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帐门打开,两个人抬着火盆进来,热气立刻扑面而来。炭火里插着几把烙铁,上面涂着的油脂“吱吱”作响。
进来的人娴熟地把翟家大郎的上衣剥去,露出一身白皙而松弛的皮肉,然后在一旁静等着皇帝的吩咐。
杜文刚想开口叫用刑,突然看见跟着进来的还有一个。那个人见他注目过来,急忙跪叩,一脸为难,吞吞吐吐:“禀大汗……”
杜文忍了一肚子气,说:“出去说。”
拔脚到了帐门外头。
来人他当然晓得,是他安排在自己寝帐之外的宦官,这两日自然是专门侍奉翟思静,一有动静就要回报来的。
杜文问:“她怎么了?”
“一直哭,奴话说尽了也哄不住。”
杜文皱着眉:“是传什么消息到她耳边了么?”
“没有。”那宦官摇摇头,“奴劝解的时候,她说想阿母了。”
杜文哭笑不得,她想娘亲了,等他回去跟他说就是了,哭抵什么用?
他刚想叫把翟思静的母亲翟李氏送到他的寝帐去,突然想到自己提审翟思静的大伯,关押的翟家人是都知道的,不由犯了踌躇。
他想了想,觉得中军帐里头这位此刻面对着炭火盆、烫烙铁,怕不正是心胆俱裂的状态?索性多吓唬他一会儿,叫他多想、多思、多惧,崩溃后就好审问了。于是说:“好吧,里面的人看好了。朕回去瞧瞧。”
果然,刚到门口,就听见里头压抑的啜泣声。他揭开门帘进去,翟思静还穿着破掉的裙子,一头长发没有发簪,只能用帛带松松地扎了顺在肩头,黑缎子似的垂到腰下。
“怎么了?”杜文上前问。
她泪光盈盈的双眸转过来,一句话都不说,光梨花带雨的模样就叫人心软了。
杜文看看她旁边的食案上摆着他叫人送过来的午膳:胡炮肉、炙牛心、烧羊尾、葡萄干和羊油煮的米饭,还有若干新鲜蔬菜。他哄着她说:“我知道你吃不惯,但是这里到底是西凉,咱们又在城外,很多吃食还是用牛车和骆驼大老远送过来的。这两天将就将就,等回平城了,咱们再吃些好的。”
他从大早忙活,忙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儿美人在前、美食在前,突然觉得饿了。于是拿小刀片了些肉,自己尝一口,又伸手喂她:“味道还挺不错的。我这个人吧也挑剔饮食,不过,真的餐风露宿饿肚子,我也不怕。来,尝尝。”
翟思静一撇脸不吃。
杜文有些恼火,依然习惯性地出口就是威胁:“你要不吃,我今儿就扣掉翟家所有人的饭食!你饿一顿,你们家所有人就饿一顿!”
翟思静瞪圆着她漂亮的眼睛,眼睫毛湿湿的垂了下来,带着哭腔说:“我的父母吃粗粝的麦饭,我怎么忍心吃肉吃菜?我离开你算是罪过,他们难道也合该被我这个不孝女连累?”
杜文这才知道她的意思并不是要挟他,顿时话软了下来:“我囚禁他们,不是为撒气。而是为我父汗……”他顿住了,感觉进了圈套。
果然,她明亮的目光直直瞟过来,看了他眼睛一会儿说:“你想栽赃给我族人?”
“什么叫‘栽赃’!”他嘀咕,“说得真难听!”
“如果没有做的事,拷打而得到的口供,不是栽赃又是什么?”
他狐疑中口不择言:“谁又告诉你拷打的事?”
翟思静恨得几乎要咬他一口:“你真的在拷打我的家人?!”
杜文感觉在她面前自己个儿的心智直线下降,见她气得眉立,懊恼地说:“还没开始呢!”
那总归是有拷打的心思了?
