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阿夏的惨叫声所吸引的,不仅是坐在门边的严楚楚,更有院子里的孙寡妇。
她在赶走严楚楚后,原本是坐在院子里剥着玉米。严楚楚越是呼唤,她心中便越是烦躁。正当她扔下玉米,大步到门口,刚要痛骂这个不识好歹还想拖她下水的女娃一顿时,就听到了门外的惨叫声。
那声音字字泣血,几乎没了人声。孙寡妇心下一惊,手里的玉米“当”地一声,落到了地上。
接着,门外传来了物件和地面摩擦的东西,像是有人抓着什么,在拖地。门外那个女孩似乎被眼前的景象吓到。
“你——啊!!”
接着,是两人交谈的声音。隔着门板,孙寡妇听不真切。她将耳朵贴到门板上,想要听得更清楚些,却听到拖拖沓沓的声音,渐渐往门口来了。
脚步声和拖地的声音,停到了门口。那不像是拖着拖把的声音,而像是……
有人拖着另一个人的脚,在用他的头拖地!
不知为何,孙寡妇全身的寒毛都炸了起来。
近日来,受气流影响,武陵村整日都是细雨霏霏。天空中沉着一块一块的铅云,就连阳光也消失不见。在这极度昏暗而湿热的空气中,那个人“叩叩”地敲响了门。
敲了门后,他也不说话,却有压抑的气氛从门的另一侧传来。孙寡妇却忍不住收紧了指关节,胡乱猜测着门对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娘,我知道你在门后贴着!”青年诚恳地对着门大喊,“开开门,求求您了,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门内久久没有回音。林槐想了想,又真诚地说:“我的一个朋友受伤了,伤得很严重,满脑袋都是血,拜托您开开门,我们给他上个药。俗话说得好,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
他说话的模样像是完全忘记了自己才是旁边那个昏死过去的少年的伤口的始作俑者。在他的身边,严楚楚噙着泪,一副受到极大惊吓的样子。事实上,刚才林槐以鬼拿人拖地的姿势,拖着阿夏从小巷里出来的场景,已经深深伤害了她的心灵。
“您要是不信的话。”林槐继续喊着,“我把他举起来给您看看,诶,老楚你来了,你手上拿的是……”
他看着楚天舒手上的物理学圣剑,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楚天舒用撬棍抵住了门缝,对着门里大声说:“阿姨,您放心,我们不喜欢勉强别人的,要是您不想开门,我们也不会逼你开门……”
“对。”林槐补充,“我们只会帮你开门。”
在两人如同催债黑社会般的一唱一和下,孙寡妇终于气急败坏地打开了门。她瞪着双眼,头发凌乱:“你们为什么非得来找我?你们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们,你们这是要害死我啊……”
“没人想害死您。”林槐抵住门缝说,“我们只想查明真相,然后将无辜者带出无尽的漩涡中……”
“而且您放心,也不会有告密者告诉村长,你出卖了他们。”楚天舒补充。
“我凭什么相信你们?”孙寡妇依旧是不肯相信他们的模样,“你们这些任务者,一个个都是这样说的。你们知道了你们想要的,倒是高兴地拍拍屁股走了,到头来遭殃的还不是……”
“你放心,这种事绝对不会发生。”楚天舒说。
孙寡妇瞪大了双眼:“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就凭他们都已经被打晕了。”楚天舒举起手里的撬棍,“我干的。”
林槐也举起手里的板砖:“还有我。”
孙寡妇:……
她长叹一声,总算是把两个人放了进来。和他们一同进来的,还有躲在最后的严楚楚。在三人进入孙寡妇的院子后,林槐拍了拍脑袋,说:“等一下,还有一个。”
接着,他把满脸是血的阿夏,也一起拖进了院子里。
小小的院子,一下子又迎来了空前绝后的热闹。孙寡妇看着他们,心情十分复杂:“你们……算了,有什么想问的,就快问。”
林楚二人对视一眼,最终将目光投向了严楚楚。严楚楚咬了咬嘴唇,从兜里掏出那块怀表来:“这个东西……您认识吗?”
