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子被沈小春拍的微晃，皱着眉：
“你就真一点不考虑身边的人？”
沈小春不回话，背过身走进筒子楼。
清一色的灰砖水泥板路，筒子楼分左右两条，中间是过道。
除了他，另外几人都往右边转，沈小春从门口门卫室取了钥匙，一个人左转。
之前钥匙搁身上他三天两头弄丢，等深更半夜回家开不了门，只能在门口躺下凑合。
看门的老门卫怕他冬天睡门口被冻死，索性自己帮他保管钥匙。
开了门，一片冷清。
床板上只有薄薄一层被单，长时间没住，落了一层灰。
厨房的碗具也同样厚厚灰尘遍布，身上钱花的差不多，网吧包夜包不起，只能回来睡。
这是沈璇家从前在城南的一处老房子，年久失修的缘故，屋子里一股淡淡的霉味。
手机电量显示0，他扔去充电，躺在床板上补眠。
没两分钟，电话响起来，困意袭来，又把人叫醒，他暗骂一声，费力起身去摸手机。
电话那头的声音苍老慈祥，带着笑，“小沈啊，你之前上山挖的毛竹都卖完了，本来以为卖不出去，结果今天你猜怎么着，有个姑娘特喜欢，全部买了回去，还说下次再有她还来买……”
手机搁在耳边，他想起那一捆捆新鲜竹叶，目光落在门口的球鞋上，等老奶奶说完，才低低回了句“好。”
“真够蠢的。”
不知骂谁，他自己也不清楚。
早秋的竹林还保持着夏的青绿，趁着晨雾大起，泥土经过露气浸润，干净潮湿。
他睡得早，第二天凌晨四点钟拎着把弯刀顺着筒子楼中间的过道，走一大截山路徒步登山。
说是山，其实也就是个小山坡，海拔不足五百米，纯自然无开发，山上长着各种青翠植物。
山路都没开辟出来，他沿着平日里那条经常走的小道钻进竹林。
弯刀绑在腰间，手里拎着一把斧子，上山嫌热，他就穿了一件黑色背心，有些掉色的工装裤，脚上还是那双球鞋，踏了一脚泥印。
林子不大，他找着上次砍竹子的地方，点了烟头放嘴里，白雾混着秋水，加上少年坚实的脊背，莫名生出种风韵来。
夜幕还没散去，天边寥寥几颗星子，斧头跟竹竿相碰，梆梆直响。
姜茶跟着邓琳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山上赶，邓琳要做竹叶茶。
她以前是茶农，手艺自是不在话下。
但姜茶不放心她一个人上山，非要起早跟在她身后，替她提着小竹篓。
竹林黑漆漆一片，她点着灯跟在邓琳身后，忙着环顾四周，没注意脚下深陷泥土里的一块山石，猝不及防被绊住，手里手电筒飞出去，连人带竹篓一块滚下坡。
“啊——”
好在坡上枝叶繁茂，她没滚下沟，被一根树枝横空拦住。
惊魂未定，姜茶吓得直喘气，手电筒不知去向，眼前一片黑。
哗啦一声，姜茶又被惊了一下，是一只长着翅膀的小虫子，踩着她的头飞过去。
泥地此时浸了水稀烂，她的鞋袜沾满泥污，半天抽不出腿，袜子也被树枝刮破几个洞。
邓琳在上面焦急的喊她，“姜姜，你没事吧？回一声？”
她寻着声回话，“妈妈，我没事。”
抓着草根慢慢往上攀爬，泥土松软，一使劲，拽着草一块仰面摔下去。这下摔得惨，姜茶马尾上全是湿泥。
一时间，从前看过的各种灵异事件，动物世界一股脑全冒出来。
她一边给自己壮胆，一边又小心翼翼的看向四周，生怕周围冒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坡上出现第三个人的说话声，姜茶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赶紧的蹬着脚往上爬，离得近了，倒像是两人攀谈。
“姜姜，我找了个小子来拉你，你待着别乱动啊。”
姜茶停下步子，仰头看上面，没过多久，果然伸下来一根竹竿。
“抓住。”
好听又熟悉的男声。
倒是细心，竹竿上的尖刺削的干干净净。
