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思静的父亲也正在和她二伯争得面红耳赤。
见翟思静过来,二伯拂袖,嘀咕着:“那时我说还是南渡,你们一意孤行,就是不听!说什么山道艰险,燕军难以逾越。实际呢?天险也不如名将!若是到凉州或雍州,着意投诚南楚大将军杨寄,以他的用兵灵活多变,杜文未必能追击过来!”
事后诸葛亮,谁都会做。
翟三郎脸色铁青,拗着脑袋,抚膝不语。俄而见到女儿闯进来,目中流露出复杂的神色。
二伯瞥见他们父女的模样,冷笑道:“也别琢磨了!鸟择良木而栖,这么多人家求娶思静,亦是奇货可居。现如今最佳莫过于将思静聘于酒泉都督的幼子端木骧,倚着酒泉都督的城坚兵多,他能庇佑我们——毕竟,杜文一路过来,都是绕过城池不攻,想来他攻城的能耐不足罢。”
翟三郎又抱愧地看了一眼翟思静,对他哥哥说:“二兄,欲要治本,还是问那位狼主的意思,若是我们献亲求和,他是不是能放过酒泉,放过翟家。”
二伯嗤之以鼻:“异想天开!他这样绝情寡义的人,骗娶了素宁之后连圆房都不肯,现如今为了思静倒破例?!”
翟三郎气呼呼道:“杜文是一路过关斩将过来的,对酒泉势在必得的模样,你倒以为倚着端木都督就是万全之计?”
“哪里有万全之计!”二伯声音变高了,“谁人不是在与天命打赌?!”
翟思静颤着声音道:“你们有没有问过我的意思?”
翟三郎越是有些愧疚,越是用厉声厉色来掩饰自己的脆弱:“这个时候了,毁家纾难在所难免,便是牺牲,也要试试——别说我们翟家几百号人,奴婢部曲加起来数千,还有这偌大的酒泉郡,十余万人口的性命不是性命?又不是……又不是叫你死……”
可是跟着杜文,比死还可怕啊!
何况她是欺骗了他逃离的,以他的自负和计较,谁知道会怎么对她?
翟思静咬咬牙,说:“二伯的意见,或许更好些……”
二伯立马面色舒展,而父亲则勃然道:“妇人之见!目光狭隘!”
二伯慢悠悠说:“三弟,思静虽是清白之身,毕竟算是二嫁了。俗话说:‘初嫁由父母,二嫁由自身’,我们目光短浅不短浅,现在也看不出来,总要这件事告一段落才好定论。”
旧世家中兄弟顺序为重,弟弟可以建言,拿主意的还是哥哥。最后翟家大郎也点头拍板:“杜文狼子野心,只怕献女也是白献,倒白赔出去一个好女郎。不如好好地与端木都督合作,求援于张掖郡和敦煌郡,杜文深入腹地,补给不足,想必没有打持久战的能力,只要都督眷念亲谊,不出卖我们,咱们一座大城,静待援兵就是!”
翟家女郎貌美如花,端庄贤淑;翟家世家大族,诗礼家传,又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酒泉都督有什么不愿意结亲的?自忖杜文疲兵而来,缺乏补给,必不长久,怕他作甚?
兵临城下,当然不能没心没肺就开始筹备六礼。但是悄悄置办些东西,准备着杜文退兵之后就把结亲的一件件事都办了。
喜气洋洋的端木都督,再一次派使节出城与驻扎城下的杜文会谈。
“大汗,您远道而来,想必不想空手而归。酒泉郡瘠薄,不能供奉太多。”使者是端木家的从侄,有些胆气,也很会说话——只是抓不住要领,“都督备下了八百坛上好的风州酒,八百只羊,三百头牛,以及米麦蔬菜,为大汗劳军。”
杜文从帐门里瞥眼看着外头运东西的牛车正络绎不绝,微微笑道:“端木都督的心意,我愧领了。不过,陇西翟家我是要问话的,这个你们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使者笑道:“是,是。这里头的供奉,翟家可出了一半,道是与大汗原也有晤面之缘,如今大汗风尘仆仆,只恨不能请大汗到家里去坐坐,特地来说声慢待了。大汗若有话要问,臣回去通报,叫他们派人先来拜见大汗可好?”
巧舌如簧,从杜文命令酒泉把翟家阖家都送出来,变成了翟家派人拜见。
杜文忖了忖:态度这么好,就不弄得剑拔弩张的也好,毕竟还是未来的老丈人家,急赤白眼的将来见面尴尬。于是说:“也好,我要问的是要紧事,务必请翟家懂得核心事务的人前来。”
他未必要置翟家于死地,目的反正只有两个,一个是思静,一个是弄清他父汗去世的原委——弄清楚了,号召北燕全境讨伐弑君弑父的乌翰,便可以名正言顺了,能够得到北燕周边各部更多的支持。至于帮翟家脱罪,虽然费些周折,也不是做不到,话都在人口中罢了。
“是是!一定把话带到!”使者满面笑容,但紧跟着说了一句错话,“大汗是个爽快人,翟家虽有些担忧,但都督做主,叫人来给大汗回话,他们念着刚刚交换庚帖的亲谊,必然不会回绝的。”
杜文敏感地瞄了一眼使者腰间的大红香囊,是家族中大喜的吉祥配饰。他皮笑肉不笑地问:“哦,都督家和翟家结亲了啊?你也是姓端木的,可知道结亲的是谁啊?”
