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旨到——!”
童少悬和唐见微裹了衣衫就往外跑,童少临和路繁更是浑身是伤,像两位龙钟老者,彼此搀扶着艰难地往前厅赶。
童长廷童博夷等人全都匆忙跑到院子里来接旨,童府上下跪了满地。
宣旨的官吏可不是只带来了敕旨,驾来的十几辆马车全都是天子的赏赐。
“童少悬接旨。”
三名官吏立于童府前院,童少悬睡袍外面套着衣衫,发髻都没正好就跪下了。
官吏看了眼这天子钦点的十八岁大理寺丞,名冠博陵的神童,有点无奈。
什么时辰了还在睡觉,哪有半点朝廷重臣的模样?这就是天子看中的少年英才?
唐见微正在孕期,特赦她不用行跪礼,站在一旁即可。
唐见微看着宣旨的官吏和将崇文坊宽敞的大道都堵了个结结实实的马车队,纳罕地看着童少悬——这是怎么回事?!
童少悬都没睡醒,梦里还在和黑衣人拼杀,这边敕旨就到了。
她几乎是拉扯着黑衣人冲到了前厅,到了前厅才发现自己扯的是唐见微本人……
童少悬脑子还是懵的,眼睛都睡成了六眼皮,见眼前这一身官服威风凛凛,这才想起昨夜天子已经当她的面说要升她为大理寺丞的事儿。
昨夜诸多波折,唐见微好不容易睡下去,童少悬都没来得及跟她说自己被升官一事。
谁能想到天子办事儿居然这么快。
昨晚说定的事儿,今天中午就封赏来了?
就好像怕童少悬跑了似的……
如今这么一赏下来,便是确定了童少悬是天家重臣无疑,从此以后,童少悬不可能再投奔别的阵营。
官吏一边宣读敕旨,身后的小吏一边将马车上沉甸甸金灿灿的箱子搬进童府。
布帛、绸缎、各种金贵的首饰。
米、麦、各种谷物。
牛、马、羊羔……时蔬水果茶叶,各地贡品。地契、家奴、以及实打实的银子金条……
即便童府宽敞,被这么多的赏赐一堆,居然也显得逼仄了。
被堵在门口无法行走的韩大郎结结实实地看到了这一幕,惊得眼睛都不会眨。
他也是权贵出身,家里耶娘一个五品一个六品,可也从来没见过这阵仗。
这姓童的是做了什么事,能受此天恩隆宠?
敕旨在此,韩大郎不仅走不了,还得一同跪地行礼。
宋桥伏在最前排,微微抬起头来,对韩大郎冷笑。
韩大郎尴尬不已,已然知道此童府里住的人是天家宠臣,不好随便开罪,念及曾经的轻浮,韩大郎只好乖乖地对宋桥憨实一笑。
天子不仅封了童少悬为大理寺丞,护城有功的路繁也被封为京都校尉。这京都校尉虽无兵权,可名头是真不小,赏赐也极为丰厚。
唐见微和童少临以及童家耶娘都各有赏赐。
官吏们走了之后,宋桥立即将大门合上,差赏赐的奴仆们干活儿去,一家人凑到一块儿逐一将箱子打开,端详这些个天子赏赐的贵物,一个连一个地惊叹。
唐见微这位博陵贵女也是第一次瞧见天子出手是何等模样,可真是让她大开眼界。
别说那些晃眼睛的金钗步摇,就是这些个如丝般柔顺的绸缎和整块动物皮制成的围脖、大氅,都已经是十分稀少的物件了,全都是市集上不可能出售的珍品。
她若穿戴这些稀罕物出门,定是会教一众博陵贵女们眼珠子都粘到她身上。
童长廷捧着一尊祥云金香炉爱不释手。宋桥见那占了大半个院子的粮米,一阵眼晕。估计这一年家里上下的口粮都不用上外面买了。
各种各样的肉食、牲畜、金银实在太多。
要归置到何处宋桥也有点头疼,但这可是甜蜜的烦恼。
一家上下其乐融融,好好夸赞了功臣之后,宋桥特意写了书信寄去耶娘那儿,说阿念立功升官了,家里也得了赏。
快信寄出去之后,宋桥去祠堂祭拜了先祖,恩谢先祖保佑。
童少悬得到天子重用,这是阖族上下的荣耀。可伴君如伴虎,虽说她并不知道现在朝堂内外是何等形势,但毕竟她是曾经的太子太师之女,对朝中之事也略知一二。
便是知道为天子谋事,必定要面对更多的危机。
阿念选择走上官途,匡扶社稷是她的职责,她不可能退缩。
宋桥只盼着儿女们能够平平安安,康顺一生……
昨夜勇猛的一家子,今天中午全都蔫儿了。
唐见微还好,虽然奔波一夜到底没受什么伤,就腰有点儿酸痛,在院子里活动活动缓解了一些。
童少悬就不一样了,官吏们走了之后,童少悬都是紫檀和季雪给搀扶到前厅饭桌前的。
童少悬昨晚又是发暗器又是策马狂奔的,当时神经紧绷没什么感觉,今天所有的酸痛感都返了上来。
双臂和腰腿根本没劲儿不说,一动弹剥筋拆骨似的剧痛,紫檀和季雪扶着她都能感觉到她哆嗦。
唐见微在一旁摸着肚子,还沉浸在童少悬升官的喜悦之中,见童寺丞被搀着走,忍不住笑话她:
“我可算是提前看见我们阿念到八十岁时偏瘫的样儿了。”
童少悬往椅子上坐的时候,浑身的痛楚同时发作,哎哟哎哟直叫唤,叫唤完了才腾出嘴来跟唐见微理论:
“你是我亲媳妇么!怎么盼着我偏瘫!就算偏瘫你也跑不了!我这辈子赖着你了!”
