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见微笑道:“殿下何必说这些,三娘自然是懂的,三娘只不过是好奇一问,若是殿下要留宿阿白,三娘这就去为殿下置备酒菜,好让殿下、挽之和阿白好好地把酒言欢。”
卫慈乜她:“如此甚好,三娘你去吧。”
听到卫慈跟着她一块儿亲热地叫“三娘”,唐见微险些噗呲一声笑出来。
殿下真是一只纸老虎。
还是阿难喜欢的那种憨态可掬的纸老虎。
唐见微去准备酒菜了,白二娘独自留在这落霞竹台,分外别扭。
卫慈问她自何时开始作画,除了作画之外还有什么技艺。
白二娘一一老实作答,说自己是花匠之女,自小就帮人修葺花圃,造一些简单的园景。来博陵之后求仕不得也没什么技艺,连画画都是来博陵之后才涉足一二。没拜过师,一直对着唐见微给她的苏茂贞遗作临摹,渐渐地找到了一些思路,有了自己的作品。
“那你当真是个奇才。”
“回殿下,民女并非奇才,只是对色彩搭配略为敏感罢了。”
“正好,过几日便是贵妃宴了,这儿有几套衣裙本宫一直举棋不定,你帮本宫瞧瞧。”
卫慈让人将三套华裙呈上来,白二娘看了之后对卫慈道:“这三套裙子都配不上殿下。”
“哦?”
白二娘说完之后才察觉到自己这番话有阿谀奉承之嫌,赶紧解释:“民女说的是真的。殿下肤白唇红,这些衣衫颜色艳丽归艳丽,却只能将殿下的优势展露,无法起到提升的效果。特别是头饰,这冰山蓝玉梳背略有些轻浮,与杏黄的裙子搭配有头重脚轻之感,压不住。换成蟾绿色的或许效果更好……”
白二娘一说起自己感兴趣之处滔滔不绝,没能打住,一连说了一大串。
等到她自言自语说到口干舌燥,才猛地意识到这些搭配应该都是长公主的家臣或是内侍省所备,却被她没头没脑一顿狂喷,只怕是会得罪人。
白二娘脸色发白:“民女一时兴起,胡言乱语,还请殿下恕罪。”
卫慈眼里带笑,似乎对她方才的狂言很满意,让侍女们把承平府里所有的裙衫钗钿全都拿出来,对白二娘说:
“你帮本宫搭一身,若是本宫满意了,不仅不怪罪你,还会好好赏你。”
大理寺,大狱。
御史中丞刘阔已经数不清这是他下狱之后的第几日了,他的身体似乎也已经习惯了被锁于木架之上的苦楚,甚至平添了慷慨凌然之气。
让他想到无数先人圣贤也蹭遭遇过的牢狱之灾,而此时所受的苦难正是他往先贤之列大步迈进的功勋。
自从用过一轮刑,却没能从他的嘴里撬出一个字之后,卫承先必定相当难堪,而后也没再找他麻烦。
或是想要给曾经的上下属关系留一丝温情,亦或者是知道绝无可能从他身上捞到任何有用的证词,自那以后卫承先便没再出现,估计是转而攻克他人了。
刘阔身陷囹圄却也不着急,每日吃那馊了的饭菜也甘之如饴。
他干稽查审谳这么多年,这些小辈们在想什么,他用小指头都能料到。
本以为今日不过是极为平常的一日,却听见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他费劲地将酸胀的脖子弯曲向上,抬起了头,后背贴在扎人的木桩上,从乱糟糟的额发之间往前看去,见一穿着官服的年轻女子正坐在他面前吃桃。
那桃香味十足,吃起来汁水横流,脆生生的,是刘阔最喜欢吃的西域贡桃。
刘阔冷笑了一声,正要这样说别拿这些无聊的招数来对付老夫,还没等他开口,童少悬就像被抓包了一样,有些慌张地转过身:
“你怎么醒了?我很快吃完了。”
刘阔:“……”
居然在狱中吃零嘴。
这样的人是如何进入大理寺的?这人莫非就是所谓的神童?天子身边的红人?
实在太可笑了,难道大苍无人了吗?竟让竖子成名,可见天子昏庸至极。
刘阔重新低下头,忍不住冷笑。
还以为卫承先已经放弃了,没想到还在偷偷摸摸派人来与他玩可笑的审谳战术。
这些伎俩都是我曾经教授于他的——审谳之道便是要对人下药,看准对方的弱点,越是老手越需要有耐心,先拖垮对方的意志再找到合适的机会一举击溃。
现在卫承先就是这么做的。
刘阔全然不放在心上,誓不会被他蒙蔽。
且看着偷吃零嘴的小寺丞,若是卫承先派来迷惑他心的,那便是天大的笑话;若她真的在此偷吃,便能证明大理寺上下纪律敝弛,卫承先这大理寺卿难辞其咎。
从大狱出去之后,他定要上疏纠劾卫承先。
天子不是倚重卫承先吗?不是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大理寺身上吗?
除了纪律不严之外,刘阔手中可有许多能够让卫承先被罢官甚至直接丢脑袋的旧事。
即便被束缚于木架之上,浑身是伤,刘阔依旧轻轻松松信心十足。
他便在这儿等着,看看卫承先这小儿还有什么把戏。
狱吏拿了一碗饭来,童少悬看了一眼,不满道:“怎么就这点豆腐?肉呢?”
