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二章(1 / 1)

昏昏沉沉,晚晚只觉着自己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的天地一片白色,看不到尽头,也看不到来处。

突然,在那一片白色中,晚晚看到了一道身姿修长的身影,晚晚便连忙跑上前去,那人听到动静,回头,面上的表情似乎很惊讶地与晚晚对视。

晚晚便看到了这人的脸,这人很年轻,面若冠玉,目似秋水,这本该是十分令人觉着亲近的面容,但晚晚却莫名的从那双眼睛中看到了一丝——

戾气。

晚晚下意识后退一步,警惕道:“你是谁。”

那人却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看着晚晚,似乎在透过晚晚看着别的什么人,直到晚晚被这人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他才悠悠道:“我叫秦错。”

“秦错……”晚晚喃喃道。

好熟悉的名字,但晚晚可以肯定,她从未见过这个人。

在晚晚思索之际,秦错突然伸出手,将晚晚一推,晚晚还来不及反应,便被秦错推倒,而这时,晚晚脚下的大地仿佛突然之间消失了,晚晚只觉得自己直直便要往下坠去。

“啊——”

晚晚使劲伸着手,在她急速下坠的同时,秦错居高临下地,用那双带着戾气的眼睛平静的看着晚晚,直到晚晚的身影消失在无尽的白色深渊。

“竟是发现我了吗?我这侄女倒是有几分运气。”

秦错轻笑一声,周身骤然涌起黑雾,黑雾散去,秦错的身影也消失无踪,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也很快消散在这片白色的天地中——

“发现了也无妨,我为侄女准备的见面礼,这便就要开始了。”

……

谁在说话?

“晚晚。”

“晚晚。”

“晚晚。”

有人在叫晚晚,晚晚终于听清楚了这声音,是师父在叫她。

不知道为什么,晚晚鼻尖便是一酸,但她还来不及开始落泪,耳朵便传来一阵熟悉的疼痛,晚晚一惊,一个打挺便从床上跳起来。

睁开眼,板着一张脸的静持道长一双严厉的凤眼盯着晚晚,她的目光就像无数道利箭一样往晚晚身上扎去。

如果目光可以杀人,那么此刻,晚晚的坟头草已可以承包整个乌山的人家的茅屋屋顶了。

晚晚心道不好,连忙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但静持道长的忍耐心早已在方才看到晚晚睡到太阳晒屁股,且怎么叫都叫不醒时消失殆尽。

于是晚晚便被静持道长提着耳朵狠狠转了三圈。

晚晚便像只小猴子一样在床上跳来跳去,还一边在尖叫求饶一边道:“师父师父,师父!!!我的耳朵要掉了!啊!师父你快看看我耳朵是不是已经没了!!!师父!你听我说!我的耳朵掉了不要紧,我就是怕您的手用劲太大会疼!师父!”

静持道长简直要被自己这个油嘴滑舌的徒弟气死了,她将什么东西劈头盖脸往晚晚身上砸去,厉声道:“你睡到现在不说,昨日我让你抄经,你却在纸上画画?”

晚晚心下嘀嘀咕咕道,她在抄经的纸上画画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怎么师父今日竟如此大惊小怪。

而后一张纸便啪的一声,带着静持道长的怒气,粘在晚晚脸上,晚晚手忙脚乱将那纸从自己脸上摘下来,定睛一看,只见纸上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少年的模样。

少年长发披散,眉眼清俊,眉目微敛,一副目下无尘的孤高,就仿佛仙人一般下一瞬就要羽化登仙的模样。

静持道长的眼睛此刻就像鹰一样锁住了晚晚,“我且问你,这是谁?”

晚晚的心跳骤然加剧。

这是谁?

这是晚晚昨日救下的人,晚晚见到这人时,他已是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但即便如此,这人却在晚晚不小心惊动草丛中的毒蛇时强撑着用匕首将蛇杀死。

而这人此刻就藏在后院的小柴房之中。

晚晚的师父,静持道长,平生最讨厌两样东西,一是山外的人,二是男人。

而晚晚昨日救回来的,是山外的男人。

晚晚的脑子飞快运转起来,一霎时已是闪过无数个谎言,最后晚晚嘴唇一瘪,低下头,喏喏道:“师父,这是我的救命恩人。”

静持道长一听,神色一顿。

晚晚连忙声泪俱下道:“师父!您听我解释!”

