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茶抱着狗后退两步,“我自己可以走。”
他睨了眼她的膝盖,“你要是不怕走到天黑,你就慢慢挪。”
男生黑色衬衫上沾染一粒粒土,姜茶手指轻轻戳下两颗,前面沈小春不耐烦的回头,“到底走不走?”
“脏。”
他站起身,直接打算脱下上衣。
“你你你……干嘛!”
“不是脏吗,脱了,总能上来了吧?”
姜茶瞪大眼睛,她倒不是真的觉得脏,要他背她,似乎不太好。
没想到他会直接脱了上衣。
他脱了衣服后,后背上的伤口露了出来。
一部分是刚刚摔倒时擦伤的,渗着血丝,另一部分早已是陈年旧伤,伤口结了疤,像弯弯曲曲的蚯蚓。
肩胛骨上的一处长痕歪曲,像扭曲的蜈蚣,伤口看似很深,有针线缝过的痕迹,因为阵脚混乱,所以伤口愈合后很难看。
姜茶目瞪口呆半天,浑身僵硬,沈小春转过身,那双好看的眼睛深藏暗涌,胳膊上的肌肉线条流畅漂亮,胸肌一起一伏。
“怎么?现在又觉得难看?”
姜茶摇摇头,解释道:
“没有,我怕碰着你的伤口,你也摔伤了。”
“你当老子是你,弱不禁风,风刮一下就倒。”
他继续弓下身,蹲在地上,男生宽厚的脊背伤口狰狞,看起来却结实安稳。
姜茶轻轻趴在他背上,接过他递过来的衬衫,一手轻拢男生的脖颈处,另只手提着笼子。
他步伐稳健,走的很快,姜茶身上那股香溢满口鼻,他又开始不舒服。
下腹积了一团火,又无处发泄。
有力的胳膊没多占姜茶的便宜,放在她腿弯处,紧紧扣住,以防她掉下来。
走了不远距离,已经看不见付斯齐的自行车。
“你累不累啊?”
“累。”
得到这么个回答,姜茶有些慌,挣扎两下想下来,“那你放下我吧,我自己可以走。”
他大手紧紧扣着她的腿,不经意间,向上轻移两分。
“你要是下来,我会更累。”
姜茶不满的别过头,随他去,爱受累就累着。
城南北大门是一处老旧的街道,这里是老城区,近年来开发的是新城区,从中心商场到东街都是新的建筑。
姜茶也是第一次来这里,路边的小摊还是摆在门口,搭着大棚的老式售卖方法。
没有超市里的自动收银台,姜茶想买两壶凉茶,拿着小钱包到柜台结账。
沈小春已经伸手递了一张十块钱。
“一块结账。”
姜茶讪讪收上钱包,捧着凉茶,四处打量这里的老旧街道——
地面还是一块块青石板砖组成,白墙黑瓦,陈旧的马头墙以及铺着瓦楞草的砖块都让她新奇。
淮城这带靠近徽州,保留了老式的徽派建筑,即使年代久远,也能依稀看清上面繁复精致的图案。
凉茶带着淡淡的薄荷味,店主是个耄耋老人,端茶的手颤颤巍巍。
水入腹中,清爽甘甜。
转头看向江山,一碗茶他三两口喝完,衣服搭在肩头,光着膀子,寻找要狗的那户人家。
姜茶放下碗,跟在他身后,笼子不知何时被他接过去。
他们在一扇砖红色大门前停下步子,墙头种了好几株金银花,花开满墙。
正时逢栀子绽放,空气中都是淡淡的香气。
姜茶跑去栀子树下,低下头轻嗅一簇簇栀子花散发的香。
“进去。”
姜茶抬头看花,依依不舍,“你不觉得很香吗?”
“不觉得,又不是没闻过更香的。”
他走上前,手握拳扣响门。
开门的是位慈眉善目的老奶奶,见着沈小春立刻恍然大悟。
“你们是来给我送小狗的是吗?”
姜茶把小狼狗递过去,点点头,“是的,特地给您送来。”
“进来坐。”
老人打开门,迎他们进了厅堂,又搬来两把凳子。
姜茶看不下去老人家忙里忙外,刚要起身制止,被沈小春伸手拽住衣角。
老人家笑着坐下来,跟两个小辈聊天。
“谢谢你们还亲自给我送来,老奶奶我腿脚不便,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不麻烦,您喜欢就好。”
小狼狗从笼子里钻出来,拱着脑袋往老人家腿上蹭。
姜茶环顾四周,墙壁是落灰的白,墙角落了层淡淡的灰尘。
老人家眼睛不好,腿脚不灵便,平常那些凶恶的狼狗她不敢管,听说有人赠送幼崽,才想办法询问。
天色落幕,太阳西沉,霞光呈现出一抹靛青,巨大夜幕已勾勒出月色。
出了北大门,天色早已昏沉,稻田里虫鸣阵阵,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路上。
姜茶膝盖已经好很多,在老人家里用清水简单清理一遍,已经可以正常行走。
夜间晚风习习,白天盛开的野花此刻在苍穹月色下合上了花瓣,月辉倾洒一片银白,金黄被镀上银边,在黑夜里闪光。
姜茶双手拂过青色的稻谷,谷粒外壳扎手,摸上去掌心又酥又麻。
沈小春走在前面,听不到身后的脚步声,回头看到她蹲在田埂间聚精会神观看合拢的花苞。
她不知从哪里捡来一顶小草帽,扣在头上,发丝微乱,马尾早已被压低,长发在风中蹁跹起舞。
“跟上。”
他在夜色中朝她伸出手,“小心突然窜出一条蛇来,咬你可没商量。”
她果然受了骗,站起身跌跌撞撞向他跑来,自然而然的把手放在他宽大的手心里。
付斯齐的那辆车依旧停在那,保持他们离开时的状态。
少年这次小心许多,载着她疾行于回家的路上。
青石巷比这里近,姜茶先到了家,白天的忙碌让她劳费心神,转身进门时朝沈小春挥挥手,那抹纤细身影消失在视线里,他才收回目光。
付斯齐的自行车链没有坏,掉链是常事,他可以轻易解决,丢了车不过是想背她一路,再靠近一点。
筒子楼里灯还星星点点亮着,他开了门进去,从床头柜上拿出手机,信息显示99+,他一条没回。
顶端信息量最多的是马涛:
“沈哥,你不来酒吧喝酒吗?”
