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秋平一行人出了相国寺的门后,就准备朝着南边织田信长下榻的本能寺而去。而这样走,必然会经过皇宫。以雨秋平的身份固然不需要避让,但是在皇宫外的街道上却要有各种各样繁琐的礼节。雨秋平嫌麻烦,就直接绕道鸭川东岸,打算绕开皇宫去本能寺。
走在鸭川的大桥上,雨秋平不禁有些感慨。当年织田家和三好家的京都合战,就是在这鸭川两岸展开的。那是应仁之乱以来最大规模的决战,也决定着京都、近畿乃至天下的归属,举国瞩目。十余年过去,京都的街道早已焕然一新,处处散发着生机,一片繁华,和当年的残垣断壁不可同日而语,这个古老的都城和都城里的人们,哪怕历经无数次浩劫,也总是能焕发出新的光彩。
京都在织田家的治下,是一个安静的城市,仿佛与这兵荒马乱的世道隔离开来。最近几年,为了保护皇宫和经常栖息于京都寺庙的织田信长的安全,织田家的忍者在京都周围散开了巨大的屏障,不允许任何携带武器者或是身份可疑者进入。即使是雨秋平这样的大员,他的侍卫和忍者也必须留在京都边缘地带,不准带到皇宫和二条城周围。因此在京都里,可谓是安全而僻静。看不到趾高气扬佩刀在身的武士,也看不到策马而过的传令兵。
物尚且不是,人自然已非。当年在这京都拼杀的两军武士和举世瞩目的大人物们,大半或许都已不在人世。威震天下的三好四兄弟里,三好义贤和安宅冬康已经先后死在雨秋平的手上,而三好家一方的三好三人众早已被雨秋平讨死,荒木村重、松永久秀等人也在谋反后死亡。联军一方,织田信长和昔日盟友兵戎相见,先后消灭了朝仓家和浅井家,朝仓义景身死族灭,而浅井长政也在小谷城殉道,浅井一脉也几乎断绝。更让人唏嘘的是,当年那场大战是围绕足利幕府的继位正统之争,而如今足利幕府却已经被织田信长废黜,只剩下足利义西还在西国奋斗。
就在雨秋平触景生情之时,身旁的本多忠胜却突然低喝了一声道:“离开桥梁!”
雨秋平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朝比奈泰平架着推下了桥。紧接着,就看到羽箭和苦无朝着桥梁上刚刚一行人所在的地方招呼了过来。
“刺杀?”雨秋平大吃一惊,“这是京都啊…怎么可能?”
不过,雨秋平立刻发现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只见大桥两侧顿时窜出了几十个忍者,朝着雨秋平所在冲了过来。
“掩护殿下,退到那个小巷去!”本多忠胜当机立断,指了指远处的街巷,那里非常狭窄。朝比奈泰平立刻抽刀在手,和本多忠胜一左一右护着雨秋平和今川枫冲向那个小巷。他们前脚刚刚进去,后脚就有大量的忍者冲了过来,本多忠胜横刀一挥,将最近的几个追击者逼退,成功退入了小巷。
“京都怎么可能有刺杀者?”雨秋平还没来及把气喘匀,头脑就已经飞快地运作起来,“由于皇宫所在,再加上主公自己经常轻车简从地住在京都寺庙里,所以京都的治安是本家极为重视的。周围都有织田家大量的忍者戒严,任何进入人员都要受到检查。现如今,想瞒过织田家的忍者网可谓是难上艰难,更不可能混入几十个人来。京都市内能拥有携带武器资格的人总共也没多少,连我这种身份的人都不被允许带着忍者,怎么可能突然冒出几十个人来刺杀我?”
“平的意思是…这是主家自己的人?”今川枫立刻理解了雨秋平话里的意思。
“只有这种可能。”雨秋平眉头紧锁地道,“可是没道理啊…主家为什么要派人杀我?真要杀我,之前软禁我的时候杀掉不就行了?”
“主家不想背上杀害自己重臣的责任,所以伪装成你是遭到不明忍者袭击意外身亡。”今川枫指了指小巷外伺机待发的那些黑衣忍者。
“骗谁呢?这不是掩耳盗铃吗?”雨秋平摇了摇头,“全天下有谁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几十个人运进京都?既然运进来了,为什么不去杀主公而要来杀我?主公在本能寺的护卫还没我带进京的护卫队多呢?我要是在京都遇害,全天下都知道是主公干的。”
“那怎么办?”朝比奈泰平压低声音对雨秋平问道,“要突围吗?还是怎么说?”
“等一下,我试探一下。”雨秋平快速地想了几个念头,随后上前半步,对着堵在巷子口的忍者们喊道:“你们确定看清楚计划了吗?主公和我约好的计划可不是这样啊!领头的是谁?”
