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辛妈妈变了脸色,看向将碗碎的小招。
戚亦轩?
白歌面无表情的将这个名字又重复了一遍。
是啊,是叫戚亦轩。
小孩子极为敏锐的察觉出她情绪的异,有怯怯的道∶姐姐,怎么了?
戚亦轩。
她弟弟的名字。
她的弟弟是戚国府庶出三房的庶子,这的身份,怎么会成为皇子的伴读?
起码在她还在国府的时候,轩哥儿还成天在苏姨娘的屋子里作闹呢。
就算戚有权势,有后的面子在,可戚国为什么送一个隔房的庶出侄子去给皇子做伴读?
除非,其中有利可图。
白歌看着眼前的谢明朝,轻声道∶知道那个戚亦轩是什么时候成为三皇子伴读的吗?
一旁蹲下身的小招,拾着碎瓷片的手微微抖着。
谢明朝歪了歪头,想了一会儿道∶三皇子好像进学没半年吧,应该是快入夏那会儿,月初指。“
月初。
白歌闭了闭眼,双手紧攥成拳,指甲深深刺入掌心。
月初,她的生辰,那几乎是她命运陷入深渊的一段日子。
在她整夜整夜睡不着,几近崩溃的时候,她的弟弟进了宫去给皇子做伴读。
她的姨娘到底是怀着怎的心情,,一边哀痛女儿的遭遇,一边兴奋着儿子的锦绣前程吗?
还真是讽刺啊。
袖子被人轻轻拽了两下,白歌睁开眼,谢明朝仰着一张小脸儿担忧的看着她。
姐姐,好像很难过。
白歌伸手摸模的头,硬是拉起嘴角∶朝哥儿吃好了吗?
虽然还没怎么吃,但谢明朝还是点点头。
那让人送回去好不好,姐姐还有点事情处理。
谢明朝嗯了一声,乖巧的跟在翠衣后面出去了。
待谢明朝小小的身影消失,白歌的嘴角才渐渐落了下来。
小招留下,其人出去。
她盯着眼前的菜碟,声音不轻不重,让屋子里的人听得十分清楚。
屋子里的丫鬟对视一眼,顿时不敢做声响的退了出去。
辛妈妈看着这一幕犹豫了一下,没走。
白歌侧头看向她,轻声道∶原来妈妈是清楚的,只瞒了我一个
辛妈妈顿时脸色变了,还未等她想出话来安抚白歌,听小招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姑娘,我们不是有意想瞒着的,实在是—我们实在是担心,没办法。
小招低下头,不敢去看白歌的眼睛。
辛妈妈叹了口气,知道这事算是彻底瞒不住了,跟着跪到了小招身边。
以白歌的性子,往日里她从没让辛妈妈跪过自己,毕竟这事照顾自己多年的如亲人一般的人。
可是这一刻,她什么没说。
辛妈妈跪着劝道∶姑娘,是我的错,是我一把老骨头擅作主张,不让小招告诉的。
白歌静静的看着跪在地上,自己最信任的两人。
们知道了什么?
小招早就忍不住了,此时便竹筒倒豆子一般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她将红杏的话几乎一字不漏的与白歌说了一遍,最后还补了一句道∶红杏姐怕被人发现,因此没敢进来见姑娘。
说完,她抬头看白歌,发现她的脸苍白的吓人,宛若最上好细腻的宣纸,一双漂亮的眸子,黑瞳乌压压的。
整个人看起来好像一尊精致易碎的陶瓷人偶,漂亮又脆弱。
姑娘,你,你别急,别急啊。
小招被白歌的神态吓得带了哭腔,拉着她的裙摆唤了两声,又转头求助的看向辛妈妈。
辛妈妈也是心里咯噔一下,唤道∶茵茵,茵茵你先别着急,你有什么难受的你说出来。
白歌却仿佛没听到她们的呼喊声,只是静静的坐着,眼睛毫无焦距的望着前方。
她脑海中不断闪过那日她回到国公府后,父亲的暴怒,姨娘的哀求。
父亲的那一巴掌落在自己脸上时,比那种近乎麻木的痛楚更加令她难以接受的,是强烈的羞辱感。
原来,不过是做戏给自己看啊。
他一早便打算好了的,甚至连自己来到谢府,美名其约是给戚白玉帮忙,实则也不过是他与戚国公达成的交易而已。
难怪宁氏会忽然离开京城,想来也是父亲怕她坏了事,才想办法将她调开。
他对自己这个女儿,竟然真的没有半点怜惜之情。
想来,戚国公向他许诺的,一定不止是让轩哥儿进宫做伴读的这么简单。
父亲在淮安多年,一直升迁无望,早就想在京城谋个缺,这次丁忧结束,估计就能如愿了吧。
那姨娘呢?
