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迪在纸上落下最后一笔,仔细检查。
这是第二遍绘图,第一遍是草稿,涂得乱七八糟只有她自己能看懂,因此照着定好的稿子重新画了一遍简笔,务求让黑毛能理解。她先检查一遍,再伸手把旁边的黑毛叫过来,“我画好了,你来看看。”
黑毛还在嗦粉,听到她叫,就端着碗凑过来:“森磨四?(什么事?)”
温迪没有回答,先指着设计图让他看。
黑毛看了一眼就懂了。
图上画着一张床,一把带靠背的椅子。床和椅子的基座都是实心的,这是为了让它们有足够的重量,因为温迪打算用木头做,要是做成现代床现代椅子的样子,绝对会浮起来,因此她将床设计成没床底的样子,椅子底下也不挖空。床像那种沙滩椅,不过由腰部到放腿的地方底下本该是空心,被她画成实心;椅子则长得像是被打烂的蛋壳,边缘整齐那种,底部也是方形实心的原木。
“先用斧头劈出大概的形状,然后用刀子慢慢磨就行。”温迪说得很轻松,“交给你。”
这种体力活对黑毛来说确实没难度。
他郁闷的原因是别的。
黑毛问:“我们今天真的不游泳啊?”
温迪不说话,先捋了他的袖子让他看自己底下的皮肤,“你手臂快烂掉了,哪有天天下水的?当然,你非要天天下水也不是不行,可你仔细想想我们是下水而已吗?是泡水,泡一整天,见过巨人观吗?你不要出水连续泡半个月就能变成那个样子,发白,肿胀,皮肤鼓起来,烂掉……”
“行行行,我不下水,你别吓我了。”黑毛赶紧做出制止的手势,“我错了。”
“今天休息,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干,所以你赶紧把木床和木椅子做好,今天做好,明天……”
“明天就能去泳池,接着游泳?”
“嗯。”温迪点头。
“你真的不是因为想催我做木床才不准我下水吗?”
“不如我画个巨人观给你看吧?素描的可能不是太恐怖……”温迪边说边翻页准备动笔。
“对不起!我错了!我再也不说了!”黑毛迅速道歉。
他确定,只要让温迪动手画了,她就一定不会让自己白画,一定需要一个观众。
荒岛上,还能有别的观众吗?
黑毛没有见过巨人观,但他知道那应该是什么东西,也并不想真的了解它是什么东西。
“我想听的不是这些。”温迪皱眉。
黑毛点头:“我去柴房拿木头,现在就做。”
温迪莞尔一笑:“这才对嘛……那还不赶紧去?”
黑毛拎起斧头就往柴房冲。
“非得三催四请。”温迪嘀咕,然后去把角落里的木盆拿来。这些是洗过面筋的水,经过长时间的静置,已经完成了沉淀分层。由于静置时间过长,水和底下浑浊的面糊已经区分得非常清楚,温迪轻轻将木盆端起来,拿到洞外,将上层的清水倒掉,留底下浑浊的面糊。这些面糊就是淀粉水,淀粉是小麦淀粉,可以制作凉皮。
温迪特意将木盆静置了比较长的时间,因为面糊沉淀时间越长,做出的凉皮就越筋道。
倒去澄澈的清水后,剩余的面糊已经非常白,温迪用勺子把沉淀物搅匀,拿来干净的苇编方盒,放在料理台上。温迪还准备了一碗花生油,在油碗里放了一个刷子,刷子是用芦苇扎的,剪短细的那一头,末端较粗,有一定的柔软度,很适合做油刷。
温迪握着刷子,在油碗里蘸了蘸,随即在苇编方盒上刷一层油。
然后,她从木盆里舀一勺搅拌好的面糊,倒入苇编方盒中,她喜欢比较薄的凉皮,所以舀的面糊分量较少,握着苇编方盒将面糊荡匀后,凉皮占满苇编方盒,浅浅一层,呈现出半透明状,可以想象等她成品后会是多么漂亮。温迪将它架在烧开的水锅上蒸180秒即可成型。
温迪数着时间,掐点将苇编方盒从锅上移开,在地下铺一块干净的木板,将装凉皮的苇编方盒倒置过来,用冷水冲它的底部,等到“凉皮”又热转凉,直到表面彻底冷却,就翻过来在表面刷一层油,这时即可以将凉皮从苇编方盒上轻轻剥下。蒸好的凉皮非常轻薄,必须小心,不能有一点勉强地撕扯,不然它很容易就会破损。
反正动作谨慎点,也能将它完整地剥下。
用这样的办法,温迪将所有面糊全部蒸熟,做成凉皮,然后切成一指粗的条,装入木盆。
想吃的时候,也随时可以吃。
温迪先抓了一把凉皮出来,塞进碗里,拿到厨房备用。
先准备调料水,取桂皮香叶八角等香料总共十余种,放入烧开的滚水中煮一个竹筒时。她这次只做自己和黑毛吃的,因此放的香料并不多,煮好后在水中加入食盐,一勺蚝油,用勺子搅拌使它们溶于调料水里,即可将调料水倒出,夹出香料只留下纯水。