快到坡顶时，她才看清邓琳请来的救命恩人。
黑色背心，外套也没穿，露出线条流畅的臂膀，嘴里叼着烟。
“还不快动？”
最后一步，她刚迈出一只脚，肩膀就被他按住，朝她伸出手。
姜茶没有多加考虑，白嫩的小手放在他粗糙的掌心，从他手里渡过来的暖意让她莫名舒适。
还没缓口气，他就这样拉着她的手停在半空，似笑非笑，“得罪我，还想让我救你上来？”
凌晨四五点钟，夜色撩人，太阳还未跃出地平线。
姜茶不太看清他的表情，但听他的语气，知道他还惦记着那几件事，心里不爽。
“你救我，我跟你道歉，算扯平。”
她说出这么一句。
未褪去的月色下，不知是不是姜茶的错觉。
她看到沈小春突然抬手，原本抓着她的那只手也顺势松开，抬起的手臂再助力，直接把她送到坡底。
翻滚间腰部被草丛扎的生疼，她下意识的双手抱头，护住脸，脑子瞬间清醒过来，才明白不是错觉。
浑身上下成了泥人，除了她拼命护着的脸还干干净净，其他地方狼狈成片。
耳边还停留着随他推她下去的那句话，“这才叫扯平。”
邓琳听到姜茶第二次滚下去的声响，面色担忧，赶紧上前，惊慌失措的往下看，“这……怎么回事！姜姜，妈下去拉你。”
邓琳只当做年轻小伙子操作失误，顾不上责怪他，迈着腿要亲自下去。
沈小春一把扶住邓琳，扶她坐在旁边一块石头上，坏笑着看坡底。
“阿姨，您在这坐着，刚那根杆太细了，您女儿把杆给拽断了，你要是下去啊，待会我估计得拉两个人，等着，我把她带上来。”
地面松软湿滑，他扶着树借着月光下去，树影摇曳婆娑，四下漆黑一片，只听到姜茶靠在树桩上的骂人声。
姑娘背对着他，他走上前用膝盖顶顶她单薄的脊背。
在他看来不足一层的力把她吓了一跳，忙不迭的爬起后退，跟见了鬼一般。
慌张的样子惹得他嗤笑，“平时挺杠，看不出来胆子这么小。”
意识到是他，姜茶气不打一处来。
刚才的□□彻底点燃了她这些天的隐忍。
上前抓住他的背心领口，漂亮的眼睛盛满怒气。
“混蛋！不要脸！欺负我算什么！”
光骂不解恨，她还要动手。
一拳头一拳头的砸在他胸口，在江山面前，她活脱脱一个小矮人。
一米六的个子在他面前像是个短腿娃娃。
伸出手，轻轻松松制止住她。
姜茶身上的泥蹭到他背心上，换来他一脸嫌恶，“真脏。”
一句话，她又压不住脾气了，冷笑一声，“拜你所赐，你干净的到哪去？”
想想昨天在地下室看到的那副场景，她就浑身的鸡皮疙瘩。
黑暗的不见天日，像是光鲜亮丽表皮下的渣滓洞。
小姑娘一双大眼睛，平视他胸口发愣。
沈小春眼眸微沉，前进一步，拉近两人距离。
察觉到他的动静，姜茶警惕起来，“你做什么？”
刚才他推她下来，已经耗尽了她对他不多的信任，面前的小姑娘跟刺猬一样防备他，他心里冷蔑的笑。
“不是要扯平吗？我救你上去可就又扯不平了。”
“所以呢？第二次再推我下来？”
再狼狈的处境，姜茶也不愿意放下眼里的执拗，固执着一张脸，不服输的看他。
“不用。”
他捏住她的下巴，“有其他办法。”
身子被猛推至身后树干，她脊背被撞得生疼，正纳闷他又要耍哪一出，一副沉重的身躯就压过来。
以唇相封，她睁大眼间，男生的味道溢满口鼻。
侵略，乖张，气息紊乱。
女孩贝齿来不及咬紧，就被他捡了空，鼻息相贴，难以呼吸。
大脑快要缺氧时，他才肯松开她，不忘狠狠舔了下她的唇。
姜茶靠着树，胸腔严重缺氧，她弯着腰，大口呼吸着。
“体力真垃圾。”
姜茶捏着拳头，一巴掌扇到他脸上，“啪”一声，夜色中分外响亮。
“无耻！”
他偏过头，难得没发怒，白捡来的吻愉悦身心，他好脾气的回答：
“这里没有第三个人小纪委，我是怕你哭才没对你做更过分的事，这巴掌不亏，实现了我以下犯上的愿望。”他舔舔嘴角。
如今的沈小春像是彻底放下最初伪装出来的人样。
在他面前，姜茶以前管教的那群人只能甘拜下风。
