未来的英国公,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对唐伯虎这样的才子,存在的还是平民百姓所特有的看热闹心理。
四个小孩子并没有看到什么热闹,很快店家就分开了人群,请唐寅两人进了雅间,但他们也没有错过这番热闹,因为唐寅在雅间里所做的诗词,很快就会有仆役传抄出来,贴在大厅的墙上,让众人来赏鉴。朱厚照等人十分好奇,派出刘瑾来回传递消息,唐寅出一首诗就抄回来一首,唐寅的确不负江南四大才子之名,不但当场就吟诵了好几首新诗,而且还挥毫画了一幅画,博得了诗画双绝的名声,几人鉴赏过了,都觉得唐寅的水平毫无疑问在这几个所谓的京城才子之上甚远。
朱厚照和乐琰按照惯例,又开始互唱反调,朱厚照认为,按照唐寅的才华,这一科考上状元是肯定的,但乐琰却觉得(其实也不是她觉得),唐寅虽然才华盖世,但性格狂放粗疏,未必能平安到放榜那天(根据历史)。两个人又浩浩荡荡地辩论了起来,这下连杨慎也不得不介入战争了,借着朱厚照必须要回宫这个理由,好不容易把这对小冤家分开了,众人便一前一后地往外走,一边走,朱厚照还不死心地说。
“还没发生的事,你怎么就说得有鼻子有眼了,不知道的人,还当你不但会算学,还兼职算卦,要做个神——”他见三人忽然都停住了脚步,心知不妙,转头看时,却见礼部右侍郎程敏政沉着一张脸望着自己,心中猛地一抽。
程敏政也是他们四人的老师,见了面,当然应该上前拜见,但即使在假日出来游玩,是朱佑樘也批准了的事,但对这群士大夫来说,什么言行不检啊,什么假日上酒楼,居心不正啊,反正逮着了你的错处,就能把你批得狗血淋头,而且有师徒名分在,还是批得名正言顺的。几人头皮发麻,一时间都没了主意,还是杨慎年纪最大,最有担当,走到最前头施礼道,“学生见过老师。”
程敏政黑得像锅底的脸色总算松动了一些,老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些笑意,冲身后的人道,“伯虎啊,让你看笑话了,学生行止不端,乘着假日,什么地方不去,跑到酒楼来了!哼,现在可真是世风日下,连杨慎这样的好学生,都难免做这种事。”
他身后转出了一人,轻笑着挥了挥竹扇,不是唐寅唐伯虎又是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