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破寺庙,但其实里面的条件也还算是可以。虽然非常简朴,但也有一份淡雅闲适。看来织田信长虽然被阿市气得七窍生烟,但心里还是心疼自己妹妹的,而雨秋平不过是沾了个光。要是阿市没有一起跟来请罪,雨秋平说不定就要被关到地牢里去了。
幽禁的寺庙内,雨秋平正坐在窗前的床榻上。眼前的书本显得有些无聊,于是他便扭头向园中望去。园内的景观不过是稀松平常,不过却有一朵稀世的花朵点缀其间。
阿市察觉到了雨秋平的目光,将额前的乱发拨至耳后,转头望去。举手投足间散发出的那股清冷的妩媚,却是任何文字都难以形容的。
雨秋平看到阿市看向了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她招了招手,随后自己转过头去看书。然而,阿市却一下子怔住了,双眸有些无神地望着雨秋平的方向。
刚才的场景,是多么似曾相识,激起了她脑海里早已沉入深渊的记忆。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对短短的那个瞬间会那么敏感——但是她依稀记得,在小谷城的花园里,也是自己在花丛中,而浅井长政坐在屋内偷看自己。被发现时,也是这样不好意思地招手,随后继续看书。
那动作,那笑容,那神态,都仿佛一模一样。
阿市有些懊丧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奇怪的联想。莫非是因为,这里是近江,这里离小谷城近吗…心里空荡荡的,什么也不剩下,仿佛都随着小谷城的大火燃烧殆尽了。
“别着凉了。”
不知什么时候,雨秋平出现在了自己的身后,替阿市披上了一件大衣。
雨秋平有些诧异地看到,阿市忽然哭了。
因为她也是现在才意识到,自己的心里并不是空荡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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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换季时,阿市生病了,病得不轻,连续的发烧让雨秋平手忙脚乱。织田信长根本没有派人来照顾阿市的意思,只是给雨秋平送来了草药。于是,雨秋平就扮演起了侍女的角色,照顾卧床休息的阿市。
“红叶哥哥,不必如此。若是传染了你,可如何是好?”
阿市望着坐在自己床头,正在脸盆里浸洗毛巾的雨秋平,不安地再次提醒道。
“没事,我一身抗体,什么都不怕。”雨秋平总是用古怪的发音来搪塞,阿市听不明白,但总觉得有趣。
“你的声音都这么虚弱了,少说点话,好好休息。”雨秋平用手探了探阿市额头的温度,有些担忧地看了眼她憔悴的神色,将拧干了的毛巾敷在她的额头。随后,就快步跑了出去,不一会就端着一碗药回来了。
“这是侍卫新给的草药,据说药效不错。”雨秋平用汤匙在碗里不断搅拌着,随后舀了一勺乌黑的药汤,轻轻地吹了几下。阿市有些勉强地坐起身子,雨秋平见状匆忙放下了碗,帮阿市调整了一下身后的枕头,让她能靠着做起来。
“红叶哥哥。”雨秋平细致入微的关心让阿市眼眶微红。
“怎么了?”雨秋平转过身来,却发现阿市眼睛红了,“头疼吗?”
阿市摇了摇头,嘴角挤出了一丝微笑。
“别逞强,快吃药。”雨秋平又舀了一勺药,重新吹了吹,把汤匙送到了阿市那因为疾病而缺了些血色的朱唇边。
“我自己来就好了。”阿市伸出手来要接过药碗,“不需要红叶哥哥这样喂。”
“你是病人,病人就乖乖躺好别乱动。”雨秋平故作严厉地斥责道,阿市闻言眼眶更红了,但是也放下了手。她微微嗅了嗅,随后把嘴凑了上来,喝下了那一勺药。随后,她立刻闭紧了眼,眉头紧锁。
“怎么了?很苦吗?”雨秋平有些诧异。
“嗯。”阿市微微点了点头,忽然像任性的小女孩一样,赌气般地撒娇道,“不想喝了。”
阿市把话说出口后,自己都诧异自己怎么会用这样的语气和雨秋平说话。
“苦吗?”雨秋平闻言倒是如临大敌。他小心翼翼地舀了一点点要,用舌尖尝了下,随后也皱紧了眉头,“好像是挺苦的。”
随后,他立刻放下了碗,匆匆地跑了出去。等他回来时,却发现阿市已经自己把药喝完了。
“怎么回事嘛,不是要你别乱动的嘛。”雨秋平埋怨似的看了眼阿市,阿市的嘴角则露出了一丝俏皮的微笑。
“你手上是什么?”阿市注意到了雨秋平藏在身后的小袋子。
雨秋平像小孩子干坏事被发现般地交出了袋子,阿市接了过来,发现里面装的是糖。
“哪有喝药加糖的呀。”阿市又好气又好笑地白了雨秋平一眼,嗔怪道,“傻瓜。”
然而,回忆的浪潮却忽然汹涌而至,几乎把阿市整个人都淹没。她一下怔在了那里——因为她依稀记得,多年前浅井长政照顾她时,也因为嫌药苦,偷偷地想往药里加糖,结果被自己发现了。
当时的自己,也是甜甜地骂他“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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琐碎的日子一天天地过,倒也还算愉快。
晚上吃饭的时候,雨秋平又在纸上记了个日期。
织田信长的软禁可是结结实实的软禁,除了一日三餐和一些书籍是由织田家的人送来之外,雨秋平和阿市与外界没有任何联系。雨秋平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甚至不知道今天是几号——织田信长连个日历都没给。雨秋平在意识到这点后开始计算他被软禁的时间,然而他估计已经记错了几天。今天大约是天正七年(1579)8月20日的样子,离雨秋平被软禁差不多快七个月了。这么长的时间了,外面发生了什么?枫儿、殇儿她们一切还好吗?雨秋家又还好吗?有爆发战争吗?
