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修长的身体靠在巷道墙壁上,斑驳的墙壁有些掉灰,姜茶绞了两下手指,又看看地上的许晴,商量般的开口:
“我怕你不相信。”
“你他妈都没说出来我怎么相信?!”
他声音陡然增大,巷道里鸦雀无声,只隐隐有回声在响,汪以露不敢说话,抿着唇,手指搓衣角不知所措。
他迈开长腿,几步走向前,注视着姜茶的眼睛,一字一顿:
“姜茶,你他妈天天白莲花圣女心,别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她们的事跟你有关系吗?这里刚刚发生什么事你清不清楚?提前一点说不准你就没命,你倒好,没问过老子一句有事没事,就跑这挥发你那可笑的好心肠,谁领你情?”
他口气又直又冲,一段话不打岔吼完,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顺着立体的脸颊线条下滑到脖颈,到凸出的喉结。
他盯着姜茶阳光下晒的发白的小脸,不自觉的喉头一动,喉结跟着他的动作上下起伏。
女孩子眼睛又大又亮,他方才吼完,她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等听清楚,只觉得心里蔓延上来一阵钝痛。
付斯齐挡在两人中间,故意遮挡姜茶的视线,他面对沈小春:“你该听她把话说完。”
沈小春冷嗤,原本眼里的一丝亮和愧疚在短暂波澜中消失不见。
“你愿意听就听呗,老子受了伤,听不进去。”
他装作无意撸起袖子,露出被黄毛伤到的臂肌。
漂亮的肌肉上浮现一大片深色青紫。
姜茶抬头,侧过付斯齐的身体,看到他胳膊上的淤伤,眼泪憋回一点,嘴微张想说话。
汪以露看出来她想说话,抢在前面赶过来抓住沈小春的胳膊:“沈哥,我有药,我带你去涂。”
她说完挽着沈小春的手,往回走发现他身体纹丝不动。
顺着他的目光,他正死死盯着姜茶。
女孩跟他目光短暂交汇,最终还是别过脸,闭口不言。
他面上冷笑一下,眼里又讥又讽:“好啊,行,走。”
他语气简短,字字都带了力道,回握汪以露的手腕跟着她往另一个方向去。
走出去一段距离,他松开汪以露,有点自嘲:
“这点伤不算什么,只怕我哪天死在外面,有人都不会为我掉一滴泪。”
回应他的是汪以露羞答答的语气:“不会啊沈哥,我才不会让你受伤。”
看不到他们的身影,姜茶吸吸鼻子,眼泪顺着眼窝下滑,她怕别人看到,伸手用衣袖擦干。
付斯齐递过来一张纸巾,她犹豫一下接过,胡乱擦把脸,挤出一抹笑来。
“每次好像都让你看笑话。”
付斯齐摇摇头,“他在关心你,只是方式不太让人接受。”
“人人都跟他一样,世界到底还有没有爱。”
她发着牢骚,忽的疑惑起来:“你怎么也在这里,辛怡发信息告诉我说他们在打架,有人寻仇,你……也参与了吗?”
付斯齐这种人,说他打架几乎没人相信,若不是亲眼所见,辛怡也不会相信这个憨厚少年身手又快又狠,出拳时的狠辣不亚于沈小春。
所以当付斯齐视线扫过她时,她下意识的缩了下脖颈。
许晴没太大问题,辛怡扶着她往东街住宅楼去。
付斯齐送姜茶到青石巷口,中午日光正盛,人影匍匐地面,简短清晰。
姜茶转过身,她话噎在口中,回头看付斯齐还保留刚才那个姿势,瞬间支吾着,话到嘴边又成了破碎的词语:
“那个……付斯齐……你有喜欢的人吗?”
付斯齐眼里波澜不惊,两秒后开口道:“没有。”
姜茶觉得自己挺唐突,她跟付斯齐关系不熟,这么贸然询问怕是会引起误会。
“你别介意……我就……”
姜茶话没说完他已经转身离开青石巷,步伐稳健,高高的个头在日光中逐渐远去。
—
暑假悄然而至,昨晚姑姑和姑父的消息炮轰姜茶收件箱。
姜茶姑姑年轻时长得很漂亮,外出打工遇到了姑父,两人一起在首都打拼努力,多年之后,总算过上了城里人的生活。
日子好了,姑姑也没忘本,想方设法帮衬着姜耀深一家。
长假期就把姜茶接到身边,带她四处玩玩,看看京都,长长见识。
漂亮外加成绩好的小姑娘没人不喜欢。
姜茶身上的一大堆奖项,以及期末考试成绩单,不要太长脸。
这种情况下,姑姑更喜欢带着姜茶在同事身边炫耀,简直是明目张胆的偏爱。
暑假的机票姑姑已经帮她订好了,七月十五号早上八点钟的飞机,姜茶四点钟就得起床,花一个多小时整理行李。
她特意穿了身高腰长裤搭黑色短袖,戴一顶渔夫帽,拖着行李箱出门。
要带去首都的东西没多少,箱子里都是邓琳前一晚给她装的酥茶饼,酱茶一类的土特产。
邓琳要看店,姜耀深一大早就早起出去忙活,都没时间送她,好在姜茶不是第一次去,对路段还算熟悉,凌晨戴月前行。
出门看了眼时间,还没到六点钟。
城南这地方毕竟偏僻,打车不容易,她站在路口,抱着胳膊等街口出租车。
天空泛着淡淡的蓝,凌晨冷风阵阵,姜茶穿这么点,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地段真不好出行,她拖着行李箱一路走到中心商场才打到车。