晚晚一双汪汪泪眼便对上静持道长的眼睛,晚晚自小便是一个调皮又漂亮的小姑娘,尤其是一双眼睛,璀璨若最珍贵的宝石,每当晚晚用这双眼睛含着一泡泪看着师父时,师父就会心软。

果然,静持道长狐疑地看着晚晚,像是被晚晚这副可怜模样迷惑了,但又依然保持着理智的模样。

晚晚见状,连忙上下嘴皮疯狂煽动,且手舞足蹈连比带划道:“是这样的师父我昨天去山崖下采药在水池边不小心踩到了一条蛇这条蛇长八尺重我估摸着得一百斤吧且血盆大口腥风阵阵浑身黑气皮色花亮差点就要把您徒弟我一口吞了不吐骨头这时一位猛士从天而降与这妖蛇展开殊死搏斗救徒弟与水火之中!”

晚晚叭叭叭叭一连串说完,而后又猛地深吸一口气,道:“这——真是一位真正的猛士啊!鼓掌!”

静持道长见了晚晚一场表演后,看到晚晚画男人的画像而升起的怒气竟莫名消褪了一些,她看着晚晚,不动声色道:“哦?”

晚晚低着头,用眼角的光悄悄看了看师父的神色,而后才继续道:“所以,所以,我将这位猛士,带回了我们道观,为他疗伤……”

静持道长的声音骤然提高,险些掀翻屋顶,“你将外人带进了道观?!”

“人在什么地方?”

晚晚连忙道:“师父师父,您要帮我救治这位猛士是吗!您真不愧是远近闻名的大道长!德高望重!仁爱之心感天动地!”

静持道长竟露出一个罕见的笑,“既然如此,那我连你一块救治罢。”

而后静持道长手中拂尘虎虎生风就要朝晚晚袭来,晚晚一边上窜下跳左摇右摆,一边心中含泪想道,她为了这救命恩人真是付出太多啦,救命恩人不过是杀了一条不过比她几根手指头粗一些的小蛇,她昧着良心帮他吹成杀了天上有地下无,仿佛只差一点儿就要化龙的妖蛇不说,还挨了师父这顿打,要知道,师父可疼爱她了,从小到大都舍不得动她一根手指头——

“嗷!”

“师父轻点!”

“轻点?我以前就是打你打得太轻了!”

就这样,那张男人画像不知飘到哪个角落去了,无论是晚晚还是静持道长,都将这事遗忘了。

一顿鸡飞狗跳后,静持道长掸了掸道袍上不存在的灰,又恢复了往日严肃冷僻的模样。

“人在何处?”

晚晚揉着眼,擦拭着眼角正如师父的道袍上不存在的灰尘一般不存在的眼泪,抽抽噎噎道:“您答应救晚晚的救命恩人了吗?”

“嗯。”

“晚晚长到十几岁,可就这一个救命恩人啊……”

“再装模作样,我便将你和你的救命恩人一道埋了。”

晚晚便猛地抬头,眼睛亮晶晶就像装着阳光下的湖水一般,看向师父,“师父师父!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静持道长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晚晚道:“人现在在小柴房里呢,师父,我带你去!”

静持道长却道:“你给我站在这里不许动。”

晚晚便立刻停下了蹦蹦跳跳的脚步,而后便感觉师父将她按在床边坐着,一如从前都无数个清晨一般,拿出梳子和桃木发簪,为晚晚板板正正地梳了一个道童头。

圆润的梳齿不轻不重地从晚晚的发间穿过,晚晚的头发又浓又密,且还是天生带着卷的,晚晚从来都梳不好自己的头发,每次都将一头乌发弄的毛毛躁躁,只有在师父手中才能变成一丝不苟的小道童。

温暖的斜阳从窗边落进晚晚的床边,一片光影浮动间,晚晚抬起眼,看向师父的面容。

师父生的很美,但面上一道长长的疤痕却破坏了这美。

晚晚不知道师父这伤是如何落下的,师父也从来不与晚晚提这伤疤,更甚至,明明有可以消痕淡疤的药物,师父也不愿意用。

不熟悉师父的人,第一次见到师父便只看到师父脸上那道可怖的疤痕,于是觉得师父面目狰狞。

可晚晚自有意识起第一眼看师父,师父那样温柔美丽的眼睛看着晚晚,晚晚便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的师父。

