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见微的话就像是一枚辛辣的蜀椒。
刚开始吃的时候只觉得辣得冒汗,唇舌痛苦,可吃过之后再回味,却是酣畅淋漓的快意。
唐见微和路繁到了临县接了货,将货物陆陆续续放上马车的时候,唐见微突然捂着肚子说:
“哎哟,我肚子疼。”
路繁:“怎么了?怎么突然肚子不舒服?”
“可能是早上东西没吃好吧,不行我忍不了了,你们在这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说着唐见微就要往茅厕去,路繁道:”我也跟你去方便方便。大家想要去茅厕的一块儿上一下,肚子饿的去车上拿干粮吃。咱们回头一口气回夙县,就不休息了。”
路繁在离开之时还特意交代:“出发前将马车再检查一遍,别像上次一样,险些出问题。这回的货非常重要。”
阿周他们应了一声,待路繁她们离开,六人商量着留下一人查校马车的状况,其他人去吃喝拉撒。
“小五,马车就交给你了啊!”
他们很快就决定让其中年纪最小的一位小郎君留下。
小五不爽道:“怎么又是我?!什么事情都交给我做,每回你们都偷懒!尽使唤我一个人!”
阿周他们一人给他脑袋敲一个毛栗子:“怎么,你还有意见?哥几个带着你混已经不错了,你年纪最小当然就使唤你,不然的话我们还能使唤老大不成?”
他们大笑几声就走,阿周还特意回头指着小五说:“好好检查啊不许偷懒,出了问题唯你是问!”
小五瞪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用鼻子狠狠地出了一口气。
“我才不检查,谁爱检查谁检查!”说着小五调头就走,跑到铺子后面的吊床上睡觉。
童氏食铺的马车安静地立在这儿,马儿时不时晃晃尾巴眨眨眼。
有两个男人悄悄地从一旁的草丛里探头,确定没人了之后,慢慢靠上来。
他们手里拿着一把长条的金属工具,一人动手一人看风,手脚麻利地开始松毂。
只要毂一松,车轮和轴便会在行进过程中逐渐脱离,等到了山路上,正好到了最为松动之时,到时候马车便会再次失控,这批耗费巨资的食材依旧会打水漂。
上次他们便是用同样的方法得手的。
可是……
松毂之人拿着工具,在毂壳上比划了半天,找不到可以松卸的地方。
咦?
那人纳闷,这马车的结构怎么有点不一样啊?
“力哥!”
负责看风的男人突然喊了一声,正对着马车一脸发懵的力哥也感觉到头顶有一阵强压正在迅速往下落。
他刚一抬头,就被一层重重的网兜罩了个正着!
“什么东西!谁啊!”
这两人被困在里面,知道自己中了埋伏,气急败坏开始破口大骂。
唐见微和路繁阿周她们全都回来了,包括小五也蹦蹦跶跶开心得跟只猴一样,嘴里叼着根草,迅速跑回来看自己的战利品。
活生生的两个蠢货!
这就是童长廷说的引蛇出洞。
先在夙县放话,说唐见微有了新的法子,能让除夕宴比之前的还要好,教在暗中盯着的人心里发慌,坐立不安,想再将生意搅浑,如此一来必定会又一次现身。
然后再联合演一场好戏,将他们实实在在地引出来。
一开始唐见微还没少担忧,这法子是不是有些老套,只怕恶人不会上当。
没想到……
这经典兵法到底经典,在千百年之中被反复使用,定有它过人之处。
先前童少悬检查了被毁的马车,确定车轮是被人为松动,才导致差点发生坠崖的险情。
车毂已经被童少悬改造过,普通的工具无法撼动,且她还做了一个“天罗地网”,只要掉到这网兜里,就别想出来。
唐见微早早就让人将网兜布置在树上,等着这些歹人现身。
抓捕的过程还挺顺利。
唐见微踢了网兜里的人一脚:“说吧,你们是谁派来的。”
被称为力哥的男人冷笑了一声说:“士可杀不可辱!你有本事就杀我!”
