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完这四条消息后,沈苏溪盯着屏幕出了会神,直到屏幕变暗,才解锁退出群聊。
这会天还没完全黑,残霞割裂云彩,留下斑斓的纹理。
沈苏溪走得很慢,远远看见倚在路灯柱旁,一道利落挺拔的身影。
她愣了下,而后朝他飞奔过去。
听见动静,江瑾舟站直身子,偏头看过来,眼前蓦地一晃,巨大的撞击力让他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沈苏溪勾住他脖子,整个人像树袋熊一样挂了上去,将脸埋在他肩膀上蹭了蹭。
半晌,忽然来了句,“你前面有人盯着我们看吗?”
“那也不管,”她语气有些无理取闹,“我累了,你得抱着我。”
“……”
江瑾舟被她的话逗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那充会电。”
感受他身上传来的温度,沈苏溪沉沉吐出一口气。
她不知道刚才为逞一时口舌之快的做法究竟对不对。
但事情已经发生,再后悔也于事无补。
更何况,他说过他会一直在。
怕男朋友的腰被长时间的重力压垮,沈苏溪只在他身上待了几分钟,便跳下他的怀抱。
江瑾舟牵住她的手。
走了一段路后,沈苏溪问:“‘ing’那边是你打通关系的吧。”
她语焉不详。
江瑾舟知道她话里的意思,没想瞒她,“是。”
虽说早就知道答案了,但她在听到他的声音后,心跳还是漏了半拍。
她眼角一弯,“为什么啊?”
江瑾舟顿了下,“你不是喜欢这份工作吗?”
因为你喜欢舞台。
因为你值得所有的聚光灯。
所以,我才想把最好的都给你。
沈苏溪一下子愣住。
不是你需要,而是你喜欢。
从来都没有人告诉她,我给你的这一切,仅仅只是因为你喜欢。
她停下脚步,一把抱住他,声音软软的,“那我以后喜欢的你都会给我吧。”
江瑾舟应了声,“但是吧。”
他拖腔带调,罕见地挂上吊儿郎当的笑,“你只能喜欢我一个人。”
“……”
还挺霸道。
沈苏溪后倾几度,“阿舟。”
她的手在他的眉骨上反复描摹着,“我要是能再早点遇见你就好了。”
江瑾舟眸光闪了闪,却没说什么。
快到酒店大门,他才开口:“可我不想。”
沈苏溪迟钝了足足十秒,才将他这句话和自己那句“我要是能早点遇见你就好了”连上号。
“……”
可、我、不、想?
你有本事再给我说一遍?
先前的感动荡然无存,沈苏溪立刻炸毛,下一秒听见身边的男人说,“那个时候的我还不够好。”
锋芒太锐利,会将你割伤。
他偏头看她,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
沈苏溪闪神片刻,笑意渐渐漫上来,“那个时候的我,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样好,现在也是。”
“不,”他细细打量着她,“你眼光很好。”
“……”
他忽然转移话题,“今晚还要一起洗澡吗?”
用的还是正儿八经的腔调。
“?”
“……”
周五晚上,橘洲酒店。
沈苏溪被服务员一路带到指定包间。
包房内已经坐满了一大桌,只空下一个座位,很明显是留给她的。
门一开,所有人的脑袋便整齐划一地转了过去,紧接着像被同时摁下暂定键一般,定格足足五秒后,才有人打破沉默:“苏溪,这边!”
沈苏溪漫不经心地抬眼看过去,只见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平头男人朝她挥了挥手。
这发际线。
就挺秃然的。
班长殷勤地挪开座椅,见状沈苏溪大大方方走过去,朝他道了声谢。
而后她的目光一错,不期然与叶雪撞上,片刻对方朝她扬起一个笑。
说是同学聚会,倒没有一点重逢的喜气,反而沉重到令人难堪。
特别是前几天沈苏溪在群里投下的那波深海/炸/弹,更是将这种尴尬氛围挑拨至顶。
在场除了叶雪,每个人都心怀鬼胎地往话题中心人物瞧去。
这么多年过去,她五官照旧明艳,即便是素颜,也强压其他人一头。
就冲着这红润有光泽的小脸,哪有半点传言中的凄惨。
甚至……看上去过得比他们这些人都好。
见场面太僵,有人试图活跃气氛,“大家都好久不见了,要不都来段自我介绍吧,就当重新认识一下。”
“这有什么意思?”班长笑着提议,“还不如让我们每个人指定在座的任意一位,说出对他的印象。”
班长本来也就是随口一说,哪成想得到不少人的附和,“这个可行!但最好还是把规则改一改,说的人可是要说反话的。”
“那我再提一点要求,大家都不能说谎啊。”
“可以啊!趁这机会,要表白的赶紧表白啊。”
沈苏溪不紧不慢地抿了口酒,神情懒懒散散的,等着叶雪开口。
在她的意料之中,叶雪不带犹豫地将目光投向她。
其余人了然,立刻收了声,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热闹。
叶雪笑说:“你变了。”
这会沈苏溪已经喝了不少酒,眼角被酒气熏得发红。
但她的思绪却是无比清明。
叶雪这句话明面上看不出什么,但深究下来,却能拆分出很多层意思——
你的长相没有变化。
你的性格也没有变化。
最重要的是。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依然是我的手下败将。
依然被我踩在脚底。
永远都翻不了身。
沈苏溪将指甲嵌进皮肉,在愤怒几乎快要压不住时,她忽然想起江瑾舟送她来时说的一句话:“我等你。”
也仅仅是这三个字,让她情绪陡然缓和下来。
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所以,我不怕你了。
包间里一片沉寂,所有人都在等着这位杳无音信多年的老同学的回应。
却见她只是无关痛痒地笑了下,“到我了吗?”