“沈哥,你来不来倒是说声啊!”
“沈哥,璇姐今个哭着闹着来找你呢!”
“不止璇姐,汪以露也哭着闹着要找你呢,人家坚强,再想你都没哭,坐在那里自己抹眼泪。”
“沈哥,你绑架了倒是吱个声啊?”
“煞笔!”
看到最后两个字,他瞳孔一缩,舌头抵着后牙槽,手指滑动信息发出,顺带喉咙里骂一句:
操/你大爷的!
马涛的电话来的快,看到沈小春发的那五个字,摸着脑袋一笑:
“沈哥,你明个可不能不来了啊,今个璇姐带着小汪闹的可凶,咱管都管不住。”
沈小春一边拿毛巾擦脸,擦完之后随意甩在光着膀子的肩上:“闹就让她闹呗。”
马涛一时语塞:“唉哥,干嘛这样对我们小汪啊,人家今个等你好久了,结果你不知道去哪浪,到现在还没来。”
沈小春懒得回他信息,点根烟,指尖夹着送进嘴里,一边咬着烟头,一边挂了电话,改发信息:
“ihavebabygirl.”
“biezailaifanlaozile.”
这一串字母跟摩斯代码一样,没好好念过书的马涛念叨半天也没猜出来啥意思。
拽过旁边干牌的陈俊阳:“这他妈啥意思啊?沈哥输入法脑瘫了?”
陈俊阳甩开他的手,满脸不屑:“输入法没脑瘫,你脑瘫了。”
“那你说这啥意思?”
陈俊阳探过头,仔仔细细读了好几遍,猛拍脑袋,一脸笃定:
“老子我有女朋友了。”
“别再来烦老子了!”
两人不约而同的回头看坐在沙发上的汪以露,以及眼眶红红的沈璇。
“那咱们是不是要劝劝璇姐。”
打定主意,刚走到沈璇面前,就被她一阵猛吼:“滚!沈小春不过来,我就不走!”
—
姜茶躺在床上,两条纤细的腿左右摇晃,刚洗完澡,额前几缕湿发垂在脸颊旁。
晚上她习惯开小夜灯,灯光点点温柔,带着模拟星光投射到天花板上,整个屋子都陷入梦境。
一天没联系樊茉,姜茶的电话刚打过去就听到樊茉的哀怨:
“姜姜啊,我的人生没有爱了,活着没意义了。”
姜茶脑袋埋在被子里一番偷笑,不紧不慢的开始安慰:
“又怎么了?”
“亏我那么相信他!觉得他这种人老实可靠,就算不喜欢我,也不会跟别人搞暧昧,结果我今天偷看他手机,发现他竟然给一个女生发暧昧信息!”
姜茶躺在碎花纹的被子上,听她讲事情的来龙去脉:
“趁他不注意,我就偷偷打开他的手机,结果看见他跟一个号码频繁往来,还让人家好好休息,别累着身体!你说对方不是女的是什么!”
此刻的樊茉就像被抛弃的陈香莲,声音带着愤怒的哭腔,句句声诉。
这边久久不回声,樊茉得不到回应,不满的问道:
“姜姜,你有没有在听?”
“在啊。”
“你怎么不给个回应,你不觉得付斯齐很过分吗?”
姜茶抱着手机说:
“对方的身份也是你猜测出来的,万一不是女孩子呢?”
樊茉不可置信:
“这就更可怕了!对方不是女孩子难道是男孩子!难道……”
短暂寂静后,樊茉哭天喊地:“不会吧!我喜欢上了一个基佬!”
姜茶“……”
她话锋一转:
“不对,这时候不应该讨论我的问题,你跟沈小春出去一下午,发生什么没?”
像是察觉到什么,她暴跳如雷:
“你不会背着我跟沈小春搞对象吧?”
“姜姜我告诉你,我这种□□湖不需要看你的脸色,不需要看你的心情,仅仅凭你的语气就能听出来不对劲,你老实说,你是不是红鸾星动,情窦初开了?”
姜茶翻了个身。
红鸾星动,情窦初开。
这些话对她来说一度很遥远,但今天,在乡野上,在高大少年宽阔的脊背上,在狭窄又平稳的自行车后座,她好像突然明白了这八个字的含义。
电视剧上演烂的那句“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还是被她问出口。
这个问题或许俗气,但永不过时。
樊茉也忘记了自己的感情挫折,开始聚精会神的帮姜茶分析起问题来:
“大抵就是想念,想见,还有——”
她故意拉长音调,用坏坏的语气说道:“还有想要。”
姜茶脸一红:“好像没有那么严重,只是离得近时突然觉得跟以前有点不一样,明明前一秒还是无比讨厌的人,却在他一个动作间,从前的不快全都灰飞烟灭了。”
她记得夕阳暮色下沈小春回头伸手,那张冷漠至极的脸镀上金辉,染了一层浅浅的暖意。
“或许,或许这就是最初的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