接下来准备辣椒油,辣椒油正是油泼辣子,顾名思义就是用油泼辣椒。将干辣椒切碎,烧一勺滚油分几次浇在辣椒粉上,不断搅拌免于辣椒面凝结成块。温迪用的并不是花生油,而是猪油,猪油远比花生油香,如果不是猪油的分量较少,花生油多,她恨不得每道菜都用猪油来做。猪油的分量比辣椒多,这样才能使辣椒浸没在油中,还能同时延长保存时间。因为温迪想让这碗油泼辣子更香一些,因此在泼油时还在辣椒粉上方隔了一个铁筛网,筛网里放着刚才煮过用布擦干表面水分的香料,它们只煮了十分钟,并未被逼出所有香味,因此温迪用滚油淋它们,油经筛网落入辣椒粉中,裹着浓浓的香料味,又因为隔着筛网,香料不会掉入辣椒粉中,影响咀嚼时的口感。
如果有芝麻,也可以加在辣椒粉中,温迪只可惜自己没找到芝麻,因此唯有遗憾地放弃。
接下来是醋水,蒜水以及生抽,都是温迪没有的东西,温迪只榨了几个梅子,取梅汁酸味。
凉皮中海油配菜,温迪选用的是豆芽,焯水断生即捞出,保留清脆的口感。
随后,做凉皮时先将凉皮抓进碗里,淋上调料水,辣椒油,梅汁和豆芽,拌匀就能吃。
凉皮也有热吃的办法,就是用小火将它蒸热。
但凉皮既然取这个名字,自然是因为凉着吃口味最佳,温迪住的山洞里非常温暖,她可以吃冷的,因此并没加热,直接淋上放凉的调料水,泼上火红的辣椒油,倒一点点梅汁,再将断生的雪白豆芽菜放入,用筷子夹着一通搅拌,她先吃了一口,深感满意,遂继续做了四碗。
“还在做吗?”她扭头,边问边找人。
黑毛缩在阴影里坐着,面前是一个木床雕塑。
反正他做的那张床挺像雕塑的,他手里拿着刀,正在打磨。温迪走过去看,发现木床已经成型了,现在他做的是将木床表面打磨光滑,先用刀将棱角处磨平。他见温迪过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继续给她讲解,“我打算等下再用砂岩石把它表面磨一遍,磨平整,我发现这种木头的木刺挺少,但只要有都挺硬挺锋利的,我觉得很危险。”
“磨平整就好,我相信你。”温迪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别紧张,你做得不错。好快。”
“你觉得好就行。”黑毛松了口气。
“你怕我怕成这样,搞得我像是什么大魔王。”温迪忍不住笑,然后叫他,“先别做了。”
“为什么?”
“你做木工做糊涂了吧?这都中午了,该吃午饭了。”
“啊,那是我忘记了。”黑毛起身。
温迪问他椅子做了没。
黑毛说没。
沉默了一会儿,温迪问:“那你一上午只做了一张木床啊?”按照黑毛的速度,这有点慢。
黑毛也沉默,他大半个上午都在发呆,怀念着他的游泳生涯,等回过神,都快中午了。
为了赶时间,赶紧给木床赶工,要不以他的效率,两张木床都应该做好了。
但他不好意思说,迟疑了一下,答道:“我有点不舒服,肚子疼,比较慢。”
“肚子疼?”
“对,可能是因为早饭只吃了一个苹果吧?饿着了,又差点错过午饭,对,就是这样。”
“原来如此,你肚子疼,生病啦?”温迪担心地追问道,“那你怎么不跟我说呢?”
“不要紧,现在看来应该就是饿了而已。”黑毛边往餐桌走边说,“是错觉,不是很痛。”
“下回再有这种事你一定要马上告诉我,我又不是周扒皮,你难受就躺下休息。”
温迪回到餐桌边坐下,推了三碗凉皮到他面前,“吃吧,你试试看喜不喜欢?”
黑毛拆了筷子正要吃,突然发现面前的凉皮被端走。
接着是第二碗,第三碗。
刚刚被温迪亲手推到他面前的凉皮,又被温迪亲手收回。
她皱着眉说:“不对啊,你肚子疼,那怎么能吃辣的?”
“我觉得我能吃。”
“别冒险比较好,你肚子疼,就吃点清淡的吧,你先等一下,我给你煮汤。”
“我觉得我……”
“不要嘴馋!等你闹肚子就知道有多苦了!”温迪把三碗凉皮拿走,“唉,我自己吃完吧。”
“不,不是,等下,我……”
温迪统统无视,将黑毛一切挣扎全部解读为饿死鬼的不死心发言。
她给炖了一锅猪骨头加白萝卜,在黑毛的拒绝反对及请求后改成加了一份猪肉。
汤煮好了,下米,煮成一锅肉粥。
“我跟你说,你这个肚子疼,就应该喝这种肉粥,对肠胃好。”
“……”
“不好喝吗?咸淡不错呀,我调过的。你是不是尝不出味道?那我做白米粥?”
