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夜之中,寂静的院子里,只有风声吹动树叶的飒飒声,萧索地像是这个世界只剩下了自己。
虽然早已感受不到寒冷,胡亥还是紧了紧身上的狐裘披风,因为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连内部都已经冻僵了。
看,连手脚都不听使唤,明明想要进屋去休息,可是他还是坐在廊下,一动未动。
胡亥不知道他被关在这个院落里有多久了,日升月落,时间对于他来说再平常不过,季节的变化所带来的冷暖也感受不到。
对于赵高的安排,从他还是秦朝最受宠的小公子时起,就已经习惯了服从。甚至早就已经丧失了反抗的勇气,导致现在连半步都不敢离开这里。
在漫长的岁月里,胡亥早就已经学会了如何排遣寂寞。不知不觉地有放空了自己的思绪,发起呆来。直到一只妖冶的赤色蝴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胡亥立刻回过神,震惊地看着夜空中翩翩飞舞的赤色蝴蝶。
他所震惊的,并不是能在深秋看到蝴蝶,而是赵高把他囚禁在这个院落里,设了特别的结界,不仅他不能随意外出,连外面的生物也无法靠近。
他从未在院落里看到如此美丽的蝴蝶,更何况在廊下风灯的映照下,这只赤色的蝴蝶周身仿佛都泛着瑰丽的荧光,像是在夜空中燃着的火焰,梦幻得几乎像是他的幻觉。
胡亥呆呆地凝望着这只火蝴蝶,这种赤红的火色,让他想起了许久不见的鸣鸿。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尝试着想让火蝴蝶落在他的手上,但火蝴蝶去翩然转身,朝回廊的方向飞去。
不甘心放弃的胡亥笨拙的爬起身,已经冻得僵硬的腿难以弯曲,踉跄了两步才慢慢地缓了过来。他发现火蝴蝶飞的方向还是屋内,想起来孙朔还在,顿时觉得有些古怪起来。
孙朔呢?胡亥这时才发觉到不对劲。他今晚在外面呆的时间有些太长了,而孙朔居然也没有来找他劝他回去休息。
心中有种既放松又恐惧的心情。天知道这有多可笑,孙朔明明是他的侍从,结果他反而要怕对方。虽然孙朔从未对他不敬,可是那令人胆寒的目光和笑容,每每接触到都会让他觉得不寒而栗。
火蝴蝶红色的小身影在回廊的尽头倏然地转了个弯,立时就不见了。
胡亥来不及多想,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囚禁他的这座庭院其实还有点规模,而且他为了想要避开孙朔,挑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发呆。胡亥沿着回廊走了好一段路,断断续续地看着火蝴蝶的身影,最终看到了它闪进了还燃着灯火的主屋。
主屋的大门开了一条细缝,隐约可以看得到屋内的屏风前跪坐着一个人,因为低着头,看不清楚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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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亥从门缝之中左右张望了一下,发现偌大的厅堂之中,除了这名闯入者之外,孙朔正站在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像一个真正的人形木偶一般,一动不动。
“既然回来了,就进来吧。”那名男子并没有抬起头,但依旧察觉到了胡亥的存在。
胡亥听到对方声音的那一刻,就僵在了原地。
竟是赵高。
大脑空白了一瞬间,等胡亥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先于他的理智,遵从了赵高的命令,自动自发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因为恐惧,双手在不自觉的颤抖着,胡亥无数次想象着,再次见到赵高时,应该如何面对他。胡亥不禁摸了摸藏在右腰间的匕首,但却觉得就算这把利刃捅进赵高的胸膛也不一定能够成功的杀死对方。
毕竟他们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不能算是正常人类了。
“丞相,将我囚禁于此,究竟是何意?”胡亥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语气强硬,可惜效果并不好。
坐在屏风前的赵高抬起了头,胡亥在看到他的容貌时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在昏暗的灯光下,赵高那双妖冶的双眸,就像是从深渊中爬出来的恶魔,骤然看到,让人心悸不已。
“方才,我去见了你的皇兄。”赵高并未回答胡亥的问题,反而像是漫不经心似的,提起了另一个话题。“呐,话说,你皇兄一句话都没有问到你哦,他应该是猜得出你在我手中吧?不愧是秦朝的大公子,真是沉得住气。”
“你要对我皇兄做什么?!”胡亥立刻向前迈了两步,色厉内荏地追问道。
火蝴蝶在厅堂内飞了一圈,最终落在了赵高的指尖,亲昵地用触角摩挲着。赵高冰冷的眸光中闪过一丝光芒,口中却依旧平淡无波地说道:“我又能对大公子做什么?只是送他一对烛龙目罢了。那么好的东西,你不会不记得了吧?”
胡亥闻言,心神剧震。
烛龙目,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能看到过去和未来的一对玉球!
那并不是什么宝物!而且能让人绝望的邪物!
