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子里的动静,翟思静不知道怎么回事,杜文知道啊,只是今天太过兴奋,居然忘掉了临走前还处理了这么一个人。
他有些败兴,没好气到那地榻边揭开被子。被捆着的贺兰温宿热得头发都汗湿了,脸红扑扑的,眼睛直直地瞪视着他,好像要说话,但说不出来只能眨着眼睛,泪水很快一道一道流了出来。
杜文笑道:“都忘了你还在这儿。我活着回来了,你不用给我陪葬了。这是你命好,也不用谢谢我。”
女人的腿脚踢腾了几下,但因为捆着,根本踢不到他。
杜文继续笑道:“干嘛?怪我把你捆疼了?好,我给你解开,不过你别大声嚷嚷,我和我的亲卫说了,无论何时,若是有对我不利的事儿,都可以先斩后奏,不用问我的意见。”
还是习惯性地威胁。
威胁完了。他先松开她的双腿,又松开双手,最后解开勒住嘴的布条,把破幔帐掏出来,嫌弃地用手指拈着没沾到口水的一角丢到了火盆里。
温宿的双腿双手已经麻了,乍一松开如万蚁啮咬一般,她咬着牙,忍着泪,恨恨的目光却瞥向坐在那里的翟思静。
翟思静也才知道杜文帐篷里还藏着别人,虽然是被捆着的,但刹那间心里也是不舒服的。
温宿她当然认得。上一世这是可敦皇后,是杜文在藩地的时候被迫迎娶的正室妻子,后来在他攻陷平城的时候,这位贺兰家的女孩儿算是“大义灭亲”,一心一意跟着他,没有为娘家姊姊反叛他,所以杜文也是知恩图报的姿态,登基后就册立她为皇后。
翟思静从来没想过和温宿争,她上一世在杜文后宫的时候,是含垢忍耻的状态,恨不得杜文忘记她,不要理会她,人家羡慕她万千宠爱于一身,她只恨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这二嫁和被污的耻辱。
那时候,皇后温宿对她不算坏,时不时还劝她放宽心,对她这位贵妃的尊重不啻于自己的妹妹。只是后来她资助长子长越的消息被泄露给杜文,以及故意由中式皇甫道婵来告诉她长越的惨死,以激发她和杜文的决裂等等,这一世想来,这位看似温善的皇后,只怕起到的作用绝不是一点两点——毕竟这样的大事或机要,岂是一般的低等嫔妃能够知晓的?
翟思静说:“殿下夫妻团聚,妾不打扰了。”
杜文一个还没处置完,眼见另一个转身要走的模样,心里切齿:女人真他妈难缠!冲上去把翟思静拉住,拖到里头,斥道:“你往哪儿去?我有给你安排帐篷么?”
不速之客,初来乍到,当然没有地方住。外头是蔼蔼春夜,晚上还是有寒意的,露宿当然不合适。翟思静踌躇了一下,说:“我找一堆火,凑合坐一夜。”
杜文只觉得她怎么脑子突然转不过弯儿来了?他回头对温宿说:“你不是有自己的帐篷吗?”
这是要赶她走?
温宿气得眼泪汪汪的:把她利用完,捆着几个时辰还没打一声招呼,现在又要赶她走?
但她是有城府的人,揉了揉捆得青紫的手腕,低头说:“好。大王和新人早些安置吧。”
杜文看了看她,目光闪了闪,伸手推开门:“温宿,我送你回去。”
当是不放心。
翟思静听见他在门外吩咐:“警醒些照顾,里头要茶要水的不许疏忽,怠慢的小心挨军棍。”
这是在旁敲侧击提醒她:外头有看管的人,你别使幺蛾子。
杜文跟着温宿到了她的帐篷前。
温宿冷着脸回头说:“押解到地方了,可以放心了?”
杜文看着她,笑笑说:“怎么说‘押解’呢?我是有话对你说。”
温宿心里想:来了!男人骗人的伎俩都差不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罢了。看你怎么解释,怎么哄我。
但心里还是有那么点期待的,哪怕是鬼话,他说出来情意绵绵的,她也愿意信的啊!
