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众人都劝了,不过肖淡梅一向不讲理,根本劝不住。
她抡起肥胖的拳头,粗声:“下次再让俺听到冤枉俺们家老林的话,俺就直接上拳头!俺警告你们——没得下次!”
众人知晓她是泼妇一个,先后噤声,不想跟她再聊下去。
肖淡梅转身看向老男人,没好气道:“老柳,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俺们老林了。他是咋样的人,你不会不知道。你说像他那样的胆小鬼,咋可能干那样的事?再说,如果真有那么多的钱,俺家至于这么穷吗?老林那破自行车都骑了十几年了,还木得换!”
老柳瞥她一眼,手中的烟头丢下去,顺势踩一脚。
“俺也知道不咋地可能,可账上是那么写的,让俺咋说?退一百步说,俺就算相信老林了又咋样?俺也帮不上他,俺说了不算,人不是俺抓的,要不俺早放了他,对不?”
肖淡梅听罢撇撇嘴:“俺家已经找了律师了,很快就能帮着调查清楚,还俺们家老林清白。”
“啥?律师?”老柳问:“上哪儿找的?”
肖淡梅竖起大拇指,下巴扬起得意道:“帝都来的大律师,已经在路上了,明后天就到咱这边。”
“哟!那敢情好!”
“有大律师帮忙调查,指不定老林真能很快出来。”
“其他人现在也都关着,啥定论也没有。”
“错了!”老柳扬声:“听说昨天陈厂长出来了,几个人送他上救护车送医院去了。”
众人惊讶连连,七嘴八舌问起来。
肖淡梅瞪大眼睛,问:“咋回事?真的?送哪个医院去了?”
她早就知道陈水柱也被抓了,女婿陈冰自然也知道。只是不知道咋了,他不闻不问的,还说他工作忙,没法来惠城,让她要回自个回。
她顾着等老林和儿子,压根顾不了其他。
人家的儿子都不管他,她又怎么可能去管?才不会多管闲事!
“人民医院那边。”老柳答:“听说是病倒了,情况……好像挺严重的。”
众人先后大声喊好,嗤笑嘲讽连连。
“老天总算开眼了!他陈水柱这是遭天谴了哎!”
“报应报应!报应总算来了!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必有恶报!”
“如果不是他,厂子也不会倒!俺们白白干了好几个月,一点儿工资也没有,还一个劲儿糊弄俺们说要补发要复工!俺都不敢去找其他工作,就怕这个稳定单位给没了。家里揭不开锅,几个孩子饿得瘦巴巴,谁知最终还是没了!媳妇差点儿骂死俺!”
“听说厂里打从十几年前开始,那些账就开始不对劲儿。每年都是对不上,赚得多,存得少。钱究竟上哪儿去了?恐怕只有他最清楚!”
“最清楚又咋样,他能将钱吐出来?他家洋楼洋房洋车,天天喝洋酒——整个惠城谁不知道啊?俺们就觉得他是厂长,不好说啥,怕一会儿丢了工作……”
“最后不都丢了吗?”老柳沉着脸道:“总之,事到如今,俺们有什么就说什么。调查的同志来了,俺都是实话实说,知道啥就说啥。”
肖淡梅吓了一跳,叉腰瞪眼:“喂!你们可不能乱说俺们老林!老林是出了名的窝囊废和没胆子!他铁定没干那些事!”
“放心吧。”老柳不耐烦翻白眼:“俺都说了,知道啥就说啥。老林他是咋样的人,俺们都认识十几二十年了,哪可能乱说话。俺们现在要商量的是房子的事。”
肖淡梅摇头:“俺绝不会把房子让回去,都已经是俺们家的了。”
一旁的年轻男子挑眉嗤笑:“按你家老林的职位和工龄,不管是分两栋还是一栋,都是不可能分到他头上的。可你们家足足分了四套!”
“就是!副厂长家才分了一套,你们家四套呢!”
“其他人都要出钱开单据,就你家老林没有——这事本来就有猫腻!”
“那又咋地?”肖淡梅叉腰抬头挺胸:“陈少是俺家的女婿,这些房子是他给俺们家闺女的聘礼!俺家为啥要出钱?!这是聘礼来着!”
“这是厂里集资房,又不是陈少的!”
“听说厂里人事部那边早就没陈少的资料了,说是一年前就辞职没干。”
“咋可能?陈少上半年偶尔还会上班,俺记得清清楚楚。”
“哼!谁知道啊!厂里如果不出事,俺们哪里知道会那么乱?你记得清楚没啥用,人家资料想咋改就咋改。”
老柳皱起眉头,对肖淡梅道:“老林媳妇,陈少都不在厂里工作,这些房子哪能算是他给的聘礼。对了,你们家那时候可有交什么钱?有没有单据?”
肖淡梅转了转眼睛,尴尬支吾:“……好像没有。老林从厂里分了钥匙,然后俺们家就搬进来住。楼下两套都租出去了,一套自个住,一套空着。”
老柳轻缓摇头:“你这个情况……估计有些悬。”
“悬啥?”肖淡梅怯怯吞了吞口水:“俺都说了,这是陈厂长家给的。那时候他还是厂长,给了俺们家就得作数。”
老柳嗤笑:“不都说了吗?这是集体集资房,不是他陈水柱一个人的。他又不是皇帝,哪能一手遮天?更何况他现在啥都不是了。集体说收回去,那肯定是得收回去的。”
肖淡梅目瞪口呆,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老柳继续道:“大家都住在这里,互相通知一下,心里好有个底。都拖家带口的,搬个家不容易,提前先找好地儿,等上头通知。”
“确定有退钱不?”有人问。
老柳摇头:“现在谁都还没个确切消息,大家等着吧。不过,咱们交了钱才给分房,收房肯定会退钱的。大家回去记得将收据找出来,好好收着。”
“知道……事到如今,只能自认倒霉了。”
“唉!还能咋样?轮不到俺们说了算,要咋样就咋样来吧。”
肖淡梅支吾:“那——俺们家该怎么办?”
老柳没好气反问:“我们这些交钱有单据的,人家说了会退钱。你们家有没有交过钱?有没有单据?”
众人或嫌弃或嘲笑或不屑的眸光中,肖淡梅窘迫埋下脑袋去。
很快地,人群先后三三两两散开,踱步离开。
肖淡梅红着眼眶,拖着沉重的脚步,一级台阶一级台阶往上走。
咋办?
咋办啊……?!
老林被抓了,儿子不见了,女儿却远在帝都。
如果不是她从帝都蹭了一点儿钱带在身边,指不定还得饿肚子。
筒子楼的房子前两个月卖掉了,家里现在除了这四套房子,啥都没有。
如果连这几套房子都保不住,那她——还剩下啥?
倏地,她“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暗沉的夜空幽静冷清,老妇人嚎嚎突兀的哭声,格外刺耳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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