使者再想不到:面前这位年轻得不像有那么多辣手成就的大汗,居然怀着不好摆出来说的心思。他说:“哦,是端木都督家的嫡室幼子端木骧,要迎娶翟家三郎的大女郎。”
“叫翟思静的?”杜文的手在案牍下头死死地捏着拳头,“好像排行就是翟三郎家的长女?”
使者觉察出杜文脸色的阴沉,但也不明白这阴沉来自于什么。他小心翼翼说:“闺名臣是不知道,听说大汗原与翟家是通家之好,知道的大概比臣还多呢。三郎家的长女美姿容、贤淑德、好才华,美名远播,一到酒泉郡,就多少身份合适的官家子弟、世家子弟慕名来求。翟家大概都挑花眼了——还是我那位小堂弟有福。”
杜文笑道:“想必是了,这么美还不喜欢,大约也只有我那背晦的阿干了。”
使者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他也是冤枉,他为退兵大事而来,哪晓得里头小儿女情的弯弯绕!
这也只有莫名其妙陪着笑脸,应和杜文两句。
谁知杜文转眼就翻脸了:“果然是要结亲,送个军饷还都讲究个双数的吉利。可是我不喜欢这双数,还是得加个东西破一破这成双成对的讨厌数字。”
他眼风一扫,熟知他脾性的几个亲卫默不作声地围了上来,腰间的刀已经出了鞘。
使者再懵懂,此刻也觉察了危险,挣了两下大声道:“大汗!两国交兵,不斩来使!”
杜文笑道:“谁斩你!还有留你回去传话呢!”
他努努嘴:“喏,只是要你一只耳朵做个纪念,一会儿和牛头羊尾挂在一起腌制起来,耐放很久呢!”
他话音落,使者身后的一名侍卫“嚓”地一声利刃出鞘,利落地一揪使者的头发,拗起他的脖子,在他还未及反应过来时,已经手起刀落,把一只耳朵切了下来。
使者捂着脸侧鬼哭狼嚎,骂都骂不出声儿了。
杜文看看那只血淋淋的耳朵,笑着说:“别生气,在我这儿做客,总要留下点东西。我一会儿也赏你,你回去和端木都督说:酒泉郡,我是打定了。打完就屠城,他和城里的所有人早些念念《往生咒》什么,给自己求求来世;若怕死得难看,我也不介意他们早点自尽。”
最后看着那只耳朵赞道:“好刀!切得利落!但是手法还要再练,看看,软骨的地方切歪了,就没那么漂亮了!”
使者前脚回去,大军攻城的云梯、焦傲车就运到了城下,石砲打了一阵城墙,城上也放了一阵弓箭。双方进入胶着状态。
《孙子兵法》说“最下攻城”,攻城本就是最困难、最耗费人力、最耗费时间的一种战役。酒泉郡有大量存粮,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而酒泉南北都是高山峻岭,形成狭长的地势,只要张掖的援兵到,杜文的饿兵大概就被瓮中捉鳖了。
“哼!”端木太守在女墙边看了看外头的形势,又抚慰了缺一只耳朵的远房侄子,“他再强悍,究竟也不过是个不经世事的年轻人罢了!等他存粮耗尽,而我的援军到了,里外夹攻。我用这位亲征的大汗的脑袋,赔你的耳朵!”
果不其然,东南方向远远地燃起了烽火——这是张掖援军的信号。
酒泉郡的人们都松了一口气,等着看里外夹击北燕皇帝的笑话——叫他胆大妄为,不拿下西郡和张掖,就跳到了酒泉!
远远望去,黑压压的北燕军队果然慌乱了,马匹的嘶鸣老远就能听见。大约皇帝要保命,终于下了撤退的命令:那些云梯、焦傲车、石砲等辎重都不要了,横七竖八丢了城外一地;逃窜的士兵倒拽旗帜,豕突狼奔,完全是溃退的模样;远远地甚至可以看见皇帝的御车也顾不上外饰泥金的整洁,被六匹脏兮兮的白驷拉着冲在人马中间。
“幼稚的竖子!”大家嘲笑着年轻气盛而终究能耐不足的北燕皇帝,然后打开城门,打算把辎重当做战利品拖回来。
城门里来人川流不息搬运辎重的时候,突然看见如黑色蚂蚁一样的北燕士兵从群山里冲了出来。骑着马射着箭,运辎重的措手不及,人都和刺猬似的,辎重正好卡在城门口,重得要命,推进去又来不及,推出去也来不及,门也给顶得关不上了,最后只能放火烧那些木头家伙。
城门里顿时火光盈盈。
辎重还没烧完,那厢人马已经冲过来了。马匹训练有素,也不怕熊熊大火,直接冲进了外城,杀得守军片甲不留,尸横遍野。
里头还有一层内城,门是及时关上了,但外面损失惨重,里头目瞪口呆,士气低落。
远处“援军”的烽火也不再黑黢黢地冲上天际了:本来就是杜文自导自演放的一把火,目的达到了,烽火便熄灭了。而子虚乌有的援军成了压垮城内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要翟家所有人!”杜文在内城之下驻扎,他骑着自己的黑色马匹,对着内城的人喊话,“缺一个,日后我就叫端木家赔我!还有想与翟家结亲的所有人,只要送了茶酒或庚帖的,就给我一道弄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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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还要下一章再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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