“我喝。”黑毛忙说。
跟白粥比起来,这锅肉粥简直是绝世美味。
温迪微微一笑:“你看,我就说肉粥才适合你嘛,你要是吃凉皮,早就肚子痛死了。”
“可是它看起来……很好吃。”
“唉,是很好吃,但跟你没关系呀,等你肚子疼的毛病好了再说吧。”
“啊?”
“肚子疼挺严重的,你明天休息一下。”
“啊???”
“我也不知道这个肚子疼该吃什么药啊,哦,没有药,那你该吃什么草药呢?”温迪自言自语。她突然站起来,走进储藏室,出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一本书。从储藏室里出来,温迪面带惊喜地举着书给他看,“你看,这个是草药笔记!它是从我沉船里打捞出来的,本来我以为这玩意只能当草稿纸来用,真没想到现在竟然还能派上用场!好,你等我看看,你肚子疼该吃什么草药来治……我去找!一定治好你!”
“不用了吧……”黑毛虚弱地反抗:“我觉得我肚子疼这事就是个错觉……”
“哪有错觉?你无端端为什么偏偏有这种错觉?肯定有原因,你生病了!”温迪盖章。
“啊??????”黑毛不解,他生病了?他怎么不知道?
他哪都不痛呀!
温迪一听,顿时摇头晃脑地惊呼:“哎呀,哪都不痛?你这是转慢性病了,更糟!”
黑毛一脸新鲜:还有这码事?
“上午就肚子疼,中午就转慢性病,我天你这病变挺快的呀!你等我,我看看。”温迪立马拿着草药笔记冲到洞口,翻书唰唰响,眼睛像雷达一样在字里行间中扫描需要的词。她好像很快就有了结论,点点头,大声说道,“太好了!红信石可以治你!”
“啊?”这是黑毛数不清第几次发出疑问。
“红——信——石。”温迪拉长音调,读给他听。
“红信石……是pi霜吧?”黑毛狐疑地问。
“是啊。”温迪理直气壮地承认了。
“你要去找pi霜喂我?那是毒,毒,毒毒毒毒毒毒……”
“……药嘛。”温迪接道,“别担心,不谈计量谈毒性,全部都是耍流氓,我有分寸的。”
“pi霜不就是鹤顶红?我吃了会死的!直接死!”
“哎呀,说过了,不谈计量谈毒性,全部都是耍流氓。”温迪继续说。
“你让我躺着行吗?”
“病,是躺不好的。”温迪握住他的手,深情款款说道,“你需要吃药,大郎,啊不是……”
“你刚叫我大郎。”黑毛冷静地指出,“武大郎那个武,呸,武大郎那个大郎。”
“讲错了啦~”温迪甜甜腻腻撒了个娇,“放心,我知道去哪找,你吃了就没事了。”
“我吃了就死了。”黑毛更深情地握住她的手,“让我躺,躺一天行吗?我保证,我没病。”
“唉,病人都这样说,你不要讳疾忌医。”温迪循循善诱。
“我不吃。”
“我去帮你找。”
“你听我说话行吗?我不吃。”
“no~”温迪俏皮地一笑,松手就准备转身出门。
“别走!”黑毛扑上去死死抱住她,“我错了,我刚才说我肚子疼全部都是胡说的,我没肚子疼!也不是错觉,我就是胡说的!你问我为什么做木床那么没效率,那么慢,我下意识找理由,就跟你说我不舒服。其实我没有不舒服,我就是想到泳池,想游泳来着,想着想着半个上午就过去了,然后……我……你……你,你在笑吗?”
“嗯,嗯,我,在笑啊。”温迪噗哈哈地笑出声,“你的实话,很容易骗,呸,问出来耶。”
“你诓我?”
“嗯。”
“刚才说什么找草药找pi霜,全部都是诓我?”
“嗯。”温迪统统都厚颜无耻地承认了。
“你——”
“我是诓你,可你不也骗我了吗?”温迪反问。
于是黑毛质疑的手指顿时就僵在空中。
温迪轻轻拨弄着他柔软的手指,笑嘻嘻地问:“肚子疼,嗯?”
黑毛心虚,慢慢转过脸,不敢看她。
“还有话说吗?”
“对不起。”
“我想听的不是这句。”
“……我去做椅子。”
温迪一把将他拉回来。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呢,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她把凉皮放回桌上,“吃完再干活吧。”
黑毛抿着唇乐了。
温迪摇头暗叹,这小子真的很好养活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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