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这七叔公与陈湘情若祖孙,方才一番惊吓,如今眼看陈湘受此酷刑,老爷子急痛攻心,痰迷心窍。瞧他年近古稀,这般闭气晕厥可危险得很,当下不敢放手,缓缓将他身子放平在地下,一边刺他人中穴,一边以内力缓缓按摩他心脉。
陈家众人一见老族长在我手中栽倒,举众大哗,全都围了上来。好容易听见老族长喉中“咳喽”一声,那是一口气通了我才放下心来七叔公要是死在我手里,我会被陈湘骂死!
赶紧让人把老族长抬走,我回头找陈湘,才见他软软地瘫在地下,气若游丝,可他颈边竟然垂着一把剑那是我的“涵光”剑,握剑的正是陈豪。
我盯着陈豪,这当口你还要公报私仇?“你想怎么样?”
陈豪看着我道:“你是陈湘的好朋友?”
我点头。明知道这人卑鄙,可是他要拿陈湘的命来威胁我,我还是没办法。
陈豪道:“陈氏宗祠传家数百年,从无人敢藐视族规,劫持族长,大闹祠堂,惊扰陈家列祖列宗。”
是,这些我都做了,你想怎么着吧?打一顿板子送官纠治?你不就恨我拿竹签子插过你吗?
“陈湘少不更事,触犯族规,可该他受的责罚他都受了以后他不再跟陈家有任何瓜葛,可是陈家也不会亏待外人。”
“那好吧,陈湘有个贴身小厮叫小墨,你们放他出来,带陈湘离开,我留在这里随你处置。”
陈豪一挥手,便有人把小墨带出来,解开他手上的绑缚。小墨一看陈湘那样子,吓得立时哭了出来。叫一声“爷”,六神无主地看着我。
“小墨,陈湘受了重伤,你赶紧带他去镇上找家客栈,敷药救治。”我把玉肌凝雪膏和护心保元丹递给他,跟他说了内服外敷的法子,又给了他两锭银子。对陈豪道:“陈五爷,劳驾派两个人帮忙抬一下。”
陈豪命人抬来一架藤床,然后指着同时拿来的精铁镣铐,看着我道:“顾少侠,你舍己为人,很够朋友。你戴上这个,我就让人送他走。”
小墨本来还以为我跟陈豪是朋友呢,一见这情况,吓得又要哭出来。
我一拍他肩膀,道:“好好照料你家公子,我过两天就去找你。”伸手让人给我锁上铁镣,自有人把陈湘身子拿斗篷裹好,平放在藤床上,小墨哭哭啼啼地带人走了。
“私了行不行?”我看着陈豪,“打板子,赔银子,怎么着都随你;别送官了我耽误不起这功夫。”
陈豪道:“我们不想为难你,但是陈家列祖列宗神灵不远,不能任人如此放肆!顾少侠,你真想了结此事,就在陈家列祖列宗面前上香禀明,磕头赔罪!”
陈豪静静看着我“杀人不过头点地!”江湖中人,可杀不可辱,要打架拼杀谁也不惧,但男儿膝下有黄金,又有谁肯随便认输,磕头赔罪可真不愧是陈家的司库大人,一把就捏到江湖人的最短处。
我看着威严的陈氏宗祠陈湘的父母宗亲都在里头,受我几个头也受得起。人死为大,陈湘受那么大罪都不肯轻忽宗法,我磕几个头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陈湘一身的伤,耽搁久了我真是不放心。当下跟陈豪点了点头“我可以磕头赔罪,请陈五爷带路。”
陈豪见我答应,倒不敢轻忽了,引着我到祠堂前,自己先行了礼,恭恭敬敬地请了香,望空拜祝一番:“列祖列宗在上,后辈孙陈豪奉命执行家法,其间为狂徒所扰,对祖宗多有不敬。现狂徒顾峋风诚心悔悟,愿在列祖列宗灵前长跪谢罪,请祖宗明鉴。”
我看着满满一堂昭穆分列的灵位,忽然有种要流泪的感觉我自己是孤儿,除了知道自己姓顾,连爹娘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可是陈湘有这么大一个家!他做错了事,虽然受到家法重责,可还是有这么多长辈亲人关怀着他这应该是一种很踏实、很幸福的感觉吧?如果我有这样一个家,我无论如何会好好珍惜!