那块怀表躺在她的手心,其上正是她的初中同学——应点秋的照片。孙寡妇看着照片,瞳孔微微收缩:“我……”
好半天,她才吐露出以她的视角所阐述的故事。
孙寡妇是外村人,几十年前嫁进了宋家村。她的丈夫是村长的堂弟,读过书,自恃清高,在县城里很是吃不开。一怒之下,他带着自己的妻子搬回了宋家村,自称要当一个作家,远离凡尘,在这里“归园田居”。
可他不仅缺乏陶渊明的才能,就连华农兄弟的养殖技术也全然没有。十几年过去,他除了被命运磨平了棱角,一身的傲骨,也只剩下了凸出的腰椎间盘。腰椎间盘凸出的前才子没能成为一个作家,倒是打起了老婆,并帮着村长做起了“进口生意”的买卖。
孙寡妇看在孩子的面上,对自己的丈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就如同世间芸芸的普罗大众一样——到底他害的是外来的女孩,而不是自己。而女孩儿的命运和自己的命运又能有什么联系呢?显然是没有的。她得以有了些微薄的心安理得,不过她到底是比普通的村民有限地善良些许,在女孩儿们陷入绝境时,也会用一个两个馒头,三瓶四瓶水,来表达一下自己的善心。
或许是这份冷漠救了她,让她在人鱼的诅咒席卷而来后,没有产生异变,不需要同村里的男人一样,需要定期食用古怪的肉以维持身为人的形态,甚至能自然老去。而村长他们疲于与人鱼的斗争,也懒得来管她这个不合时宜的异类。
她的才子丈夫,在心情好时,也会带些精巧的小东西回来。有时是一只口红,有时是一枚怀表,作为夫妻之间的礼物。而她,也是因那枚怀表,认识了它的主人,那个倔强的小姑娘。
“她刚到村里时一直说她的朋友还在山里,从山崖上摔了下去。求他们把自己放了,好能去救她的朋友。”孙寡妇回忆着,“后来她带着人逃跑的时候,就躲在这口枯井里。”
“然后呢?”严楚楚急切地追问道。
或许是因为角度的原因,林槐觉得她的眼圈有些发红。
“后来……”
“后来我们在山洞里发现了那个贱货。”院子的另一边传来了阿夏的声音。
他似乎刚刚醒来,说起话来字里行间还带着嘶嘶的疼痛:“这个井底下竟然还有一条路,通往山洞里。嘁,我们打着火把找到她时,她还往着山神那里爬,把手上的血抹到山神身上,嘴里还咕咕哝哝地说着什么呢。”
说到这里,他又哼了一声:“我就说叔叔心太好了,早知道,她第一次跑的时候就该把她弄死,哪里还等到她第二次跑出去。”
听到他的话,严楚楚愤怒地站了起来。她挥出一只手:“你……”
她的手在半空中被楚天舒挡住。她于是气得喊起来:“你拦我干什么?你难道要向着她?”
“女孩子不要徒手打蟑螂,脏。”楚天舒说着,从地上捡起来撬棍,“附近好像没有拖鞋的样子……就用这个来打。”
严楚楚接过撬棍,想也不想就往阿夏身上劈头盖脸打了好几下。这几棍下去,阿夏的脑袋又被开了个窟窿,捂着伤口凄厉地叫出了声。
到头来却是严楚楚先往后一步,惊慌地落下了手里的棍子,似乎没想到自己一棍下去会有这么狠。林槐把撬棍捡起来,递进她手里:“别怕,等你打完了我们再商量。”
她握着撬棍,犹犹豫豫却再也打不下去了,最终咬了咬牙,把棍子扔到了地上,坐了回去:“你说得对,打他脏了我的手。所以……”
“所以直接把他弄死。”林槐动了动手关节,眼底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放着我来……”
说着,他一边把指关节扳得咯拉作响,一边往阿夏的方向走去。另一边楚天舒则高声道:“下手轻一点啊,这里是别人家,到时候不好收拾地板。这里也没个什么消毒水,用来消除鲁米诺反应……”
阿夏坐在地上,只觉得这两个人像是认真的。他于是捂住脑袋,大喊道:“你们凭什么要来杀我?我们也只是想好好地活着,我们做错什么了?一个两个都要和我们过不去……”
“吉良吉影还想过平静的生活呢。”林槐吐槽道,“你以为以摧毁别人的生活为代价而建立起的生活,就是真正的生活了吗?”
他正要下手,将阿夏弄死,却在出手的那一刻听到楚天舒的声音:“等一下。先别杀他。”
“……”林槐好不容易提起的兴致又被掐灭在半空,不上不下。他停着手,白着眼看向楚天舒:“你最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宽容是世界上最大的美德……”
“……”林槐吐槽道,“你是紫薇吗?要不要给你做个手部针灸?”
“刚刚那句是开玩笑的。”楚天舒挠着头说,“我是想到我们可以用他,去给海边的人鱼们送个别出心裁的中秋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