就在雨秋平寻思这些的时候,他忽然发现面前的阿市几乎没怎么动饭菜。雨秋平被软禁后的胃口一直很好,因为他每天不是读书就是练剑——反正也没别的事情可干了,这还挺累的。他早早就吃完了自己的那一份,然而阿市面前的那份几乎只动了几口。
“怎么了,阿市?”雨秋平皱着眉头问道,“胃口不好?”
“红叶哥哥…”阿市咬了咬嘴唇,随后微微叹了口气道,“我又想到小谷城了…”
“唉…是呀。”雨秋平闻言也是叹了口气。从阿市刚来到近江小谷城边的寺庙里时,她就有一些郁郁寡欢。雨秋平明白,阿市从丧夫的悲痛里走出来不容易,再让她回到伤心地肯定不好受。他这几个月里,一直陪着阿市聊天,似乎她的心情正逐渐好转,然而今天又糟糕了。
“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阿市的心情或多或少影响到了雨秋平,让他也发起愁来。不过,他发愁的情绪并没有被他带到床榻上——因为他最近有了新的发现。
这七个月来,是他自来到这个战国时代以后最轻闲的时间,什么也干不了所以什么都不用干。有时候显得实在无聊,他就会躺在床上冥想,任由思绪乱飘——结果就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那大约是在他试着冥想的三周之后,他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让进入了一个有些奇怪的半现实半梦境的场景,那是他经常在梦里经历的。
第一次做这样的梦是梦到了小谷城天守阁的燃烧,第二次是被细川真之刺杀后的走马灯,第三次则是醉倒在明智光秀的寝室里,第四次是在接见今川氏真时的短暂一幕,这次或许都不算是梦,只是走神了。这些梦境里呈现的东西各不相同,但是有一个共同之处——雨秋平能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但是却是被捆住的,而此时的脑后则会传来源源不断的热度。
当雨秋平躺在床榻上,第一次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意外地进入了类似的场景,感受到了自己被捆住的身体和脑后的热度时,他顿时吓了一跳,一下子精神起来。等他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时,背上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第二天,雨秋平在冥想时,再次进入了那个空间,可是他又惊喜地醒了过来。之后,他无论怎么实验,都再也进不去了。
可是在他持续冥想的一个月后,他逐渐找到了诀窍。那就是把身心放空,什么都不想。想做到什么都不想真的很难,因为去想“什么都不想”本身也是一种思绪。可是如果你真的成功放空了自己,很容易立刻就睡着,也就没办法进入那个情景了。因此,他试了好几次可能也就一次能碰巧进入那个情景,随后又很快就会因为情绪波动而出来。
不过,他已经逐渐喜欢上了这种探秘的感觉。他不知道他进入的那个场景究竟是什么,但那里充满着神秘。他甚至有了一种猜想:莫非这就是那些佛教徒大彻大悟、看破红尘的地方?于是,他在每一个夜晚都会试着去冥想。
今天也不例外,即使阿市的情绪让雨秋平有些担忧,但他一躺到床塌上,还是例行公事般地把双手叠放在小腹部,两腿自然并拢——这是他实验下来最容易冥想进入的姿势。
雨秋平缓缓地调整着呼吸,让胸腹的起伏逐渐趋于平缓。随后,他觉得意识开始变得昏昏沉沉,对身体各部分的控制力和知觉也逐渐减弱,时间的概念也变得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