雨秋平喊话后,巷外的忍者并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是用看猎物的眼神打量着雨秋平一行人。雨秋平在心里默默排除了几种可能,随后低声道,“可能不是主公的人。但是显然,他们不愿意和我们交涉。”
“不愿意交涉就只能动手了。”今川枫也是上前一步,走到了雨秋平的身边,把他腰间的千鸟从刀鞘里抽了出来。
“枫儿你拔我刀干嘛?”雨秋平见状一愣,伸手想把千鸟要回来。
“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可没心思顾忌你的脸面哦。”今川枫颇为从容地朝着雨秋平笑了下,“肯定要把武器分配给战斗力更强的人吧。”
“那我怎么办?”雨秋平无奈地朝着今川枫摊开了手。
“你不是有千鸟的刀鞘吗?”今川枫朝着雨秋平挑了挑眉毛,“那可是用家严最爱的香炉锻造的,硬的很,拿它就行了。”
“行吧。”雨秋平十分尴尬地把千鸟的刀鞘抽了出来拿在手中,当做武士刀一样摆好了架势,“也不知道谁家的家主遇刺时,居然要用刀鞘御敌。”
“殿下,需要突围求援吗?”本多忠胜调整着步伐,凑到了雨秋平身边低声道。
“你突得出去吗?”雨秋平同样低声问道。
“在下想走,没人留得住,只是殿下身边必须留人,所以在下不能离开。”本多忠胜低声应道。
“那能送松千代突围出去吗?让他回壬生寺叫护卫过来?”雨秋平快速问道。
“可以试一试。”本多忠胜微微点了点头,随后和朝比奈泰平对视了一眼。下一刻,本多忠胜突然用脚一点地,就快如奔狼般朝着巷子口冲去,朝比奈泰平则紧随其后。
巷子口的忍者们没有料到本多忠胜会突然发难,仓促之下连连后退。本多忠胜挥刀连斩,舞出一片刀花,把射来的苦无和箭矢纷纷挡下。朝比奈泰平借机一个前滚翻,从本多忠胜身侧滚过,一下子冲入了人群里。忍者们想要攻击朝比奈泰平,可是居然被灵活的朝比奈泰平穿花蝴蝶一般连连躲过,直接给冲了出去。本多忠胜见状立刻退后,挡住了几个想趁机涌入巷口的忍者,和今川枫配合着且战且退,重新退到了雨秋平身边。雨秋平目送着朝比奈泰平的身影逐渐远去,担忧地看着他身后紧追不舍的几个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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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本能寺内,织田信长正在屋内酣睡。寺庙内的走廊上,林秀贞正双手背在身后,缓缓地踱步。
在织田家中下层武士和天下其他人眼里,林秀贞不过是一个没什么用的老臣,靠着侍奉织田家已久的苦劳和与织田信长的师生之情,这才能一直混在织田家高层,挂着一个笔头家老的虚衔,替织田信长干些杂务。他几十年来都未见有什么功绩,就是一个平庸到不能再平庸的普通人。
不过,熟悉织田家内幕的高层武士里,没有一个人会轻视林秀贞。他拥有着全织田家都没人能拥有的礼遇——进织田信长的居室而不用通报。虽然他看似什么都不管,但是但凡有黑暗的地方,就会有他的存在。
“殿下。”一个匆匆赶回的忍者找到了寺庙内的林秀贞,面露难色地向他低声道,“一切都按您吩咐的办了,但…”
“你们只管做事便是,一切责任老夫承担。”林秀贞毫不在意地微笑了一下,就把忍者打发了出去。等到周围空无一人,他的脸色才浮现出了杀气。
“主公不愿意清理阴影里的危险,那老臣也只好自己来了。”林秀贞轻咳了两声,缓缓地找了个廊柱靠着坐了下来。他在心里一遍遍回想着自己的计划,想要确保万无一失:
派人假意刺杀雨秋平,实则是要把他拖在鸭川以东,然后骗他派人回壬生寺的雨秋家侍卫那里求援。等到他求援的人前脚刚到壬生寺,后脚林秀贞再派忍者拿着织田信长的印信去壬生寺那里,告诉雨秋平的侍卫们:雨秋平已经逃入本能寺和织田信长会和了,但是刺杀者穷追不舍,本能寺内一些打着织田军旗号的马廻众也叛乱了,正在围攻雨秋平和织田信长。两重证据,雨秋家的侍卫肯定深信不疑,会立刻赶到本能寺救驾,林秀贞的忍者就会趁机攻击雨秋家的侍卫,激起战斗。而那时,织田信长的马廻众肯定会出来阻止,也会被雨秋家的侍卫误以为成叛乱的马廻众。这样,就可以挑起雨秋家侍卫和织田信长马廻众的冲突。事成之后,就把参与此事的忍者全部调走,让雨秋平死无对证。
到那时,林秀贞就可以给雨秋平扣上一个飞扬跋扈、冲撞主公的帽子。虽然织田信长肯定会明白这是林秀贞自己在搞鬼,但是林秀贞已经把这样一个惩处雨秋平的大好机会奉上,哪怕罪名不坐实,也可以要求雨秋平闭门思过,软禁他几年,再狠狠地削藩,收回雨秋家的领地。在外人眼里,雨秋家的侍卫没弄清楚情况,就对主家马廻众大打出手,这样的处罚一点都不过分。
之所以不真的杀死雨秋平,是因为这样毫无意义。可怕的不是雨秋平,而是势力庞大的雨秋家。相比于那个桀骜不驯的雨秋殇,反倒是雨秋平看起来更没反心一点,林秀贞自然不打算杀他。他要削弱的,只是雨秋家的实力。
当然,林秀贞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雨秋家中有能人识破了这个计划,在接到求援要求后拒不前往本能寺,那林秀贞也有自己的副策。如果雨秋家侍卫不动,那林秀贞就会赌上自己的命运,真的发动谋反,攻击织田信长。不过他自然不会伤到织田信长,而是会给织田信长派出使者向雨秋家侍卫求援的机会。雨秋家的侍卫自然明白狼来了的故事,肯定不会来,到时候就可以给雨秋平扣一个见死不救的帽子。至于林秀贞自己会受到什么处罚,他倒是不在乎。
“计划漏洞百出。”林秀贞想到这里,自嘲地笑了笑,“主公肯定能发现是老夫的手笔。”
“不过不重要,总是会有人去策划一些精妙到不留痕迹的阴谋,就是为了把自己撇清干系,这可是难上加难。”林秀贞顿了顿,笑容逐渐变得阴冷起来,“但如果一个重臣愿意牺牲自己去搞掉另一个人,一切就简单多了,根本不需要考虑痕迹的问题。此计一成,老夫就可以把主公推到不得不惩处雨秋家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