狱吏道:“肉在下面。”
童少悬用箸翻看一番,依旧不满意:“就这点肉沫可不太够,毕竟刘公可是三朝元老,与卫寺卿也有旧交。卫寺卿交待了,送行饭菜不可太寒酸。你再去添些肉来,酒也不可少。”
狱吏没辙,只能应了一声,将饭碗端走了。
刘阔听这小娘皮说什么“送行”,估计是什么自以为高明的把戏,不以为意,但目光却没从童少悬身上收回来。
童少悬依旧坐在一水儿寒森森的刑具之中,全然不在意似的,吃完了脆桃又拿了块油酥饼出来。
这油酥饼可比脆桃要命多了。
一口咬下去,酥脆的声音连带着油面香气,迅速占满牢房。
即便刘阔能将眼睛闭起来不去瞧,闭上嘴不说一个字,却无法将嗅觉也一并切断。
那酥油饼该死的香味一阵阵地往他的鼻子里钻,让他忍不住口舌生津,极其烦躁。
他越是烦躁童少悬吃得越香,吃完一个还有一个。
咔呲咔呲咔呲……
刘阔:“……”
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且看这些倦堕贪婪的小吏,便知这腐朽的帝国,已然到了倾颓的边缘!
狱吏将酒菜重新拿来,刚吃完两个油酥饼的童少悬拍了拍手,检查一番之后放到了刘阔的面前,竟将他手镣脚铐全都解开了。
“刘公,请用。”
刘阔狐疑地盯着童少悬,童少悬一双漂亮的圆眼睛也盯着他看,只不过情绪与刘阔全然不同。
刘阔是带着按兵不动的探查,而童少悬一脸的惋惜,看着刘阔的眼神宛若看个将死之人。
“刘公,快吃吧,凉了就不香了。”童少悬真心地劝道。
刘阔依旧不开口——这定是卫承先的手段,我无论如何是不会上当的。
刘阔盘腿而坐闭上双眼,无论童少悬说什么,他都姿态巍然,丝毫不为所动。
“不吃是么,那可惜了,要做个饿死鬼,黄泉路上难走了。”
童少悬拿着酒菜还给狱吏:“要不你拿去给钱文钱侍郎吧,他明日也要问斩了。”
狱吏低声“哦”了一声便走了。
刘阔听罢哈哈大笑:“明日问斩?这种小把戏都是老夫十多年前玩儿剩下的!能唬得了谁?老夫一无证词二没画押三无罪证,谁也斩不了老夫!”
童少悬也没和他辩驳,依旧用同情的眼神看他。
这回那眼神更同情一些,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刘阔:“……”
你为何不争上两句,让老夫顺着你的话挖掘出更多破绽?
而且这眼神是什么意思?老夫还未沦落到要你同情的地步。
童少悬让狱吏将酒菜拿走,继续留在此处。
没到一炷香的时辰,她居然又饿了。
童少悬一边摸着咕噜噜响的肚子,一边着急地往外看,似乎在等人。
“童寺丞。”有个小狱吏快步而来,“你们家仆送来的饭菜,快些吃,还热乎着呢!”
食盒还未开启,童少悬便闻到了里面的香味,心情更好:“多谢!”
小狱吏走了,童少悬将食盒打开,里面似乎是烧肉和鱼。
那香味立即在昏暗的牢房内弥漫,肉香和糖醋鱼的酸甜味将霉味酸臭味全然覆盖,童少悬吃得格外过瘾。
作为一名老饕,刘阔自嗅到的滋味判断,便知食盒内装是一等一的美味,烹制手法老道,用的作料考究,就不知火候掌握得如何了……
不对,心思不能散了!
越是觉得此小娘皮在这儿大吃大喝有碍观瞻,且是故意为之,刘阔就越是觉得自己被看轻了。
任何言行逼供为他而言都是小菜一碟,可这轻视却是心高气傲的刘阔最不能忍受的。
刘阔慨然大笑,笑声极其炸裂又突如其来,惊得童少悬手里的烧肉都差点掉地上。
“无耻小儿!你去跟卫承先道,莫再玩这些无聊把戏!若是有种,便直接给老夫上刑!”
童少悬稳稳地将烧肉夹回来,没有浪费。
她抚了抚心口,对刘阔道:“刘公莫恼,很快就没事了。”
刘阔:“……”
这是什么驴头不对马嘴的对话?
不就是想要吓唬老夫?这大理寺可以三无结案吗?
既然如此,老夫便遂了你的意!
刘阔放声道:“也罢!那就让老夫与王公、钱公一块儿上路吧!”
他所谓王公,便是联名弹劾骆玄防的刑部尚书王呈,钱文便是童少悬方才提到的钱侍郎。
童少悬听完他所言,嘟囔了一句:“王公可没法与你一块儿上路……”
刘阔眼睛一眯,突然听人大喊一声:
“童长思!”
一厉声传来,让童少悬惊得一哆嗦,来者正是阮少卿。
“童长思,你在这儿做什么?”阮应婳直接将她拎了起来。
童少悬小声道:“我,卫寺卿让我过来馋馋他。”
即便声音再小,还是教刘阔听了个一清二楚。
果然是卫承先这孙子想出的馊主意!
阮应婳用提防的眼神瞧向刘阔,将童少悬拎出牢房时,几乎与童少悬耳语:“馋归馋,谁让你提及刑部尚书之事的?!”
童少悬没敢吭声,被阮应婳不客气地拎走了。
阮应婳差人将刘阔重新绑上的木架。
这二人一走,牢房之内陷入了静谧。
那小娘皮泄露之事让刘阔琢磨出了些滋味。
王呈这匹夫一向油滑,莫非他为求自保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不对,不可能。
刘阔让自己的心思定下来。
这依旧是大理寺的小计策罢了,刘阔克制着猜疑之心,王呈即便再混蛋,在这件大事上他必定不敢胡来。you改网址,又又又又又又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手机版网址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