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云。
蓝色澄净如洗的天,白色素净无尘的云。
一池平静的湖面,透亮的像是老师傅花了毕生精力打磨的西洋镜。
湖,云,天,相得益彰,纵使再急躁的人看到这个景象也要立刻平静下心来。
小庄醒来,第一眼就被眼前的景色震撼了,却感觉到有一丝丝熟悉,仿佛久远前来过这里。
他不自觉地在走,是的,在湖面上行走。
每走一步,就荡起一片涟漪。
前方有什么,是一定要去看一看的。
小庄的心里莫名地冒出这个念头。
很多时候,有些事,有些想法是突然冒出来没有任何理由的。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个时辰,也可能是一炷香的时间,小庄终于走到了湖心。
一片宽阔的树叶,晶莹剔透,泛着丝丝微弱的光芒,静静地漂浮在湖面之上。
小庄,走过去,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它,仿佛在看一位故人,很久很久没有见过的故人。
“楞严贝叶,第一法语。”小庄看到这个情景,忽然出声。
“供迎师尊法驾。”这时候,白袍僧人忽然凭空出现。也让小庄吃了一惊。
“师尊,无需惊惶,这里是弟子的心湖。也是阿赖耶识之湖。”白袍僧人平静地说着。
小庄思忖:西方佛教经典常说人有八识,眼耳鼻舌身意,这是六种感官,也即六识,后面还有末那识,主传导,把六识所感全部传导到第八识,阿赖耶识。据说阿赖耶识能含藏无尽包罗万象。
“正是如此,师尊。”
小庄又是一惊:怎么我心中所想,这位师傅都能猜到。
“回师尊,只因此地是我阿赖耶识,我虽未证圣域,但是已触摸到门槛,在我识之中,他心自通。纵然是师尊,也一样识得。”法融僧人恭敬地回到。
“难道佛门所说的六种神通真的存在?”小庄这时候也不顾询问为何来此,反倒被白袍僧人的话吸引住了。
“师尊,那是自然的。”法融僧人淡淡地回答道。
昔日读西方经典,说证得圣域的修行人,可得到六种神通。
天眼通,宇宙苍穹,遍查无碍
天耳通,九州十方,具闻于耳
他心通,六道众生,知其肺腑
神足通,山川大泽,转瞬即至
宿命通,三世因果,洞悉如炬
漏尽通,不着痕迹,四大皆空
莫非这位说的是他即将证得圣域,阿罗汉的境界?
“师尊,说的不差,正是佛门六通,我也的确要证圣域。贫僧法号就是法融。”白袍僧人,合掌道。
“好名字,诸法圆融,得证圣域。”小庄合掌还礼道。
“师尊,这个法号,当年还是您授予我的。”
“是吗?法融大师,若我猜得不错,我们可是前世有师徒的缘份?”小庄试探性地问道。
“正是,师尊,六世之前,正是师尊助我入圣道,这份恩情,弟子历经劫数,从未敢忘记。”法融忽地单膝跪地,却是胡地的跪法,也合佛教的礼数。
“师尊请看!”
忽地,心湖景色一变,偌大的湖面忽然显现出影像。
小庄低头看去,却仿佛在高空中俯视整个湖面一般,整个湖面尽收眼底。
贝多罗树,叶宽,掌状。昔年段成式《酉阳杂俎》中记载:贝多出摩伽陀国,长六、七丈,经冬不凋。此树有三种,西域经书,用此三种皮叶。
而以此树之叶所著经书世称贝叶经。
湖中这时候就显现出一颗巨大的贝多罗树,旁边一块大石,一位着海清的法师坐在上面,正在讲经说法,六七弟子围坐一旁,聆听法音。
人像已是模糊,音声也不可听闻。
小庄这么看着,眼眶却不自觉微微地湿润了,仿佛这一眼跨越了百年,千年,见到了许久未见的亲人,找回了丢失已久的记忆。
“这是师尊第一次讲经说法,说的是楞严经。”法融在一旁恭敬地说道。
小庄学儒学道已有些时日,佛教的书籍却是偶尔涉猎。楞严经,全名《大佛顶如来密因修正了义诸菩萨万行首楞严经》是佛门著名的经典,其中多涉及破除魔障的法门,小庄自诩儒家正统,子不语怪力乱神,故而也只是匆匆撇过几眼。不曾想百多年前,自己竟然亲自说法此部经书,端的是唏嘘不已。
“师尊可从中识得弟子?”白袍僧人问道。
小庄闻声,凝神端视,却并未发现下面的弟子中有谁和法融面貌相似。倒是旁边这一株贝叶树的气息和此地有一两分相像。
莫非?