为晚晚梳好头,静持道长便起身去了小柴房,晚晚恍惚地坐在原处。过了许久,晚晚只觉得面上凉凉的,才愣愣地抬起手,摸了摸脸,触到一手的水痕,晚晚才方知这竟是泪。

这时,静持道长推开门,走到晚晚面前。

晚晚似乎嗅到师父身上带着血腥味和苦涩的药味,不知为何,那一闻到那血腥味,晚晚的泪便又簌簌落了下来。

师父却好像看不到晚晚的泪一般,她只道:“你的救命恩人醒了。”

晚晚口中低低应了一声,师父便奇道:“你不想去看看他?”

不知道为什么,晚晚此刻一点儿也不想离开师父的身边,晚晚就要拉住师父的手,几乎是贪恋地,想要留住师父,师父却将晚晚一推,就好像,秦错将晚晚一推那样。

秦错……

骤然想起这个名字,晚晚的脑中好像被人猛地敲了一棍,头晕眼花的,她想喊师父,但却无法开口,想看师父,但再抬起眼,面前却是一道破旧的门。

这是道观里,小柴房的门。

而那个人,就在这门后。

晚晚的手缓缓抬起,放在门上,手下的触感是如此真实,就好像这是一扇真正的破旧木门一般。

吱呀一声。

晚晚推开了门,屋内有些昏暗,仅有一丝透过柴扉的日光堪堪落在地面上,隐隐约约地,晚晚看到一道清隽的人影微微倚靠在床榻上,听到动静,他便往门口看来。

这是凡间的少年将军随渡之。

晚晚的唇动了动,正想说些什么,却看到一个白裙少女如一只轻巧的蝴蝶一般扑向那人,那道有些单薄的少年身形,在晚晚眨眼之后,渐渐变成晚晚熟悉又陌生的,岁华帝君的模样。

他是随渡之,亦是岁华帝君。

岁华帝君将那白裙少女拢在怀中,而后他的目光淡淡扫过晚晚,晚晚看着这一切,便只觉得如坠冰窟。

少女在岁华帝君的怀中娇俏地笑着,又好像有些闹别扭一般,将晚晚一看,而后道:“师父,这是谁啊。”

不,不——

晚晚猛地挣扎起来,而后睁开了眼,坐起了身。

眼前是如月光一般温婉流淌的纱帐,透过朦胧的帐子,晚晚看到了殿内精妙的各类陈设。

有南海龙君送来的昆山玉铃铛,这样的法器却只是晚晚挂在帐边作为装饰的小玩意;还有极西之地参天神木所制的,刻绘着飞仙和云雾的巨大屏风;还有小案上闪烁着灵光的宝瓶中供养着晚晚随手摘来的花………

这里是天界,是岁华帝君的银台宫。

而晚晚躺在万金难求的暖玉制成的床榻上,这是岁华特意为给晚晚温养魂魄,特意寻来的。

但这却不是晚晚从小生活的道观里,那张她无比熟悉的小木床。

方才种种,竟只是晚晚的一场梦境。

晚晚恍惚不已,脑海中一会是死去多年的师父,一会是梦中那神秘莫测的秦错,一会又是……岁华与那白裙少女相拥的身影。

晚晚两只手不知觉地交叠,而后晚晚惊了惊,发现自己的手竟冷的像一块冰。

却突然,一道娇俏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师父,这是谁啊。”

梦境与现实好像在这一刻重叠,晚晚隔着屏风中镂空的花纹,看到两道身影似是十分亲密地重叠在一起,出现在殿内。

晚晚便想起她昏迷前,看到岁华抱着白裙少女头也不回地走了,也想到梦中,岁华揽着白裙少女淡淡地看着她的那双眼。

而后岁华道:“这是你的师母。”

晚晚听到岁华的声音响起,一如既往的冷淡,却让晚晚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她抬起眼看向走来的,白衣墨发,如银台宫外千年万年不化的冰雪一样清冷的天界帝君。

许是做了那个奇怪的梦的原因,晚晚此刻有很多话想说,但还未开口,便已有些哽咽。

“岁华……”

于是晚晚竟忽视了,帝君身旁那看起来分外惹人怜爱的少女,在见到晚晚后,面色突然苍白,而后她低低的,又含着失落般的喃喃了一句,“师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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