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桌面被清的干净,那伙计用搭肩的白巾手脚利落地又擦过一遍,等柳栐言坐下了,才满脸笑地询问要点什么菜,柳栐言第一次在山外酒楼里吃饭,就让伙计自个报店中招牌,结果一长串菜名从伙计口中朗朗念出,只用听的似乎都挺不错,便干脆连挑都懒得,直接让人看着都做一份。
伙计得了回话笑意更深,一声吆喝像拉着唱腔,带了风似得就快步退下,他这一退,尚未坐满的二楼竟有些清静,柳承午从进到楼上后就默不作声地站着,他这些日子皆算是与主人同吃同行,可在外头到底不抵在家,他望了眼方才便已安然入座的,正想站到主人身后候命,可腿才迈出一半,就被主人斜眼瞪了一下,还未碰地的脚硬生生停在半空,柳栐言视线不移,他就只能转个方向,在旁边的位置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
上菜之前先上茶,先前的伙计端着茶壶去而复返,见那跟在边上显然是护卫的人也落了座,心里虽然奇怪,但也知趣的没表现出来,只添了杯子跟碗筷就下去催菜,柳承午坐在位上目不斜视地盯着桌面,他在山里与主人同桌而食已是逾越,现在更是担心主人会因为自己被旁人议论,他神经绷的太紧,连煞气都有些压制不住,接着视野里突然被推了杯盛满茶的杯子,
“是花茶,尝尝。”
柳栐言常年摆弄药材,身上有股医者的温润气质,柳承午受到影响,原先的紧张便在安抚下慢慢卸去,他本就只在意主人想法,若是主人并不介意,那些无关痛痒的议论与他又有何干系,柳承午听得周围确实没有什么意指主人的地方,便暗自松下劲,只郑重谢了恩赏,接过主人推到跟前的茶水小口地抿。
后厨里准备的速度很快,才半壶茶的功夫就有碟菜陆续上来,柳栐言点的时候没算过份量,等看到菜色铺了满满一桌子就有点哭笑不得,但端上来的却没办法收回去,只得叫伙计把茶水撤了,招呼着让柳承午动筷。
柳承午在这些天里有了心得,他要是不主动点自己夹菜,他的主人就必定会替他夹,因而不敢再什么都不配的光吃米饭,他夹了几筷子离得最近的素菜,抬头撞到主人边舀汤边神色淡淡地看他,忙又从旁边几碟里夹上一些。
菜色太多,盘子碰盘子占的远了,就有那么几样在柳栐言侧手边上,柳承午若是坐着去夹必会从主人眼前过筷,而若是站起来夹又会在主人面前失了礼数,于是连余光都不往那放,只当自己没未注意到那边的菜肴。
柳栐言吃了一会,见柳承午有几样碰都没碰过,也猜他是不好去够,就拿了那人的汤匙过来,挖了一匙芋泥递回去,最后到底是让主人动了手,柳承午惶惶地接,也说不清自己是希望这样还是不希望这样,这般心情略微复杂地将芋泥送入口中,却被嘴里漫开的味道弄得停了动作。
柳栐言在一边饶有趣味地看,他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个那人的小习惯,就撑着下巴问,
“甜?”
“你还要不要?”
柳承午猛地回神,急燎燎地把芋泥吞咽下去,跟做了错事被逮着的小孩似得束手束脚地坐着,柳栐言心里就泛软,他的护卫似乎有些嗜糖,遇到有甜味的东西总会无意识含上那么一会,他把那盘芋泥端起来换了个位置,直接摆到柳承午跟前去,再冲不安着的人笑了笑,
“喜欢就多吃点。”
只是他不计后果点的东西实在多,凭两个人是怎么都没法解决的,柳栐言从剩了大半的菜式上扫过一遍,虽觉得可惜了,但也不至于为了这些强撑,便唤伙计上来收拾,再照着推荐点了壶上好的茶。
柳承午下意识就摇头,他的主人不受影响地看着他,却是没一次就放,仍不施力地按着边沿,
柳栐言没想浪费。
那么一大桌菜端上来快,撤下去也快,撤到碟甜食的时候柳栐言心里一动,压了两指在盘沿上,他先前推这芋泥到柳承午跟前,就是为了让人舀起来方便,然而大概是那人猜不准他要不要吃,便是送到手边了也没碰上几次,现在看上去都还算满的,
“喜欢吃就说,还要不要呢。”
柳承午沉默,暗卫不该有自己的喜好,更不该在人前表现出来,可他低头盯主人的手,微曲的指节点在瓷碟沿角上,竟让他犹豫少会,还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柳栐言就无声示意伙计留碟,等其余的菜式陆续收下去了,撤空的桌子就又被重新擦过一遍,置了伙计送上来的新茶。
这一桌二人,做主人的自斟自饮慢悠悠地喝,做下属的拿了瓷匙不做声的舀芋泥吃,看起来说不出的奇妙,柳栐言对茶没研究,只知道尝起来清香,他从前吃甜喜欢拿温水配,想来茶也差不了多少,便替那人也倒了杯出来,让柳承午配着甜食一起吃。
酒楼二楼能看到街道,来往商贩忙碌喧闹,柳栐言从上头边饮茶边打量,随口向边上的人问话,
“你说我要行诊,该怎么找病人?”
柳承午闻言舀甜食的动作一顿,接着便扣了瓷匙坐正,微垂着视线抿嘴思索,柳栐言本来没真要他回答,但看他想的认真又不准备打断,就品着茶等,看那人能说出什么答案来,结果柳承午考虑了会重新抬起头,一板一眼道,
“主人名声在外。”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莫名其妙,柳栐言却没怎么多想就摸准了意思,原主医仙的名号响当的不行,只要拿出来晃上一晃,总是会有人寻上门来,何须自己费神去找病人。
听起来倒也没什么错,但自己是医仙这种话满大街的说出来,一般是不会有人信的,还不如立个摊子卖药来的实在,这想法让柳栐言有些失笑,他敲敲桌面,引了那人的注意,
“医仙的名号就别用了,你看我们找个热闹的街口,摆个小摊做行诊的地方如何,”
只要是柳栐言决定下的事,柳承午自不会有异议,没成想他以为是认真在说这话的主人语气一转,露了些他遇过许多次的玩味出来,
“旁边再立面旗写招牌,嗯,包治百病?”
柳承午虽不是从平常人家里出来,但也知道打着灵丹妙药这之类旗号的大多都是江湖骗子,即使他的主人是真的可以做到包治百病,但在不知道其身份的前提下,想来还真不会有什么人愿意试,柳栐言看他想劝阻又犹豫不定的样子就抿着不笑,等人纠结够了终于准备开口时,才轻飘飘地堵了他的话头,
“说着玩的。”
这话说的简直一个大喘气,柳承午毫无防备,一不小心就被噎的要呛到,忙躲似得埋头下去,柳栐言对他的反应乐半天,结果看人肩背绷死,偶尔极低地漏几声没被压住的咳嗽,才意识到他是真呛了,还克制着想不弄出声来,忙抬了只手替人拍背顺气,
“你是傻么,呛到就咳出来。”
柳承午在安抚下撑不住,他之前强行压制过,咳起来反而更加厉害,好不容易缓下来了,眼睛都被呛上来的泪弄的微红,看起来像受了欺负,
“你真是”
柳栐言本来还挺后悔,看他这样子突然心有触动,便一会心疼一会心痒的,弄得他自己都不懂该做何反应,柳承午还没完全恢复回来,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哑,低着跟他道主人恕罪,磨的柳栐言最终还是心疼占了大多,将凉了的茶倒进自己杯里,重新满了杯温热的给他润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