唐见微被逗乐了:“谁要辱你了?想死是吧?我成全你。”
力哥他俩脸色微微一变,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真能说出这般歹毒的话来。
他俩都是夙县人,是鹤华楼老板贺松年雇佣的小厮,常年住在夙县,自然知道夙县这几年风头最劲的就是这位博陵贵女唐见微。
唐见微彪悍的事迹就算不想听,也时时被灌一耳朵。
阿力他俩也听说过她拿着斧头满街追着人跑的荒唐事,如今见着了真人,一上来就喊打喊杀,换成别人的话他们肯定是不会信的。
但是唐见微所作所为不能以常人来评断,反倒是让他俩心有所惧。
不过阿力很快镇定下来。
阿力这些年东奔西跑为贺松年办事,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傻小子,他听了唐见微的话,冷笑一声对唐见微说:
“说杀人就杀人?唐三娘,早就听闻你这张嘴厉害,今日算是见着了,要是一般的小子只怕是被你蒙着了。但你爷爷我没那么好吓唬。”
唐见微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悠然地看着阿力,笑着说:
“哦?你觉得我是吓唬你?行啊,看来贺老板的确是个人物,就连收下的小厮都是不怕死的好汉。我唐见微最是敬佩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豪杰,既然如此……”
唐见微看了眼另一个男人,让阿周将他拖出来。
这另一个人,是阿力收的干弟弟,叫岳二。
岳二从小就跟着阿力,胆子比较小,从落入网兜开始就一脸惊慌不敢说话。
唐见微一眼就看出此人更怂一些,那就拿他开刀。
“是!”阿周他们三两下将岳二给抓了出来。
岳二一开始只是一脸惨白,也没说什么,就看着阿力。
唐见微道:“既然鹤华楼已经向咱们下手,咱们不回点儿敬礼说不过去。”
她转头问路繁:“你觉得咱们该怎么回敬贺老板?”
路繁道:“按照咱们道上的规矩,手指或耳朵剁了送去贺府。”
岳二腿一哆嗦:“什么……你们疯了?!”
路繁穿着男装,看上去便是个俊俏又满脸威严的男子,听她口口声声说道上的规矩,阿力忽然想起来之前不知道在哪听谁说了一句,说这童氏食铺跟阑县的路家是亲家。
阑县路家便是道上混的,早年干过不少恶事,被朝廷整治之后,虽有些改邪归正的迹象,可骨子里的暴戾依旧。
莫非这男人就是路家人?
想到此处,阿力的脸色更加难看。
岳二本身拿不定主意,看力哥也傻了,让他更加害怕。
没想到唐见微却还嫌路繁所言不够刺激:“就剁手指剁耳朵有什么用?不疼不痒的,贺老板还未必认得出是谁的。我看直接砍个脑袋回去,又容易识别又能震慑一二。”
唐见微说起这凶残杀人的手段语调都没什么变化,仿若在说一件无比稀松平常的事情一般。
岳二腿开始打抖,阿力立即说:
“你别信她们的话!你我又不是贺老板的人!就算你们砍了咱们的头送去,也无济于事!”
“哦?那你们是谁的人?”唐见微问道。
阿力冷笑一声:“我岂会告诉你。”
唐见微和路繁对视一番,路繁点了点头,阿周立即就要将岳二拖走。
岳二开始喊叫,唐见微不耐烦地皱眉:
“阿周,手脚利落点,脑袋不好砍,砍不好的话脖子得砍上好几刀才会断。别让他瞎叫唤,吵死了。”
岳二无法想象那场面,对着阿力叫道:
“等一下——力哥!力哥救我!”
阿力听他居然喊出了真名,气不打一出来:“你傻啊!这臭婆娘在吓唬你!她怎么可能杀人!她难道不怕官府缉拿吗!她是在诓你啊你这蠢货!”
唐见微彻底冷下了脸:“官府缉拿?哼,如今阮县令追查案件都需我们童家协助,我夫人更是被天子选中的祥麟威凤。往后别说夙县,就是整个大苍都要仰仗我夫人。你猜,阮县令会因为你们这些区区蝼蚁,就让童家不好过吗?”