杜文收了笑,打开她的帐门进去,然后把侍女们都赶出去,坐在温宿的对面说:“我这个人重情,明日大概和平城有一场战斗,平城的北门,是贺兰氏的人把守的,想必你也不愿意贺兰部的人马相争,两败俱伤。”
他看着她,说:“你要做个抉择了,有点难,但必须要做。是帮你阿姊和姊夫,还是帮我。帮他们,你自然活不成,我也许也活不成;帮我,将来我平定平城宫,也放不过你的阿姊和姊夫,但是我保你和贺兰部其他人无虞。”
温宿嘴唇颤抖着。
这话说得倒完全不骗人,但直白得更可怕。
“要我怎么帮?”她终于问。
杜文微微笑笑,说:“少说话,听我的话,就这么容易。其实我也可以把你捆上,塞上嘴。”他打个哈哈:“不过看你刚刚这么痛苦,现在有些不忍心了。”
温宿看着他,眼泪扑簌簌地落,她终于鼓足勇气,伸手握住他两手的手指,虔诚地望着他说:“杜文,我都愿意为你死。可是你……”她的嘴唇又颤抖起来,特别想问他:“你愿意为我做什么?”只是终究没有问出来。
杜文定定地望了她一会儿,然后说:“我给你名分。”
她扑在他怀里,感觉他身子有些僵硬,但肌肉结实,怀抱滚热,这僵硬大概只是错觉吧?“呜呜”地哭了一会儿,她点点头说:“我晓得了。你放心。”
杜文悄然出了一口气,到外间叫了一个侍女:“寒琼,今日你给贺兰女郎值夜。”他眸光深邃,盯了寒琼一眼:“还有,你自家主子来了,你好好伺候好今天,明日我让你见你家主子。”
互相监督,彼此利用。为君之诡道。
寒琼纵使还懵懂,温宿总是明白的。等杜文离开了,她在空落落的帐篷里怔怔地发呆,俄而捂着脸自己哭了起来,哭得寒琼汗毛都竖了起来,不熟悉的主子,她不知该不该去安慰,也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最后只能拧了一把热手巾过去。
“谢谢你。”温宿说,扭脸望着寒琼,眼皮红肿,犹自努力微笑着,“你是叫……寒琼?你家主子是……”
寒琼只知道这位也是贵族家的女郎,听她和蔼地发问,诚惶诚恐答道:“我原是翟家的丫鬟。”
温宿当然听姐姐提起过陇西翟家,也知道翟家嫁了女儿给大汗却一直不得大汗喜爱的事儿。只没想到这位翟家女郎今日竟被杜文带了回来,竟似劲敌一般,抢尽了风头。她愈发蔼然地看着寒琼:“哦,翟女郎,真是美极了!我和翟女郎日后便都是扶风王后府的姊妹了,却还不晓得她的性情、爱好,长夜无聊,你和我说说吧。”
…………
杜文出了门,赶紧掏出手绢把自己的手指擦了又擦,还放鼻子前闻了闻,实在厌恶那浓烈的香味。再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胸口两团泪痕,气得他要跺脚:“真是麻烦!好好的衣服!”
回到自己的营帐里,在门外征询地望了他的亲卫一眼,那亲卫摇摇头,示意里面没动静,也没幺蛾子。
他倒也好奇翟思静在里面会干什么,进门后看到她正一片一片地理自己被撕碎的紫红色缎子长裙,噘着嘴好像不高兴的样子。
杜文说:“哦,明儿我叫温宿给你拿条新裙子——她带了衣箱呢。”
翟思静不说话,横了他一眼。
杜文挠挠头又说:“等进平城了,我就给你买!市肆里什么新样儿,什么好料子,你只管挑!等进了平城宫,库房里更是随你拣去,好不好?”