唐见微坐到她身边:“不跑,我跑什么,我还等着当丞相夫人呢。”
“嘘!”童少悬立即道,“别瞎说!我不过是个六品官,你怎么就开始惦记起丞相来了?”
“你春季入大理寺,秋季就成大理寺丞了,当丞相可不就迟早的事儿么?看看那赏赐,看看那金山银山,往后我可有得享受了,何须要跑?”
要放在平时,宋桥也得让唐见微别说这等狂言。可今天是童府的大喜日子,她不仅没制止唐见微,还附和起来:
“咱们阿念能够健健康康地活到十八岁,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咱们童家这是有福之家,福气才刚冒了个头呢。”
一向寡言的童博夷提醒:“你们可别给阿念这么大压力,阿念还受着伤呢,先让她好好吃顿饭吧。”
被喜悦冲昏头的宋桥立即道:“对对对,阿娘不说了,身子康健最重要。来阿念,喝碗汤。阿慎,这是专门给你做的补气汤。阿照阿多呢?”
唐见微说:“大姐大嫂伤可不真不轻,刚才从东院奔波过来接旨,怕是伤口不舒服了,就回房去了。”
“这俩孩子,饭还是要吃的。秋心啊,你帮忙装些饭菜送去东院。”
“是!”跟着主家一块儿搬来的秋心听到主母唤她,立即小跑过来装饭。
唐见微和童少悬都有近两年的时间没见着秋心了,秋心如今已是二八年华,原本的小圆脸变得更加丰满,一双大眼睛和圆脸分外合衬,嘴里还含着满当当的点心,一边偷偷咀嚼着一边装饭。
“好久没见了秋心。”唐见微一贯喜欢这孩子,这可是她当年来童府收买的第一人,“越长大越漂亮了。”
看到秋心就想到诸多往事,秋心发现自己还被唐见微惦记着,一张小圆脸红彤彤的,想要向唐见微问个安,结果忘记嘴里还塞着一堆食物,一个“少夫人”的“少”字,让她直接喷了一片酥皮渣出来,这场面和童少悬以花椒弹护城所起的那场红雾有的一拼。
酥皮渣淋淋落落地飘到了饭菜里,正在吃饭的全桌人:“……”
惊慌失措的秋心:“……对唔起!”
又是一顿喷。
宋桥赶紧捂住她:“你这孩子怎么回事!脏死了啊!”
秋心:“唔唔唔……”
“哎呀,喷我手里了!你是塞了多少块点心到嘴里?你这是嘴还是点心罐子?”
唐见微笑得流眼泪,童少悬笑得浑身发痛,也不知道到底是在笑还是在哭。
昨夜京城之内发生大案,中枢震动,卫袭临朝询问昨夜之事,询问吕简,昨夜胡国使团为何要强行出城,为何会与那东小门城卫发生冲突,可是这使团之内藏着乱臣逆党?
吕简上前道:“回陛下,正是有人将多衣国六皇子乔装于使团之中,打算蒙混出城。”
卫袭疑惑:“蒙混出城?这六皇子在博陵这些时日,朕一向以礼相待,衣食无忧,为何他要冒死出城?他可知质子强行出城的下场?莫非是有什么更为重要之事让他不顾性命也要硬闯?吕爱卿乃是大鸿胪,更是朕的心腹,朕想不明白此事,吕爱卿可否为朕拆解?”