司机师傅歪在一家店铺门口跟人打牌,这师傅是真不在乎生意,远远看到姜茶上了他的车,招招手,高声喊道:“等会啊,我打完这局就送。”
旁边没其他出租车,姜茶耐着性子,自己把行李箱放进后车厢,再拉开车门坐进去。
她贴近车窗,轻轻呵口气,车窗升腾一阵白雾。
难得闲来无事有心情,她满是童趣的在车窗上画出一只狗,支棱着尖耳朵,凶凶的模样,还有露出来的两只獠牙。
六点钟的城南,除了商场门口的那个小摊,万籁俱寂。
姜茶擦了自己画的小狗,头靠车窗,商场地下通道隐隐约约走出来两个人影,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一高一矮。
女生追在男生后面扯着他的胳膊死活不撒手。
男生挣脱两下便随她去,另只手拿着个啤酒瓶,靠在拐角的墙壁仰头喝下去。
啤酒很快见了底,他随意把瓶子扔在路上,斜睨着对面女生,眉梢不耐,眉弓下深邃的眼睛浮现一丝戾气。
离得远,姜茶听不清他们的交谈,只看到女生雾蒙蒙的泪眼。
这两人姜茶都熟,怕是沈小春昨天打完架就搂着美女进了酒吧喝酒,恣意洒脱后,翻脸不认人了。
姜茶拿帽子盖住脸,在心里暗骂沈小春一句后,歪在座椅上补眠。
她睡得晚起得早,黑眼圈有点明显,被邓琳看见又得一番心疼加数落。
—
“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汪以露按住沈小春的胳膊不让他走,他酒量极好,很难喝出一副醉醺醺的样子,她昨晚给他倒酒喂酒,他却从头到尾都保持清醒。
凌晨赌局结束,他一言不发,甩手拎着瓶子离开,她等了一晚上都没等到她想听的话,不甘心的追上去,现在却被他一句“滚”吓的哑口无言。
汪以露颤着心问出这个问题,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他的脸,妄图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沈小春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伸出手挑着她下巴,眼里埋着深不可测的情绪,轻蔑不屑。
“你觉得我喜欢你多一点,还是沈璇多一点?”
汪以露抓住他的手,急急回答:“当然是我。”
“为什么这么判断?”
“我比她漂亮,比她更能让你开心。”
沈小春松开手,俯视她眨着泪眼,楚楚可怜的娇花模样,兀自一笑:“我不这么觉得。”
少年语气冰冷,音调稳和:“我怎么觉得沈璇比你听话,比你老实呢。”
此言一出,汪以露身体细微颤抖两下,呆愣愣的望着他,她清楚感受到自己牙齿在打颤,想解释却无从开口。
男生高大的身体站直,晨光微曦,商场路口停了一辆出租车。
司机师傅结束了棋牌,慌里慌张的往路口跑:“姑娘啊,不好意思,我来晚了,这单给你半价。”
车厢里的少女清醒过来,伸手拿开帽子,露出小半张脸,没发牢骚,只催促道:“两个小时内到淮城机场,行吗?”
出租车引擎声响,他沉浸在她的声音里难以自拔,陡然被发动机声打断思绪,脑子里混沌一片。
他好像喝多了,又好像没喝多,但这些都不再重要,此刻回荡在脑海里的只有“淮城机场”四个字。
她要离开,离开城南,离开淮城。
一片模糊中,他的潜意识这样想着。
伸手快速在裤兜里摸索。
空荡荡一片。
那种想抓住又抓不住的感觉一遍遍袭来,任他如何翻找,也没找到自己事先准备的情书。
车过,他迈动步子,跟在出租车后面,透过不清楚的车窗追逐车里的女孩。
轮胎轧在水坑溅了他一身水,他顾不上擦,跟在后面狂奔,车后排气孔排出一阵尾气,黑烟熏染他全身,他也无所谓。
车速加快,他跟车子间的距离越来越远,直至车身在远处化作一个黑点。
追不上了。
他颓然坐在路边,裤脚滴着污水,带着脏污顺着裤边往下落。
等他回过神从地上爬起来,一步一步走到公交站台,上面绘着一副中国地图。
他身高腿长,简简单单的伸手就能摸到首都的红点标图,手指滑动,从上端到下端的淮城,957公里的距离,从首都到这里。
很多次,他无意间听到别人对姜茶的评价:
“别看这么多人讨厌姜纪委,人家以后也不会搭理他们,毕竟是重点大学的料,以后肯定要考到首都的。”
“听说前段时间五班的班花向高三的宋尧学长表白,结果直接被拒绝了,要我说,那女孩长得也很漂亮,可有什么用呢?宋尧学长优秀的点就在于他比别人目光更长远,他这种人,才不会短浅的拘谨于外貌,得才华和颜值跟他并肩才行,所以,你看他,天天追在姜纪委身后追得那么紧。”
“就是啊,这两人,真是郎才女貌。”
……
郎才女貌。
脑子乱哄哄的。
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那么烂。
她去首都,他连践行的机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