轩哥儿成了皇子伴读,是不是也遂了她的心愿。
白歌忽然想起,辛妈妈刚到京城时,对自己提起过的那件事。
断断续续的,这些年与苏姨娘之间的相处在她心中也愈发清明起来。
第一个弟弟夭折后,苏姨娘对她的亲近。
到轩哥儿出生后,苏姨娘便又围着轩哥儿转了起来。
只是,那时的白歌已经很大了,早已过了要去争夺娘亲宠爱的阶段,也就并没有在意那段时间苏姨娘对她的疏忽。
每次苏姨娘看向轩哥儿的时候,就仿佛那孩子是她的一切。
偶尔,白歌见到了,心中也只不过会有片刻的不舒服,但很快又会因轩哥儿是个孩子而消散。
可此时想来,却发现苏姨娘似乎从未平等的对待过她和轩哥儿。
那她当初在戚国公面前以死相逼的姿态,也是装给她看的吗?
她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也只是为了让自己乖乖的走入这个深渊的筹码吗?
那她所做忍受的这一切,那些屈辱的过往,那些绝望到无法入睡的夜晚,到底有什么意义?
她一直以为的守护,也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
白歌忽然捂着胸口,大口的喘息着。
有眼泪不断的从她的眼中落下来,无声无息。
她的心脏传来了一阵抽痛。
不是那种若有似无的感受,而是真实的痛楚,让她疼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小招和辛妈妈吓得连忙站起身扶住她,一边朝外面喊着叫大夫。
外面的丫鬟顿时冲进来,屋子里一阵兵荒马乱。
谢尘接过从李滨从顺天府衙中取回的一个信封,将其中那种纸抽出来仔细检查了一下,见其上的朱红色的印章清晰可见,心里轻出了一口气。
仿佛一块儿悬了多年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将那张纸折好,塞回信封中,收了起来。
接着他的目光落到笔架旁边的小陶人上,不知是不是在外面放的时间长了,陶人原本粉嫩的脸竟开始有些泛黄。
谢尘伸手将陶人拿在掌心,看着那泛黄的地方,指肚在那陶人的脸上摩挲了一下,那微黄的痕迹并没有变浅丝毫,好像是被日光晒得褪了色。
他俊眉微蹙了一下,取出一个丝绒软垫,做工精致的檀木盒,将那陶人小心的放在里面,又看了两眼才扣上了盒子。
屋外忽然响起嘈杂声,站在门口的李滨皱眉正要出去询问,就见一个小厮急忙的跑进来。
三爷,韶音阁那边刚刚来人说白歌姑娘忽发了急症!
什么?
一声响。
李滨正被惊了一下,就听见身后咣—
他回头一看,是谢尘站起身时,将椅子带到在了地上。
那张清俊出尘的面容此时隐隐透出一种李滨从未见过的慌乱。
但很快,那一丝慌乱就已被霜雪般的冷色覆盖,他冷声吩咐道∶快去请太医,李滨你去,快!
是!
李滨不敢多耽搁,连忙跑着出了门。
谢尘也急步出了莫忘斋,朝韶音阁赶去。
他连大氅都忘了披,寒风将他发丝吹得微乱,身后的小厮捧着狐裘大氅一路追着他。
等踏入韶音阁的门,谢尘一边往白歌的卧房走,一边厉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发了急症?