翟思静冷笑一声:“原来我在你心里就是个绣花枕头,为条裙子斤斤计较的。”
“我知道你不是。”杜文到她身边,顿感一股妙龄女郎特有的清香,不由深深吸了口气,然后越捱蹭越近,近到翟思静侧身让了让,才停下来说,“只是裙子是我撕坏的,总该我补偿你。”
“你弄坏我的东西,倒知道要补偿;那你伤了人心,又该如何补偿?”她问。
旋即心里一酸,想起上一世的零零总总,虽然似乎淡一点了,但只要提及就戳心;又觉得这一世他还未曾那样伤他,现在就责怪他似乎是他无辜背黑锅了。
杜文当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紧张地想了想,终于“明白”了,于是笑道:“我知道你生气贺兰氏在我被子里。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是贺兰家的女儿,可敦的妹妹,送到我身边来,就是有意图的。今晚上我故意去北苑赴约,其实设了埋伏——你也看到了——若是让她坏了事儿,咱们俩都回不来了。为了怕人看见,只能捆我被子里,不知情的只以为……嘿嘿……”
他在翟思静面前居然有些不好意思,捏了捏自己的耳垂,笑得羞赧:“我跟她,什么都没有。真的!”
“你不用解释。”翟思静一如既往冰山美人一般,冷冷地说,“你只要不来打扰我,随你跟谁有什么,我都不在乎的。也是真的。”
男人听来,这话却有点小作的意思,见她扭身仿佛要再躲远点,他一把把她往怀里一带,用力揽住。
果然她开始扭动挣扎。
杜文说:“怕啥呀?我动作肯定能比乌翰温柔,管叫你心满意足的。”
翟思静顿时怒了,扬起手要抽他。
练武的人本能地有反应,一把就把她的手捏住了,而后觉得不对了,笑眯眯握着她的手在唇边亲了亲,接着放开说:“你打,你打,我随你打好不好?不过最好不要打脸,我这皮肤容易留印子,明儿还要指挥我那些阿干们共同合围平城,若是脸上一片巴掌红印,太丢脸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闭着眼睛示意她打。
脸皮厚得翟思静无语。
她只能正色道:“你也知道明早上要带兵攻城?今儿就急色成这样?我看我跟了你,是跟错人了!”
男人的眼睛蓦然睁开,她端庄太过的时候是有点没意思,但是他也不得不正色来面对:“怎么跟错人了?你明儿看我……”
翟思静趁机一扭,从他怀里站起身来,到一旁案桌上倒了一杯水给自己,喝水的时间里,心思平复下来。于是,又给他倒了一杯,亲自递过去:“我今儿个不愿意。当然,我说了不算,看你有几分真心对我。或者说,你还是那种皮肤滥淫的蠢物。”
她的激将之法应对杜文极好,小狼崽子顿时就憋住了一口气,气哼哼说:“我又没逼你!”抢过茶盏,一口气灌下去。
翟思静适时软下来:“你今儿奔波了一天,一直绷得紧紧的,我看你眉间都要生皱纹了。”伸手抚了抚他的眉心,目光和他一碰,顿时胸腔里一酸软,愈发柔声:“我给你按按头颈,放松睡个好觉,明儿个旗开得胜了,我们才有来日可盼。”
杜文看了她一会儿,放下茶杯,解衣四仰八叉躺倒在地榻上。
翟思静帮他把乱糟糟的被子拾掇好,解开他的头发,伸手揉了揉他的额头。
他与生俱来的警惕,眼睛没闭上,眼皮子还跳了一下,脖子上的肌肉仍是绷得紧紧的。
但随着翟思静的双手柔和地按着他的头颈各处,他逐渐放松了下来,绷得紧紧的下颌骨放松了,绷得紧紧的脖子放松了,肌肉跃动的双臂放松了,然后衣襟下方顶起的地方也放松了。
翟思静不意自己竟往那里看,不由骂了自己一声“该死”……然后便听见他轻轻的鼾声,又过了一会儿,他梦呓着:“阿娘……我给你带回一个好漂亮的媳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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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思静:这混球还真自作多情!我真是日了狗了……
杜文:嗯?日了狗了?汪……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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