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柳栐言看着这人板正的跪姿,忽然就觉得有点好笑。
他这一趟回来都还没做什么呢,就已经让这群影卫请了不少罪了,要是换成其他主人,真的按照他们所说的罪名处置下去,除掉不知在何处没能来拜见的卯木,这一队几乎可以算作是全军覆没,柳栐言在无人的床榻坐下,很自然地略过了卯金的请求
“说说看,他们二人为何会中毒,关押顾睿又是怎么个情况。”
他其实很好奇事态怎么会变成这样,只不过之前急于救人没有时间多管罢了,现在需要等柳承午煎药回来,倒是有了抽空询问的机会,卯金听主人提及此事并不起身,跪伏着向主人解释了缘由。
根据四合殿的规矩,卯金在通往主屋的路上设置了两个暗哨,日常便每个哨点各守一人,最重要的主屋留守两人,之后由于柳栐言的特意吩咐,再在后山树旁布置一人,每日由他们五人轮流值守。
而顾睿小王爷上山来寻柳栐言时,守在最外的是五人中武功最低的卯火,等那日呆在后哨的卯土听到动静,卯火已经在应敌时周旋不过,被小王爷身边的暗卫下了毒招。
或许是担心小王爷在对战中受到牵连,顾睿带来的暗卫遇袭后下的全是死手,反观卯五这边因为更换了主人,不能再像出任务那般见血封喉,面对目的不明的访客便不得不有所顾忌,与人交手时多为防守,在轻重上留了不少分寸。
由于这些桎梏,虽说卯土技高一筹,最终得以将暗卫制服,也还是在分神回护卯火时失手中招,只勉强撑到其他人接到信号赶过来支援,就在交付完俘虏后心神一松,因为毒发彻底昏死过去。
卯金说到这里又再叩首,对主人说了些疏忽失职的请罪之词,柳栐言通过只言片语了解完大致情况,觉得不论是自己的影卫还是小王爷的暗卫都没有什么过错,好在他们虽有伤损,却无人因此殒命,也算得上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柳栐言用指尖在床榻上敲了敲,对卯金的自责深表赞同,
“你说得没错,这安排的叫什么事啊,”
卯金逆来顺受,没有为自己辩驳半句,只默然低伏下脊背,安静等待着接下来的刑罚,结果他们的新主人话锋一转,拿来责怪的却不是那么回事,
“两个人守路,两个人守屋,还有一人要到后山去守树?若每日都安排的这么满当,你们岂不是连轮换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卯金看着地上的泥土眨了眨眼,原先静如死水的神色多了几分困惑,他尚不知该如何应答,就听他的主人又对着其它追究了起来,
“还有,我方才施针见他们二人身上有伤,虽然看起来是处理过了,可这都九日了还不见好,用的是什么劣等伤药?我临走之前不是交代过你,药房里的东西可以按需取用吗?”
垂首跪侍的卯金紧盯着地面,略显迟疑地应下了这道命令,象阁乃是四合殿的兵器根本,平日里只管锤刀锻剑,哪有可能多费心思教影卫们记账,也就卯金行事谨慎,担忧剩下的银钱数额不对会平添把柄,于是自主人远行便无师自通,事无巨细地将开销及结余记录在册。
柳栐言想起卯火肩上发炎的伤势就觉得头疼,他为了平复情绪慢慢呼出一口气,但再开口时还是带了点痛心疾首,
“毒上加伤本就难挨,不用好药如何能够尽快痊愈?还有这房子,这床,怎么会寒碜成这个样子,难道我没有给你们留下足够的银两吗?”
此时意外派上了用场,卯金便一边用主人赐下的膏药给部下重新处理伤口,一边小心观察着主人翻看账本时的反应。
而柳栐言在看到被卯金恭敬呈上来的、装在木盒中几乎没怎么变动的银锭和金叶子就已经觉得不妙了,等他翻过每页内容只有寥寥数行的账册,让卯金解释每段暗文对应的意思之后,更是由衷地感到心累,忍不住抬手捏了捏眉心。
“算了,你们每个月的花销多少,吃穿用度如何分配,全都写出来给我看看。”
柳栐言环顾四周,越说越气,他原本只是想在柳承午回来之前找点事做,顺便解决一下卯五的问题和处境,然而当他真的开始挑刺,对着屋内细致入微地打量过一圈,还是发自内心地感到了崩溃,
原因无他,实在是他这几名影卫太过节俭,平日里皆是靠着易储存的干粮过活,米菜油盐全都没有,若非必要估计连火都不生,也就这几日因为有顾睿在,才堪堪多出了几笔酒楼饭食的金额支出,柳栐言不死心,又前前后后翻看了几遍,却连件换洗衣物的购入事项都没能瞧见,想来是每日洗净后直接靠内力烘干再穿,生怕多花一枚铜板会被主人怪罪似的。
柳栐言轻声叹息,不禁反省自己这个主人是不是当的不太称职,他大刀阔斧,全数否决了卯金默认的章程,之后先是给五人定下每个月该得的休沐和月俸,以期这群下属能有足够的时间调整,接着再按自己的要求命令他们将一应用具全部换掉,一条条口述着让卯金记下需要重新购买的必要物品。