外面的这些丫鬟哪里知道怎么回事,被谢尘凌厉的威势吓得纷纷跪到地上。
谢尘见状便径直就走到卧房,却在掀起珠帘的时候,刻意放轻了动作。
卧房中,小招和辛妈妈正守在榻前。
小招的眼睛红肿的像个桃子,抽噎个不停。
辛妈妈满面愁容,听见脚步声回身见了谢尘,便连忙让开了位置。
谢尘走上前去,就见白歌正侧躺在榻上,她紧闭着双眸,脸色惨白,捂着胸口费力的喘息着,
纤长睫毛上还带着晶莹,脸颊上有一片湿痕,脆弱可怜。
谢尘顿觉心被揪起一块儿的疼。
他坐下,伸手去握白歌放在榻上的另一只手,触感微凉,还轻颤着。
到底怎么回事?
他勉强抑制着心中的怒意问道。
小招抽噎着,肿成一条缝的眼睛看了他没说话。
谢尘的火气腾一下的涌上,他眸中戾气乍现。
辛妈妈眼见他要发火,连忙避重就轻的道∶姑娘刚刚吃饭的时候,忽然心口疼的厉害,我们便赶紧派人去请大夫了。
心口疼?
谢尘用指腹轻抚过白歌的脸颊,一阵湿凉的触感。
他眸色深暗,声音很轻却掩不住寒气∶无缘无故的会心口疼?
辛妈妈看着白歌,欲言又止。
谢尘看着两人,眸光瞬间冰冷下去。
既不想说,那就拔了舌头,再不用说了!
辛妈妈和小招两人顿时吓得背后一凉,她们见到的谢尘在韶音阁中虽称不上有多可亲,但总体对下人也是温和的,尤其是对她们两人,更是向来不会多说什么。
这还是第一次,两人见到谢尘这么骇人的一面。
谢尘见两人还是没开口,早已失了耐心的他正想让人将两人带下去,却忽觉手掌被人握
他顿时转过头,见白歌已经睁开眼睛,眸中无波无澜。
她声音很低,透着虚弱∶我没事,别为难她们。
谢尘胸中一口郁气此时才算是散了些。
他定定看着她,低声道∶怎么会突然心口疼?
白歌一只手紧攥着胸前的衣襟,垂眸道∶没什么,只是吃饭的时候忽然抽疼了一下,想来一时岔了气,歇一会儿就好多了。
谢尘看着她脸上未干的泪痕,眸中似有什么东西在涌动,但最终他还是没接着问出来。
没一会儿,太医便来了。
又是一阵折腾诊脉之后,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说孕期切记要保持心情愉悦,不能多思多虑,又开了些安神保胎的药,便离开了。
谢尘盯着白歌喝了药,又看着她睡下,这才出了韶音阁。
他站在廊下,面色漠然的对着李滨道∶去查查今天下去韶音阁都来了些什么人,又没有什么特殊的事发生。
李滨的办事效率一向很高,谢尘很快便得知不久前,谢明朝来韶音阁吃了午饭。
明朝少爷今天与三皇子的伴读有了些小摩擦,在韶音阁吃午饭的时候便说与白歌姑娘听了,接过在说出戚亦轩这个名字后,白歌姑娘的脸色就变了。
谢尘脸色微变,捏着扳指的手,猛然收紧。
白歌睡了一觉醒来,天已经黑了,卧房中只有角落里的一盏烛灯发出微弱的光芒。
她躺在榻上,看着头顶的缠枝纹床帐,发了一会儿呆。
刚刚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醒来却什么也不记得了,只是心里空落落的难受发慌。
小招说的那些话,走马灯一般在她脑海中轮过。
父亲,姨娘,戚国公夫妇,和戚白玉。
真是让人觉得讽刺又可笑的家人啊。
她轻轻扯了扯嘴角。
半晌,她唤了一声。
小招和辛妈妈很快来到她身边,道∶姑娘你醒了,还难受吗?
白歌没答她的话,只是借力坐起身。
给我换身衣裳,我要出去一趟。
小招愣住,看了一眼窗外∶这都戌时了,姑娘你要去哪啊?
白歌淡淡道∶我要去看看戚白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