陈豪把香递给我,见我眼中带泪,禁不住有些惊讶。我举香过头,暗暗替陈湘惋惜被逐出家族,以后再也没有家了!陈湘,以后你也像我一样孤零零地漂泊江湖了!我忽然感到一种莫大的责任感从心底升起,自己仿佛和那幽深的祖祠连通了一般“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他,我一定想办法让他平安喜乐!”我挺了挺腰身,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
陈豪见我如此郑重,引我出来,指着院中刑凳道:“顾少侠,你跟湘儿交好,我能体谅;可是今日当着陈家上下几百人,不能废了规矩至少要责打二十,剩下三十大板,可以三百两罚银赎罪。”
我一摸怀中,好在跟大师哥分手时给了我五百两银子作零花钱,当即掏出三百两递过去。那一人多长的石凳看来是专为责罚不肖子弟用的,我自己趴上去,道:“来吧”。
陈家的家法板子比璐王府的军棍差得远,可是趴在这石凳上让我有种实实在在的感觉因为这是陈湘的家,陈家的家法责打在我身上,每一次击打带来的除了刺痛,还有一种特别的意义,仿佛将我和他更紧密地连接在一起。
二十板子打完,陈豪命人拿来钥匙,亲手给我开了镣铐。我心中担心陈湘,也没空同他多说,道:“峋风告辞,在下的剑可以赐还了么”
陈豪道:“顾少侠放心,我送你到门口,自会让他们把剑还给你。”我点了点头,才要沿路出去,就听有人唤道:“顾少侠留步”,那人奔到近前,道:“顾少侠少待,我家族长请少侠回去。”
老族长唤我又干什么?难道还要秋后算账?如今一不做二不休,我也只有跟了他回去。
陈族长的住处我昨晚来过,并不陌生,老族长昏晕初醒,斜倚床头。见我进来,起身拱手:“顾少侠请坐,老朽身体不好,适才多亏你援救及时,尚未言谢。”我暗叫惭愧,我劫持了你你倒不怪我?这般记恩不记仇的胸怀,比陈豪那份精明算计又不可同日而语不过坐倒不必了,我刚领了二十板子,屁股肿得老高,还是站着舒服点。
老人家便问我跟陈湘如何结识的,交情如何。听说我也在璐王府供职,不由暗暗皱眉,言语间便暗示我“良禽择木而栖”,暗指璐王府不稳便;说起陈湘幼时种种乖巧懂事,去了璐王府两年,就变得如此乖谬荒唐,言语间对璐王大是不满我知道他关心陈湘,也不跟他多计较。老族长直跟我絮叨了大半个时辰,托我以后照应陈湘。
走时老族长递给我一个包袱和一只窄木盒,包袱是陈湘的,木盒里却是一只老山人参“湘儿身体不好,这次又受了这么重的责罚。只怕他受不住,这只千年雪参,是犬子从京城给我带来的,据说效验非凡,只要还有一口气,总能保住他一条小命顾少侠,湘儿以后就托付给你;天色已晚,就不多留你了。”
我躬身告辞,心中既怜且叹儿女再不肖,家中长辈管得再严,打得再狠,心里还是真关心他的陈湘陈湘,你可真是不惜福啊!
取了我的“涵光”剑,我离开陈家直奔“潮来客栈”,谁知一打听陈湘,掌柜说并无此人,又连问几家客栈,不是说人已住满就是说要打烊这黑灯瞎火的,竟不知小墨带着陈湘住到哪里去了。
我奔波得火冒三丈,更担心陈湘的身体,直寻到镇边才见小墨捧了什么东西过来。我又气又急,一巴掌将他打得连滚了几滚,喝道:“你跑到哪儿去了?”
小墨抖抖索索爬起来,看着跌在地上的碗,哭道:“水,水都洒了!”我看着他肿着半边脸的窝囊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又一脚踢他个跟头,骂道:“没用的东西,陈湘呢?”
小墨不敢再哭,带我到不远处一间破庙里,借着门口的月光只见陈湘烧得满面通红,迷迷糊糊的叫:“水,水!”
小墨不待我吩咐,道声:“我再去打水”,匆匆跑了出去。我隔着斗篷都能觉出他浑身滚烫。揭开斗篷,陈湘胸前的伤口还好,背后和四肢的鞭伤却都肿了起来。
小墨又打了一碗水回来,我见那碗是乡下的粗陶碗,还缺了一块,不由大怒:“我又不是没给你钱!让你带他去住店,你把他弄到这里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