“正是,师尊,我六世前正是您身旁的贝多罗树!”法融合掌朗声道,“只因听闻师尊说法,又以我的贝叶书写经书,我才得以回归圣道,参学佛法。”
小庄听闻,顿了一顿。
“佛教的世界观我也略有了解,分为十方三界,六道有情。其中六道,指的是人,天,阿修罗,畜生,恶鬼,地狱。六道各有其运行法则,未曾闻树也在六道之内。”
“师尊所言不虚,六道有情众生,依胎、卵、湿、化,轮转为生。但是《地藏经》云:一切山石树木,稻麻竹苇,河池泉井皆可化度十方,故而万物皆有灵性,皆可受圣道熏染受生佛国。并不拘于形式。何况,昔年我虽身为树形已有灵智,承师尊传法的因缘,故能入圣道,无有障碍。”法融恭敬陈白。
“如此,倒是我了解不深,受教了。”小庄合掌行礼。
“这块青石?”小庄又看了一眼湖中影像,问道。
“不错,这正是师尊家宅门口的的大青石,青石性顽且钝,纵然有师尊传法,恐怕要再过五百年方可化为人形。”法融解释道。
“法融大师,不知我当年的法号是什么?”小庄问道。
“法号叶岩。”
忽地一瞬,心湖狂风大作,澄碧的天空瞬息乌云密布,云气翻腾。
小庄双眸金芒闪现,又渐渐凝成实质的圆柱形金色流光喷涌而出,巨大的金色的佛门的卍字在其头顶展开,直把整个心湖照彻的金光闪闪,一片威武庄严的景象。
小庄慢慢闭上眼睛,盘膝而坐,浮在半空中,缓慢地向上升起,双手合掌,腰却挺得笔直。
周身云气不断快速地聚集,直把他的身影隐没其中。
小庄的大脑此刻飞快地跳出各种各样光怪陆离的景象,仿佛是把这五百年来的记忆全部一刹那灌输进来。
忽然云气中金芒大盛,庄严的威压四散开来,湖面不断震颤,就连这一方天地都仿佛承受了莫大压力,空气凝结。
白袍僧人也不禁眉头微皱,双手合十,凝神在贝叶周围放出一道金光,似是在运功抵挡这威压。
幸而这威压仅过了片刻便停了下来,很快金芒收敛,云气退散。
小庄微微睁开眼睛,悬停在湖上,散发的气息和之前迥然不同,若有若无的一股气息,仿佛和这一片世界浑然一体似的。
现一身白袍,却和法融一般无二,庄严肃穆。
“师尊。”白袍僧人微微颔首。
“法融大师,我已知悉,回来吧。”小庄把手往前一伸,右手掌心向上。
忽地一瞬,法融的身形消散,那一片贝叶却发出强烈的绿色光芒,中间浮现了梵语的“嗡啊吽”三个字,却是佛门无上三字明咒。
贝叶缓缓地漂浮到小庄的手上。
“此间劫数,避无可避。来吧。”
“师兄,我已等你多时。”
“师弟久等了。”
洛衣镇,小竹楼,大青石。
说话的是两兄弟。
一个叫小楼。
一个叫小庄。
一炷香之前,他们还是兄弟,一个干活,一个读书。
一炷香之后,他们还会继续一个干活,一个读书吗?
世间很多事情岂非都是如此,某个特定的时间节点到来,某些人的生命轨迹将会发生重大的变化,这是避无可避的。就像干涸的土地突然涌出泉水来,土地还会是原来那皲裂的模样吗?不会的,绝对不会。
小楼正在看家门旁那一股潺潺的流水。
他是在看流水还是自己的命运?
“今日一别,终会再见。”小楼沉着地说道。他现在一身黑衣,身上散发的气息冷峻而严厉。想必自己也有一番遭遇。
小庄淡淡地望着他,没有说话。
“青石,麻烦你随我走一遭了。“
小楼走到青石旁。
忽地青石闪现一阵青色的光芒,慢慢地悬浮到半空中,渐渐变小,仿佛凝成了一块碧绿的翡翠,一个“青“字端端正正地刻在上面。
小楼伸出手来,青石落入手中,收进袖里。
两兄弟分两头,小楼走向南边,小庄走向北边。
当此时,一黑一白,一南一北,历史的卷轴在这一刻注定要写下浓墨的一笔,这一部丹青的书写者似乎点缀了了不得的机缘,将诞生恢弘而壮阔的故事。
“王伯,我取一根结实的镔铁棍,这是二两银子。“小楼径直走到镇南的铁匠铺,向正在收铺的王师傅说道,把二两银子搁在铁匠铺迎门的桌子上。
王伯看了看小楼,感觉他这一身行头,黑袍黑鞋,两只袖口用黑线裹紧,一股冷厉的模样和以往大不相同,觉得有些奇怪,但是也没多问。
“好。正好我这里给县里衙门供货多了一根,就把与你吧。”
王伯取来一根五尺七寸的黑色镔铁棍,上面零星刻着雪花纹路,通体透亮,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感觉,仿佛一棍子下去,碗口的树也要应声折断,显然是下了不小功夫打造的。
“多谢。对了,王伯,我那里的小竹楼暂时不住了,窖里还藏着五瓶上好的竹叶青,就送给你吧,多谢这些年的照顾。”
“小楼,你去哪儿啊?”
“云南。”
这时,青翠的林间小道,一个白袍的青年,站在一个土坡上眺望远方。
“大圣竹林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