她胡乱擦着嘴，抬手又要扇他，这种人脑子不正经，心理不健康，亏她第一次还帮着他来着！
姜茶发誓，回去之后，一定把他的操行分扣成负！
罚他打扫接下来的两年厕所！
手腕被他半空截住，“再不上去，我可就履行刚才那句话了。”
说完不顾她的回答，拽着小姑娘的手腕，把人往上面拉。
这地方不要太好爬，怕是只有她那种柔柔弱弱的小身板爬不上来。
几步上了坡，姜茶毫不客气的甩开他的手。
失去了支撑点，她腿一软，直接坐在地上。
“姜姜，赶紧跟妈妈回去收拾收拾。”
邓琳提了一篮碧绿的嫩叶，她倒是放心沈小春，觉得这孩子看着靠谱，还有闲心把今天的叶子给采了。
姜茶满脸的委屈，拖着一身泥，慢慢吞吞走在后面。
罪魁祸首悠然自得，背起砍好的一捆细苗，撇开两人，先行下山。
他走的挺快，没多大会就不见踪影。
一身泥弄的姜茶难受的紧，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洗头。
对着镜子照照，身上倒没什么刮伤，唯独唇部被咬了一道细口。
穿好校服，她跟邓琳打了招呼去学校，路上都是学生，骑着自行车，车铃叮叮当当响。
一班照常的朗朗读书声。
姜茶坐到座位上，书还没掏出来，就被樊茉按住手。
她前后看看，对她比了个“嘘”的动作，而后挨着姜茶，悄悄说：
“我来的时候路过十班，听马涛说，明个有大事要发生。”
“什么大事？”
“据说是外校一帮人过来找事，对着干呗。”
姜茶问：“外校？他们会打起来吗？”
“当然会，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吵吵架就结束了，这可是真枪实弹，拳头说话的。”
樊茉又看看四周，发现老师没来，放心的接着说道：
“我们学校带头的就是沈小春，据说现场可凶，谁落在沈小春手里肯定折半条命。”
折半条命。
姜茶默念着这句话。
她想起来那天晚上，把黄毛按在桌上的少年，狠戾着一张脸，铁血手段完全不符合这个年纪。
他身边全是那些纹着花纹的光头大汉，壮实如牛，看着就让人害怕。
摇骰子动作麻利顺畅，看得出来的是老手。
一上午过的恍恍惚惚，快要放学时，姜茶跟樊茉一路，顺便把邓琳做的竹叶茶塞到付斯齐单车车筐里。
“这个给你，谢谢你上次帮我。”
他倒也没拒绝，点下头推着车离开，留下樊茉原地犯花痴。
“谁说十班都不是好人的，人家不是挺热心肠吗。”
姜茶敲敲她脑袋，“都住到隔壁了还没看够？”
“怎么能看够呢，男大十八变，一年一个样。”
不过……付斯齐来一中倒更像是带着目的，专门找沈小春来的。
她说着说着噤了声，又吊起了姜茶胃口。
“怎么，真能日久生情？”
哪有这么戏剧化，樊茉追着姜茶要打她，两人跌跌撞撞，一路碰着不少人。
樊茉撸起袖子，就不信逮不住姜茶。
一人跑，一人追，都不带眼，直接撞着了迎面来的人。
“这两姑娘心情不错嘛。”
许晴抱着胸，好笑的看着打闹的两人。
“走路注意着点，撞着我们璇姐，你担待的起吗？”
姜茶看的脸多，时常记不起谁是谁。
但对这两人，即便化成灰，也记得一清二楚。
“口红好用吗？”
姜茶不怒反笑。
果然，这句话成功激起了许晴的怒火。
“妈的贱人，你找打！”
她还没开始下一步动作，就被沈璇一个眼神凶了回去。
“让你来干嘛的？”
看向姜茶的瞬间，立刻变了脸。
“没关系，我不计较，只是来通知同学你一件事。”
她手放在姜茶纤弱的肩膀上，被她一巴掌拍开。
沈璇没介意，挑挑眉。
“不如先听我把话说完。”
姜茶不想跟她们浪费时间。
奈何她们实在没离开的意思。
旁边的人都退避三舍，生怕惹火上身，樊茉倚在姜茶身旁，那股活泼劲全没了，焉焉的不说话。
“你说。”
她轻声开口。
“明天有一场群架，有人约了沈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