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浓浓,虽不是周末,市区各商业街上热闹非常。灯影璀璨,迎合气氛的青翠圣诞树上挂满装饰品,走几步就是一棵。
傍晚去办公室交试卷,张信芳问起晚上留不留校自习,孟悠先前松口答应了江敬逍,只得折中说有事,待不了太久。
大概是思及这段时间她的课业任务确实重,张信芳没有太过严格要求。八点不到,就让她收拾东西出去。
江敬逍提前半个小时就在校外等她。
孟悠出去的时候,只有高三的学生还在校,校门外静谧无比。
江敬逍站在最后一家小卖部外的树下,倚着灯柱,影子被拉得很长。就着她细碎的脚步声,他侧过身看向她,孟悠停了几秒,随后在他如夜色一般的眸光中走完剩下距离。
圣诞的气氛还算浓郁,一路经过的店铺都在玻璃上喷了图画。两个人没有具体目的地,走走逛逛,就这么一路逛到这一区最热闹的地方。
商业街上人人笑容洋溢,孟悠和江敬逍被人潮裹挟着,不知不觉融进氛围中。
“饿不饿?”
“我还好,不是特别饿。”
这条街的尽头是美食街入口,江敬逍脚下一转,带孟悠去寻各种香味的源头。
美食街里人比外面更多,各色各样店铺琳琅满目,摆在街边的摊子大排场龙。买了两份福袋包糯米,江敬逍和孟悠一人一份手捧着,用签子夹着吃。
迎面接二连三走来成双成对的男女,其中学生模样的不在少数。
路口堵了片刻。
孟悠一抬头,瞥见前方两个看起来和他们同龄的男女,旁若无人地在人群中互相亲了好几口。
她咬着福袋微愣:“……”
好半天才响起咀嚼嘴里软软黏黏的糯米。
江敬逍也看见,朝呆怔的她瞥来一眼。孟悠莫名尴尬,下一秒,人群开始往前挪动,她小声嘀咕:“要是遇上老师怎么办,他们也太大胆了……解释都没得解释。”
虽然不一定是同校学生,但校规校纪这些条例,其他学校应该和秉德相差无几。
说到这里仿佛想起什么关节,江敬逍还没来得及说话,孟悠蓦地发问:“我们要是碰见老师怎么办?”
她东西吃到一半,突然由人及己。江敬逍不以为然:“那就一起记过受处分。”
“啊?”
孟悠微瞠着眼,呆怔的模样有几分可爱,江敬逍暗暗勾唇,把手里吃完东西的空纸杯扔进垃圾桶,从口袋掏出一张折成小正方形的纸,“开玩笑的,我带了试卷。”
“可是这看起来也不像是出来学习的啊……”孟悠对他的早有准备不太满意。
江敬逍反问:“那我们不像出来学习,像什么?”
孟悠沉默了,不经意又瞥见先前那两个亲吻的小情侣,脸蓦地红了些许。
大晚上,一男一女结伴出来,还是在圣诞这种气氛暧昧的节日……
“这个糯米挺好吃的。”她低咳,转移话题,“没想到泡了汁吃起来这么入味。”
她躲躲闪闪不愿正面回答,江敬逍高抬贵手,没继续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走了几步,孟悠吃完手里的东西,扔掉空盒子,两人都把手揣回兜里。
江敬逍忽然说:“我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差不多就是这段时间开始不听课的。”
孟悠侧眸,喉间微顿。去年,事故发生,这个时节她在医院,他们都在承受人生之痛。
他说得平淡,语气并不太沉重,让人听得没那么难受。
她问:“因为难受?”
“不全是。”他说,“只是突然感觉没有方向和目标,不知道自己该努力什么,也不知道要为什么而努力。”
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谈及他自暴自弃这件事。
孟悠沉默下来,没出声。
脚下走过好长一段路,几家小店的圣诞歌串在一块乱了套,耳旁掠过一道又一道来自机器与人工的吆喝。
“都过去了,阿逍。”许久孟悠才说话,温柔地叫着他没几个人叫过的小名,安慰他,也安慰自己,“没有目标就再找目标……我陪你找。”
江敬逍脚下停了一刹,回过神来,若无其事提步。煎板铁炉汤锅,各处冒出的袅袅白气飘向上空,都是人间茂盛烟火。
耳边的嘈杂不再是嘈杂,灯光不止是灯光,所有的一切都有了实感,暖盈盈的。
脚下这条路通向尽头,这一刻脚踏实地,眼前是终点,他看见了自己将要去到的方向。
孟悠兀自不觉,江敬逍忽地伸指在她唇边一揩,擦拭掉沾上的些许汤汁,在她的怔愣中,他收回手,温然一笑。
“好。”
你陪我找。
老师们都去开会,办公室空无一人。孟悠去送试卷,只有孙联在。她放下东西就要走,不妨他看来,孟悠只得颔首打招呼。
孙联推了下眼镜,忽然叫她:“孟悠同学。”
“什么事?”
他扬起手中的试卷,“这张卷子,张老师给你了么?”