大殿之上,澜宛就站在吕简的身后,她全程目不斜视,只凝视着前方,宛若此事跟她毫不相干。
吕简道:“此事微臣已然查明。”
卫袭声调上扬地“哦”了一声。
“多衣国六皇子因先王离世,悲痛欲绝,想要回乡奔丧。但他明白身为质子不可随意出城,便杀了质子府的看护侍卫,找人顶替调换以图掩人耳目,混入使团队伍之中。更是买通了典客署官吏,上下勾连,意强行闯出东小门。此事正是典客署的过失。”吕简面无表情道,“典客署当负全责,还请陛下降罪。”
卫袭和站在第一排的国舅兼刚刚升任丞相的骆玄防互相暗暗交换了一番眼神。
吕简到底是只老狐狸,给出的理由合情合理,甚至自己将典客署给交待出来,免去好几回合的交锋。
但作为典客令的吕澜心若是被降罪,作为上司和亲生母亲,只怕吕简甚至是澜宛也逃不了贬谪之祸。
卫袭问吕简:“这典客署的典客令乃是令嫒吕澜心,吕爱卿的意思是,此事是令嫒所为?令嫒和那六皇子勾连,玩忽职守?甚至通敌叛国?”
吕简全程恭顺地低着头,说到此事时忽然抬头,望向天子半晌,潸然泪下:
“陛下会有此想法,正是我那不肖子平日里偎慵堕懒。所谓祸生懈惰,正是因为她的疏忽导致东小门险些失守。但六皇子勾连之人并**客令,而是典客署的典客丞李立珂。李立珂以及其爪牙打伤典客令,趁机夺她典客令牌符,想以典客令符牌协助六皇子出逃。典客令虽拼死要护下牌符,可惜最后还是寡不敌众,身负重伤。李立珂夺了牌符想要闯门,幸好被英勇城卫阻拦。这李立珂杀我东小门将士二十一人,这是叛国重罪!其罪当诛!”
卫袭在心里讪笑一声。
果然是找好了那李立珂当替死鬼。
这澜宛谋事一向不会不想后招,这李立珂想必是她一早就埋进去的替罪羊。
若是吕澜心能够出色地完成这件事必然好,可若是失败,李立珂的脑袋便会代替吕澜心被架在铡刀之上。
恐怕吕澜心护送与否,她们都想好了不同的说辞。
这李立珂乃是沈家的入赘女婿,若是要按叛国大罪查办的话,博陵沈家得一下子栽进去一半的人。
看来她们是要弃卒保帅了。
卫袭道:“按照吕爱卿的意思,令嫒不仅无罪,反倒有功?”
澜宛这时候站了出来说:“陛下,典客令有三罪。一不察下属之祸心,乃是不察之罪;二丢失官符,此乃失职之罪;二罪并为懦弱不职,不持士行,这是其三。吕澜心不配典客令之位,还请陛下革职查办。”
卫袭不紧不慢道:“典客令受了重伤?如今在府中养伤?”
澜宛:“正是。”
卫袭道:“典客令为护官符而伤,便是为了阻止恶党而伤,朕可是要去探望一下典客令了。”
卫袭明摆着要去察验吕澜心的伤势,也是为了去验证澜宛和吕简所言是否属实。
澜宛推拒道:“典客令伤重,只怕会惊扰圣心。”
卫袭没搭理她,即刻起驾,前往吕府。
在吕府卧房之内见到吕澜心之时,她折断的左臂裹于胸前,嘴角破了一个大口,虽已结痂,却依旧面貌可怖。
“陛下……”吕澜心想要起身行礼,却无法动弹,似乎身上也受了伤。
卫袭沉着眼眸,握住她的左臂,感叹道:“免礼吧。文御为护官符竟受了这么重的伤,朕真是心疼啊。”
说着握她的手间加重了力道,渐渐往反方向施力,吕澜心额头上立即蒙了一层的冷汗。
吕澜心咬着牙强忍着,无奈道:“陛下这是……”
卫袭又道:“文御身上可伤到了何处?让朕瞧瞧?”
说着跟随卫袭的两名女侍卫立即上前将被子和她的睡袍一并解开。
卫袭看了一眼,站起来道:“爱卿好好歇息,朕等着爱卿康复回朝。”
说罢,在吕府上下的行礼叩拜中离去了。
卫袭上了马车,骆玄防一并上来问卫袭:
“陛下瞧见了?可是假装的?”
卫袭冷言道:“吕澜心断手为真,身上的淤伤更真。这场戏演得可真卖力。这澜宛心若蛇蝎,竟能对亲生女儿下这般重的手!”
卫袭沉默片刻,问骆玄防:“舅舅,这吕澜心若是要治罪的话,也不是不行,但……”
骆玄防微笑道:“李立珂既然是吕澜二人推出来的替罪羊,那便让他担罪,立即下狱严加审问。他是沈家的赘婿,那沈家也必定参与此案,当尽诛之。至于吕澜心么,陛下不必治吕澜心的罪。吕令不仅没罪,还该嘉奖提升她。”
卫袭沉默了几息,很快想明白了骆玄防之意,欣慰道:“幸好朕身边还有舅舅。”
她让车驾不必回自己的寝宫,今夜她去澜贵妃所居的朝华宫。
很快整个中枢和后宫都知道,天子一入朝华宫便是七日,与澜贵妃恩爱相守如胶似漆,浑然忘事。,,网址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