唐见微这等大话说出去,路繁都觉得心虚。
阿慎是真敢说……
唐见微真假参半往外喷,阿力听她所言,想到那童四娘最近的势头的确极劲,那姓阮的断案时的确都会叫上童四娘,这小娘子破了几桩案子,大家都在说明年她必定是进士及第,一甲前三的人才。
在阮县令刚刚到夙县的时候,贺老板就已经带了厚礼去拜访过他。
用之前与佘县令打交道的方式,想要与阮县令建立好关系。
没想到这阮县令油盐不进,跟佘永明完全不同,所以贺老板也就没能达成目的。
迄今为止贺老板还没能和阮县令吃上一顿饭,而那童四娘成日跟在阮县令身后,她家的食铺转眼就要换酒楼,取代鹤华楼指日可待。
贺老板感受到了危机,也不愿与童家有正面冲突。
若是打了阮县令的眼,以后在夙县更难生存,这才在暗地里敲闷棍。
除夕宴是不能让她们做起来的。
只要除夕宴做不起来,童家新开的酒楼第一步就得踏空,往后想要继续打压她们的话也有着力点。
贺老板所思所想阿力全都知道,贺老板畏惧的是谁,想要避讳着什么事,他也全都了然。
此时唐见微拿出与阮县令的交情来恐吓,不止是阿力的脑子被搅得一团糟,岳二更是瑟瑟发抖。
“拎下去啊。”唐见微不耐烦地对阿周他们道,“还愣着干什么?”
“是!”
路繁却说:“万一他们真的是贺松年的人,咱们轻易处置了,只怕会与贺松年结下仇怨。毕竟这姓贺的在夙县也算是根深叶茂,能不轻易招惹的话咱们还是别招惹了。”
就要被拎走的岳二听她此言,眼睛里闪出希望的光。
“哪是贺松年的人啊。”唐见微小声对路繁说,“贺松年明明知道我们和阮县令的关系,怎么会让自己的手下来送死?这俩也不知道是从哪来的山匪,就算杀了也算是为民除害,谁会追究咱们的责任?到时候若是真出什么差错,随便一推托便好。反正也没主子,就当一对孤魂野鬼吧。”
岳二听到此处叫嚷了起来:“我们有主子!我们有主子!”
阿力大叫一声,想要阻止他,但是此时的岳二已经完全被吓蒙了脑子:
“我们的主子就是贺老板!就是他!不要杀我……不然、不然的话,贺老板不会放过你们!”
阿力双眼用力一闭,颓然倒地。
唐见微等人望着岳二,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承认了便好,我们也好上贺府讨债了。”
有人证和损毁的马车为物证,唐见微状告鹤华楼老板贺松年,利欲熏心坑害同行,更是险些害了人命!
阮县令判贺松年二十大板,且赔偿童氏食铺的损失,统共四百二十两。
贺松年被打二十大板的当日,被家人抬回家的笑话疯传整个夙县。
大家都在说这贺松年在夙县嚣张了这么多年,总算有人可以整治他了。
乡里乡亲的自发上童府给她们送去新鲜的蔬菜瓜果,以表谢意,感谢他们替夙县百姓出一口恶气。
唐见微将收到的谢礼堆到童长廷面前,马屁拍得震天响:
“多亏阿耶足智多谋,才能顺利让这贺松年获罪。”
童长廷笑得见牙不见眼:“不算什么不算什么,小事一桩!往后啊你们若是有什么难题,也是可以来找耶娘商量的。虽然耶娘老了,但毕竟有些生活经验,偶尔帮你们几个出谋划策还是可以的。”
宋桥在一旁忍着拆台的冲动,有点担心地握着唐见微的手说:
“那贺松年在夙县作威作福这么多年,肯定有他的非凡手段,而且此人的根基深厚,瘦死骆驼比马大,阿慎你可要小心行事啊。”
唐见微道:“放心吧阿娘,我心里有数。”
唐见微想的是,她明年应当就要去博陵了,这鹤华楼在这个时候出来找事麻烦,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若是她离开之后,靠三姐她们来对付贺松年,就算有阮县令帮忙,平日里恐怕也会有吃亏的时候。
不若趁她离开之前,将这夙县恶霸连根拔起,算是为童氏酒楼铺路,将童氏立于夙县之顶,往后好好经营,便能富足一生。
而且她在夙县这两年多的时间里,夙县百姓对她颇为照顾,还百姓们一个清明之城,也算是她的回馈。
这下暂时让贺松年吃了亏,她知道此人必定会反扑,唐见微也不畏惧。
可是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除夕宴之上能替代花菇的重要食材。
引蛇出洞的这批货只是个幌子,并非真的找到了心仪的替代品。
眼看除夕一天天逼近,唐见微陷入了焦虑。,,网址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