翟思静却知,这时候不能咬他了,要软下来求情,免得真造成杜文急上来不管不顾,非打打杀杀不可。上辈子,她的亏已经吃够了——这家伙,要顺毛撸。
她看着一桌的菜,好像是毫无胃口,完全不想动筷子的样子,只哀哀婉婉,万般无奈地说:“你一直就是这个样子的,喜欢把我逼到极处,退无可退。也不想想我心里是什么个感受。”
杜文甚觉冤枉,想和她辩解又怕哪句话被她抓住了把柄。他在心里紧张地暗暗把他们认识以来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梳理过去,可也想不到自己到底在哪里把她逼到了极处。
紧张地想了半天,才敢小心翼翼地说:“我好像没有哪里逼迫过你吧?”
这辈子好像真的没有。可是上辈子很多呀。
翟思静低头说:“你说没有就没有吧,反正我也没有鞭子棍子可以打着你问。别人受冤屈都是活该的,只有你是受不了冤枉的。”
半嗔半怪的一段话说完,还抬眼哀怨地剜了他一眼。
杜文很认真地说:“我这个人眼里不揉沙子,对不起我的人,我都不会放过,但也不愿意冤枉好人。我要翟家阖族的人,确实有因为你欺骗背叛我在前,但也有我要探查我父汗死因这一层。”
先帝驾崩,翟家的手上大概不算干净,某一角度说,也是家主的决策之后应该承当的后果。
翟思静低头不语,好一会儿说:“我的错,我来承担。他们的事,我并不知晓,也不敢乱为他们求情。”
她双目朦胧:“但求你听一句:‘三木之下,何供不可得?’你是一国的之主,要的是真相,还是个发难的由头,处置起来是不一样的;给朝堂之上人们的感受也是不一样的。”
杜文认真地听她说,竟有一点刮目相看的感觉,此刻点点头说:“你离开我,若是有苦衷,我也不是不能理解。我不需要你承担罪责……”
他也舍不得。
于是又说:“现在,你乖乖听话,不和我闹幺蛾子,我也不想怎么样你。吃饭吧。”
再一次把一筷子肉搛到她嘴边。
翟思静依然没有张口——哪怕是身如囚犯,有求于他,也没有张口。在杜文眉头渐渐虬结起来之际,她说:“大汗,我不是稚子幼儿,我自己会吃,我喜欢吃什么,我可不可以自己选?”
杜文讪讪地放下筷子,解释道:“我怕你饿伤了自己。”
翟思静微微一笑,说:“肚子饿了要吃饭是人的本能,除非是刻意;我若刻意饿伤自己,想必是想威胁谁。你也知道动不动威胁可恶……”眼睛一剜他,嗔色天然带着动情的妩媚,言下之意明确:知道威胁可恶,你还老威胁我做什么?
杜文竟无言以对,只能看着她说:“给你父母至亲,也不能供给这样的供给我的饭蔬。不过你的意思我懂了,未曾定罪之前,不能苛虐,叫人送军中低等武官的饭菜还是可以的。”
翟思静欣慰,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团油润晶莹的羊油饭。樱唇刚破开一点要吃,瞥眼看见杜文直直地看着她,不由恼了:“你吃你的,我吃饭你也要盯着么?”
杜文笑道:“我养的猎狗护食,才不让别人瞧它们是怎么啃骨头的。”说完,像个恶作剧的孩子一样,自顾自“嘿嘿”笑了起来。
这是把她比作他的狗了。
翟思静无奈地翻了他一眼,轻啐了一口。
杜文突然觉得她这随意而不警惕的神色可爱,顿时生了满心的欢喜,低头大大地扒了几口饭,再抬头见她果然小口小口慢慢在吃饭,毫无矜持做作,心里更生欢喜,寻了一大块连骨肉,炙烤得香喷喷的,啃得也分外带劲。
翟思静嘴角微微一勾。
杜文已然凝眸笑道:“你偷偷笑我!”
“谁笑你!”