孟悠近前,接过看了两眼,点头,“给了。”
“你做完了。”
“嗯。”
“我可不可以问问,关于这一题,你是怎么想的?”
孟悠顺着他指的题目看去,果不其然是最后一道大题。这张卷子最难的地方就是这道题目,她解的时候,费了不少功夫。
孙联是一班的,平时不太爱和人来往,每回碰见不是在看书就是抱着书准备看,孟悠和他其实没说过几句话。
只是一个是高二第一,一个连续两次第二,在红榜上抬头不见低头见,反倒有种老熟人的感觉。
孟悠没有藏拙,把自己解题时的思路一说,问他的想法:“你呢?”
孙联做题做得入迷,就这么站在班主任的桌前,也不知一个人待了多久。孟悠一问,他便立刻把自己的想法说了。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讨论起来。
几分钟后讲完题,双双无话。孟悠正感觉尴尬,孙联的态度却亲近许多:“你的思路挺新颖,之前我完全没想到这种方式。”
孟悠谦虚:“不如你的思路简练。”
“我看过上次月考的各科分数,你的强项似乎是英语?”
“还好,也不算是。”
她的英语比孙联多一分,但是数学,他多她三分。相加一算,他反超了两分,就这两分拉开差距。
由分数又到对课程的感受,莫名其妙开始的谈话,两人越聊越投机,很有几分相谈甚欢的意思。正说着话,进来一个人。
从高三来的王思齐在门口顿了一顿,随后入内。
“老师不在?”
孟悠答:“不在。”
王思齐总被高二的老师叫来帮忙,这次也是,手里拿着整理完的英文稿,径自放到一位老师桌前。
随后看向他俩,面上带笑:“你们在聊什么?”
孙联说:“没什么,聊试卷和考试。”
“我就知道。”王思齐语气熟络,“我想你对别的话题也没兴趣。”
他俩你一句我一句,孟悠听着,才知这两人原来很熟。谈话间提到竞赛兴趣小组,他们都是这个小组的成员。
孟悠插嘴问了几句,王思齐给她介绍,这个小组的人多是高三学生,都是红榜常客,高二高一都只有个别成员加入,虽是兴趣相投自发组成的,门槛却不低。
只是高考在即,高三学生们精力有限,活动次数减少。
“今天他们难得聚在图书馆讨论问题,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王思齐和孙联知会一声,随后问孟悠。
孟悠微诧:“我也可以去?”
孙联点头:“有兴趣的话可以跟我们去看看。”
孟悠哪会错过探讨的大好机会。
当下,三人收拾试卷纸笔,朝图书馆移动。
进来江敬逍上课越发认真,林桉好几次睡到半途清醒,转头就见隔着走道的江敬逍都在奋笔疾书——虽然一脸冷淡,但那手中的笔却是实打实的写个不停,看得他两眼直愣。
下课铃一响,林桉出去和人说了两句话,回来见楚恒在江敬逍桌边,凑过去一看,江敬逍的草稿纸上写满了解题过程,密密麻麻,他一个字都看不懂。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被圈起的数字“10”和“20”,后面分别写着六百几十几,具体多少没看清。
林桉好奇:“这什么?”
本以为江敬逍不会理,林桉只是随口一问,不想竟得到回答,“排名。”
排名?
十……二十……
“你这是打算?”
楚恒替他答了,一脸无语和嫉妒:“期末考的排名,他在犹豫选哪个。”
排名还带选的??
林桉:“怎么选,给我也选一个?”
“做梦去。”楚恒嗤他,戳了戳那张纸,“估的分看到没,六百多,你考得到就归你!”
“……”林桉默默闭嘴。
大佬就是大佬,还能预计分数排名,自个儿“选”。
他不是江敬逍,没那个本事,一屁股坐下,“那就选十呗,要考就考个靠前的。”说着反应过来,“等下!不对啊,你打算考?认真考?!”
江敬逍无言默认。
林桉不怀疑他的水平,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来差班之前曾经是高高挂着的榜首。更何况这骆驼真死假死,还是个问题。
两个数字都被圈起,江敬逍没拿定主意。
懒得再想,他把笔一扔,“走了。”也不收拾东西,就那么起身出去。
楚恒:“去哪?”
林桉一拍脑门想起来:“哦对,我们体育课,下去了。”
拍拍楚恒的肩,毫不留恋地将他扔在原地。
同是十二班的几个下了楼,脱掉外套兴冲冲就去打球。江敬逍懒得动,在操场边找了棵树,坐在树荫下。
林桉陪着,风一吹,缩肩:“这风怪冷的。”
他不在意江敬逍理不理,脑袋左转右转看着来往学生瞧热闹,忽地望见一道熟悉身影,愣了愣。
林桉碰碰江敬逍:“哎。”
他不耐烦:“干嘛?”
“那是不是孟悠——”
江敬逍朝他指的方向看去。
不远处,教学楼通向图书馆的小道上,孟悠和两个男生漫步走着,边走边说话。看不清口型,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林桉眯起眼,看了半天认出来:“那个戴眼镜的好像是一班的?”