等柳承午端着熬好的汤药返回,柳栐言已经转战到了屋外,正用步子粗略丈量着土地,替卯五规划他们的院子要圈多大最为合适,柳承午上前请示主人,得到肯定的答复便颔首应是,径直进屋去给伤患喂药,而他走的干脆,与他一同回来的影卫却没法继续再跟,他们齐整地朝主人屈膝半跪,虽然多了个没见过的生面孔,但柳栐言还是立刻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你就是卯木吧?五人里排第二的那个。”
青年果然低头,行礼拜见主人,柳栐言得知卯木先前在主屋看守被软禁的顾睿,总算想起还有个麻烦没有解决,他惦记着要去放人,只能先将筹划房屋的事情暂时搁置,但为了慎重起见,还是跟着走进屋子,等柳承午给两名影卫喂完汤药后再诊过一次脉,确定他们二人没什么大碍了,才拎起自己随身的医箱,准备让卯金带他去见小王爷。
然而他一出门,就发现卯木和卯水还在外头跪着等候,柳栐言嫌一起过去太过兴师动众,就让他们留一个下来照顾手无寸铁的病患,另一个则按卯金罗列好的事项下山去采购用品。
不过柳栐言略一斟酌,觉得需要添置的东西零零碎碎,有的还是不好搬运的大件,要靠单人徒手来回实在不方便,便也不强求他们马上办妥,只让下山的影卫先去给几人都挑些合身的衣物,其余的自行看着考虑就好。
他给影卫安排好任务,便坐着马车返回主屋,由于摸不清顾睿的底细,卯金也不好把人关押在太过简陋的地方,于是只能将人安置在主宅左手边的客房里,至于随行的暗卫则束缚住手脚锁在灶房,以防在主人回来之前出现变故。
大概是以为影卫前来送餐食了,听到开门声的顾睿目光恨恨,坐在桌边用力瞪了一眼来人。
他贵为东琅皇室,何时经历过这种屈辱,不仅受人冒犯,还被软禁在这里好几日,若非他在上次求医时觉得自己莫名被医仙针对,担心带的人多了会招惹对方不快,进山前特意吩咐其他暗卫留在山下的城中等候,就这么几个不长眼的影子,又哪里有资格在他面前作威作福,胆敢对堂堂王爷如此无礼?
顾睿怒火中烧,打定主意等柳医仙回来之后,定要让他好好惩治这群低贱东西,结果就见站在门口的并非往日态度冷硬的影卫,而是印象中那名面色温和的端庄医者,风光霁月的柳大夫轻声笑了笑,在看到小王爷这副盛气凌人的模样时反倒没什么歉意了,他自顾自走到顾睿对面坐下,说起话的语调听起来不冷不热的,
“王爷别来无恙,怎么有空光临寒舍了?”
他虽看起来笑意吟吟,态度却放的不怎么客气,察觉出这点的顾睿蓦地冷了脸色,可算记起他和这人在之前就不算对付,他冷哼一声,强忍着让自己不要当场翻脸,
“山高路远,当然是有事相商才会前来打扰,不过本王倒是想要问问,像这般将人强行关在房中,莫非就是柳栐延柳神医的待客之道吗?”
为了不对来客太过怠慢,卯五会在每日过来送吃食时为顾睿简单更换掉房中的茶水和糕点,柳栐言见壶中有水,便慢吞吞地替自己斟了杯透凉的清茶,他在准备喝之前摸着良心稍微想了想,觉得作为主人确实应该管管客人,于是顺手给顾睿也倒了一杯,
“王爷见谅,我这几名下属什么都好,就是心眼太实,看到有人不打声招呼就往里边闯,自然是要动手阻拦的。”
顾睿闻言危险地眯起眼睛,看都不看面前那杯茶水,他听出柳栐言有包庇之意,再反问时已然带上了明显的不悦,
“听先生这话的意思,是觉得这些下人冒犯本王不算有错,不打算向他们问责了?”
他久居高位,生杀予夺,此时神色阴鸷,便带着掌权之人才会有的威压,只可惜柳栐言有原主的医术傍身,上不管朝堂权势,下无畏江湖纷争,根本不会被这种靠着出身养出来的东西震慑到,他对顾睿的怒火不以为意,当着对方的面施施然喝完清淡无味的茶水,转头去看站在门边一言不发的卯金。
与随侍主人左右,安静守在柳栐言身后的柳承午不同,卯金自从踏进屋内,便墨守成规地在几步开外停住,并不擅自靠近主人身侧,他身姿挺立,有如林中墨竹,视线却温驯地压在下方,因为感知到有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卯金微抬起眼眸,在与主人短暂对视后迅速避开,沉默而顺从地跪了下去。
柳栐言见状微微一愣,忽然就明白了卯金的意思。
他应当是认定了自己会被责罚,之所以会在顾睿提起这事时站着不动,也不过是只认主人命令,对其他人的说辞不做反应罢了,但只要柳栐言有所动作,不论是觉得如此种种确实该罚,还是需要给王爷一个交代,他都会无言承受下来,柳栐言轻轻叹气,再开口却是对着顾睿在说,
“可您这个客人一来,就害我折了两名影卫。”
柳栐言并不觉得自己理亏,对这个盛怒中的男人就毫无敬畏之心,他嘴角微扬,眼中却没什么笑意,
“小王爷,您要是有事相求呢就直说,我看看能不能帮得上忙,要是只想和我争辩怎么管教下属,那便只能好走不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