他自己先笑起自己来:“我刚谈狗啃骨头,你必然是笑我像狗。”
翟思静先白他一眼,然后正色道:“你看看你,又乱猜!古人道‘疑邻盗斧’,心里先存了拙见,瞧着谁都像是坏人,瞧着什么表情、举动都像是坏人。这可不好,不是仁君之道。”
“我是哪门子仁君?……”杜文说了一半,突然又有些感触:她总说她怕他,怕了就爱不起来,让他心里很伤,若是她不再怕他,像温宿她们一样,会不会她就慢慢开始喜欢他?
所以,小狼崽子露了点温情的笑:“不过也是,以前我的汉文师傅也讲‘仁恕之道’,我阿娘总是嗤之以鼻,说这是汉人骗人的玩意儿,他们自己都不用。等回平城,我再拿出来读读,看看‘仁恕’与帝王之术间有没有共通之处,好不好?”
翟思静诧异地望他,只觉得转换得太快,她自己都不可思议。
杜文问她:“你怎么不吃了?”
翟思静低头看看那装羊油米饭的大海碗,浅是只浅了一点,但她真的已经饱了。她摇摇头,怕他又要迁怒她父母,不给他们送饭食,哀求道:“我真的吃不下了!我平日就只吃七分饱,今天,肚子都撑了。”
他不信,过来检查,海碗只瞥了一眼,却伸手来检查她的肚子。
翟思静本就是偏于纤瘦的,他在她腹部上下摸了摸,感觉她倒也没有骗人,只说:“吃太少了。女人家还是要有些肉手感才好。”
但是往上再摸一摸,他又满意了,他心脏立即“怦怦”地跃动起来。
“干嘛!”她羞涩了,扭了扭质问。
“还要查一处……”他好像干燥得嗓子都哑了,另一只手却探到她后腰下,边抚弄边心里赞叹:她真是上天降落到人间的神女,纤秾合度,曲线美得无懈可击。
但觉她好像有些不高兴了,杜文忙为自己的过分之举打圆场:“不是要乱摸你,是不知道你伤好了没有?”
“伤也不在那儿。”吃豆腐就吃豆腐,还装无辜!
她给他点脸色看,他倒也还知趣,万般不舍的也把手松开了,眼睛里的锋锐的光芒还没有掩住,却开始嬉皮笑脸:“你还伏榻上去,我再给你涂点药?”
翟思静真是怕了他了,哄着道:“别闹了。我给你亲亲,亲完你忙你的去,好不好?”
他不贪心,点点头一脸喜色:“好!”
然后低头凑过来。
他才十七岁,个子却老高了,翟思静不得不微微踮脚,才凑得到他。
“手搭上来嘛。”他指点着,顺便把她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让她搭着自己,然后又重新抱住了她。
确实应当如此,因为他很快就吻得如攻城略地一样,翟思静意乱情迷,仿佛支撑站立的力气都没了。只靠一双手吊在他脖子上。他的掌心滚热的,把她越抱越紧。
人终归还是有本能。
杜文眉眼朦胧起来,看她亦如是。
她要的“春风”“春雨”,他还没弄懂究竟是什么,但是他已经感觉到一抹丽日照耀心田,万木生光辉,百花齐绽放,心尖上如同喷薄出爱意的芬芳,且这芬芳彼此缭绕。
他低声说:“今晚上……好不好?”
翟思静又开始害怕起来,低下头,红着脸不说话。
他撩拨地亲她的耳垂和额角,撒娇般呢喃着:“好不好嘛?”
翟思静只能敷衍他:“晚上再说。”
杜文心想:晚上你也跑不到哪儿去!
于是他不再纠缠,对着翟思静一笑,满满地都是势在必得的神色,然后到一旁拿冷手巾擦了把脸,又喝了一杯冷牛乳,等到身上心里平复了,对帐外人说:“把翟家三夫人带过来,见见她女儿。”
回头表功一般看了翟思静一眼,开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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堕入爱河后往往变成傻瓜。
——杜·小狼·真霸主·傻男孩·文
心情不好就想写小甜饼,但是船船什么的,没有驯好的小狼不给肉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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