是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
胡亥痛苦地捂住了头,无力地蜷缩在地。他痛恨这样无能为力的自己,但却又无可奈何。
当年的他,自从得到那一对烛龙目之后,喜不自胜,觉得整个帝国都在自己手中。
他在黑色的烛龙目之中,可以看到他想看到的别人的过去,把他们的弱点一一掌控。
他在黄色的烛龙目之中,看到未来他将会登基为皇,成为天下之主。
而后来,他也如愿坐上那尊龙椅,就如他曾经通过烛龙目看到过的画面一样。
可是,烛龙目并不能展现所有的未来,他并没有看到他的皇兄会因此而死,也没有看到大秦帝国几年之内就毁在他的手中。
最初的他,也并不想继承皇位,曾去抗争过,不过让烛龙目所展现的未来实现。可是无论他如何努力,未来总是会如同烛龙目所预测的一样出现在他面前,无一例外。
渐渐的,他就放弃了努力,反正无论他做与不做,未来都是那样。
他的人生,并不是在自己的意识下度过的。他就像是提线木偶一般,身上绑满了细线,被所谓的“命运”掌控,就像是在蜘蛛网上被缚的猎物,无法挣扎,也无法逃脱。
“那种……那种诱·惑人心的邪物……怎么可以给皇兄……”胡亥咬牙切齿地说道,他抬起头盯着赵高,一双赤瞳几乎要滴出血来。
赵高把手指尖上的火蝴蝶拈起,直接投入了手边的油灯之中。
滋啦一声,油灯上的火焰窜起了一尺多高,迅速就把那只火蝴蝶吞噬殆尽。
胡亥呼吸顿止,他怎么忘记了,面前的这个男人,向来都是视世间万物为刍狗,随意杀死,随意丢弃。
赵高并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何惊世骇俗,语气毫无起伏地淡淡问道:“既然你说那是诱·惑人心的邪物,那你有没有被它所诱·惑?”
胡亥低垂眼帘,银白色的睫毛抖动了几下,无声地默认。
“当年我就很好奇,大公子那样风光霁月的人,是否也会被烛龙目所诱·惑。”在跳动的火焰旁,赵高脸上的笑容也被映照得晦暗不明,显得十分诡异,“现在终于有机会了呢。”
胡亥瘫软在地,再次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鸣鸿的嘴喙之中含着一个青色光点,时不时吐出来,又在对方想要逃走的时候一口吞掉,玩得不亦乐乎。青色光点被它玩弄得光芒暗淡,看起来就快要真正消散在空气中了。
一旁的扶苏正闭着眼睛坐在高楼天台的边缘处,一动不动。鸣鸿早就习惯了扶苏的这副样子,反正这个晚上扶苏就是一直睁眼闭眼,表情也都随之变幻莫测。
只是,这一次,扶苏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却是难以言喻的复杂。
鸣鸿顿时没有了玩弄青色光点的心情,叼着青石碣的精魄,跳到了扶苏的肩膀上求蹭。
扶苏这次却没有伸出手安慰它,反而陷入了沉思。
这次通过烛龙目看到的画面,实在是让扶苏震惊不已。
烛龙目所预测的未来,时间越是近,就越是清晰完整。但若是想要看更远一点的未来,那么画面就开始模糊,也变得断断续续的了。
他最后一次看到的画面,应该是同现在一样的黑夜,或者是没有什么灯光的房间里。只有短暂的片段,但也足以让扶苏看清楚发生了什么。
他竟然看到,毕之拿着一柄利刃,面无表情地刺入了医生的胸膛。
……
这应该,就是赵高把烛龙目交给他看的原因吧。
……
扶苏长叹一声,抬头仰望夜空。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
两千多年过去,头顶上的星辰依旧闪烁如初。即使微有变化,也不甚明显。扶苏很快就通过星宿位置,确认了现在的时间。
还不算太晚。他虽然通过烛龙目看了许多次未来的画面,但其实在现实中,只不过是过了很短的时间。
扶苏再次拿起了烛龙目,可是这次,却并不是黄色的那个。
“未来是真的不可改变吗?我并不是很相信呢……”扶苏的喃喃自语,最终消散在凛冽的夜风之中。
医生很烦躁,汤远这小子居然毫无戒心地放一个陌生人进家门!不管汤远如何舌灿莲花,医生都打定主意不会再信他了!明天!明天就送这小子去学校!让老师好好管教管教他去!
医生教育了汤远一个多小时,终于把他给唠叨得点头认错了,才放他去休息。他自己正要洗洗也去睡,就听到门铃响起。
一看墙上的表,都快凌晨两点了。
难道是刚才离开的那家伙又回来了?之前趁他还没反应过来就一脸行色匆匆地离开,他还没来得及盘问对方的身份呢!
医生想到有这点可能,连门上的猫眼都来不及看,就迫不及待地拉开了门。
门外空无一人,门铃还在铃铃地响着。
地上只有一个黑色的玉球,孤零零地放在那里。
医生后退了一步,第一反应就是这不会是一个炸弹吧?
但旋即就笑自己也太一惊一乍了,炸弹早就不长这样了。
真是奇怪,究竟是谁放了这个黑球在他家门口?
话说,之前来他家的那个人,总觉得有点熟悉,感觉哪里见过的样子……
医生走出去左右看看,确定楼道里空无一人,这才满脸疑惑地弯腰把这枚玉球捡了起来。
手指在碰到这黑玉球的一瞬间,玉球便发出了刺眼的亮光。一个竖瞳倏然出现在了黑玉球的中央,就像是一个怪兽睁开了一只眼睛。
卧槽!不会真的是炸弹吧?!
医生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