他见过,难得认得。
“叫什么来着……哦对,孙联?”
两个男生都戴眼镜。江敬逍视力极佳,眸色有些沉。
“另一个好像是高三的吧?不是我们高二的。”林桉认识的人不少,“是什么思齐来着,张思齐还是李思齐还是王思齐?”
没察觉江敬逍的情绪,他张望一会,啧声感叹,“那两个好像挺会读书的,每回走红榜前过都能看到名字……果然,孟悠成绩好,身边都是这种人……”
江敬逍一句话都没说,视线跟随着那三人的身影,一直到他们消失不见。
四十五转眼过去,体育课结束,林桉和大猛几个到校外买水,回来时很讲义气地给先回教室的江敬逍带了一瓶。
矿泉水放到他桌上,他的草稿本一动不动还在原先位置,只是先前那两个数字被涂成了一团。
林桉问:“怎么涂了?”
十和二十,不是要做选吗?
“因为——”
“嗯?”
低头一看,江敬逍脸色冷郁,淡漠声音没什么温度,多了一丝势在必得:“我改变主意了。”
第四次月考是这学期最后一次大考,但并不意味着结束。寒假还要补课,至少有两周的课要上。
考完第三天,除了高一教学楼空下来,高二几层还是如常。
下午最后一节课前,电脑排出排名,花坛前立起红榜。各班的班级排名表还没分发,已经有人去红榜前看过。
井蓝就是其中之一,她正好走那路过,于是顺便瞅了两眼,这一瞅不得了,咋咋呼呼一路直奔教室。
孟悠见她气喘吁吁冲进来,张口正要让她歇歇,井蓝连气都顾不上喘匀,又惊又诧:“第一……第一……”
“第一怎么了?”孟悠脑海里浮现孙联那张脸。
“第一是,是……是江敬逍!”
这一声没控制好音量,大半个班都静了。
马上有人发问:“没搞错吧,谁?不应该是孙联吗?”
“江敬逍,哪个江敬逍?!”
“还有哪个江敬逍,十二班那个!”
“不会吧,电脑出错了吗,我记得他上次也就两百多……”
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响起,教室里犹如炸开的油锅,一时间热闹起来。
孟悠愣在座位上,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
井蓝喘了口气:“江敬逍考了全年级第一!”
“真的?”
“我骗你干什么。”井蓝受惊不比别人小,拍拍胸脯,眼瞪得比同龄还大,“——而且,他是满分!”
几乎是排名一出,江敬逍就被叫到高二年级办公室。一群老师,各班都有,或坐或站,个个都看着他。
江敬逍还是那般散漫倦怠的样,只是在面前几个老师开口的时候,眉间闪过一丝丝不耐烦。
“我再问你一遍,你这次的成绩都是真的?”
江敬逍缓缓抬眸,眼里浮起冷意:“考场有监控摄像头,要是怀疑我作弊,查监控看看就知道。”
几个老师已经看过监控,就是没有问题,才找他来问。
刘老师一脸欲言又止,不想相信,又找不到反驳的地方,瞪着眼显得有些滑稽。
江敬逍迎上他们的视线,带点嘲讽:“不然我重考一遍?换别的试卷也行。这次麻烦多找几个老师监考,面对面守着的那种,省得到时候又要我跑一趟办公室。”
以刘老师为首的几个老师面上露出尴尬。
“你……”
刘老师手指着他,刚说一个字,李习德忍了半天,听不下去,愤愤把教案一甩。
“够了!刘老师,我敬你是老教师,你不要太过分!监控你看过了,查也查了,有什么问题来跟我说。是怎么,我十二班的学生不配考高分?今天我们把话说清楚——”
好脾气的李习德发起怒来满脸通红,气氛登时紧张,其他任课老师不得不站出来打圆场。刘老师脸同样红,不过和李习德不同,是尴尬羞臊憋红的。
江敬逍听他们吵了一会,质疑他的几个都没声儿了。他懒得废话,“老师你们还有事没?没有我就先走了。”
不管刘老师如何回答,他自顾自提步。走了两步又停住,转身看向刘老师。
“差点忘了。您刚刚说这张卷子不容易?我倒是觉得挺简单。觉得难,我想可能不是卷子的原因,或许是您的教学水平和眼界一样——”
“我劝您不如早点退休。”江敬逍冷笑,“以您的水平,我看也没什么希望。”
字字如刀,刀刀奉还。
江敬逍一脸冷淡,头也不回走出办公室。
高二榜首易主,长期占据第一的孙联被挤下宝座,消息不胫而走,立刻传遍整个年级。
好学生之间的成绩纷争一向与二楼无关,然而这次没有好班差班的界限,不管几楼都是一片震惊。
就连高三也被惊动。
知道的不知道的,了解的不了解的,统统在红榜前来了又去,议论纷纷。
而高高悬挂在榜首的那三个字和满分的成绩,沉默、有力,用一种格外不真切的方式,向众人宣告不争的事实——
江敬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