班长点头,象征性地问了声:“你要对谁说?”
沈苏溪笑说,“自然是礼尚往来。”
她眼睛直勾勾地盯住叶雪,吐字清晰。
“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是我吧,非常讨厌你。”
每个大包间都配有独立会客厅,一群人玩闹的中途,沈苏溪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
她有意无意地放慢脚步,不多时在路口停下。
在渐行渐近的脚步声里,她听见叶雪说,“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沈苏溪头也不回,“我也没想到你做梦都能梦到我不会来。”
叶雪瞬间听懂她的话,神色淡淡却带着嘲讽意味地说:“我是骗了他们,可你不也是吗?”
“我可没说谎。”沈苏溪语调缓慢,将每个字音咬得很重,“我不讨厌你,你最多就让我觉得恶心。”
叶雪稍滞后笑起来,“我说错了,你变了很多。”
“是人都会变,”沈苏溪说,“如果林安还在的话,他也会变。”
听到这个名字后,叶雪眼皮微微一颤。
细微的变化恰好被沈苏溪捕捉到,她觉得讽刺。
夜风带来阵阵凉意,周遭的空气几乎要冻住。
“我一直不明白,”沈苏溪慢慢说,“你为什么要发那条消息给林安?”
为什么呢?
“因为我发现比起我,”叶雪顿了下,“他好像更喜欢你。”
至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注意到林安的眼睛经常落在沈苏溪身上,其实她早就忘了。
她只知道,就算她不喜欢林安,但她也不能容许林安喜欢沈苏溪。
静默半晌,她说,“给他发消息,就是想看看在得知你遇险后,他会不会第一时间来救你。”
想知道,他的喜欢到了什么程度。
至于那场车祸,根本不在她的意料范围之内。
原来是因为这个。
沈苏溪眼帘一垂,“如果他没有遭遇那场意外,你接下来想做什么?”
叶雪但笑不语。
就算她不说,沈苏溪也已经知道答案。
本质就和她为什么从一开始就讨厌她那样。
用张芯涵的话解释:“天生的嫉妒。”
人对自己没有的东西总是容易心生向往。
沈苏溪没有父亲,所以她比任何人都渴望父爱。
叶雪没有沈苏溪的张扬和明媚,所以她比任何人都想毁了她。
妄图通过这种方式,来掠夺沈苏溪拥有的,以及自己不及她的一切。
这就是人的执迷。
执着地迷恋着,还混杂或多或少的嫉妒。
进退维谷的现实世界,没有人逃的过。
“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这么自卑呢。”沈苏溪嘲讽似地弯了弯唇角。
空气在这一刻静滞。
被沈苏溪毫无征兆地掀了底牌后,叶雪神情倏然一僵。
表面的和谐似乎因此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风呼呼地填进去,把伤口里的怨恨尽数挤出。
再回过头看时,满当当的心其实早已空空如也。
是即便从对方手里抢走再多,也没法填满的自卑。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她捏了捏拳头又松开,笑着说,“像你那种不光彩的出身,自卑的人难道不应该是你吗?”
沈苏溪不置可否。
片刻,她沉着嗓子问:“那天晚上的事,是你很早以前就策划好了的吗?”
“是。”叶雪顿了顿,笑说:“最后没成功,还挺可惜的。”
沈苏溪攥紧拳头,一字一顿地说,“你仅仅只是觉得挺可惜的吗?”
“要不然你想我说什么?”她挑了下眉,“你不是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吗?”
细碎的飞絮濛濛,沈苏溪不自觉眯了眯眼。
混沌的视线里,耳边不断有清雅至极的声音传来。
“况且你不是喜欢乱认爸爸吗?”
“正好叶老师也喜欢你,我那天也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叶雪说,“按理来说,你应该……感谢我的。”
一行人刚从酒店出来,恰好看见沈苏溪高高扬起的手掌,狠命地朝叶雪脸上甩去。
他们齐刷刷愣住。
这场面沉闷得令人窒息。
数秒后,有人磕磕巴巴地挤出一句:“沈苏溪,你怎么能打人呢?”
沈苏溪挑了下眉,冷冷睨过去,“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打人了?”
“……”
一堆眼睛都看见了好吗?
虽然觉得她当街打人这行为恶劣又丢份,但一时半会没人上前制止。
一方面认为她再胆大妄为,也不敢当着这群老同学的面再次动手。
再者,他们和叶雪的关系其实说不上有多好,要她真出了什么事,扪心自问,他们也是不愿意随便出手染上一身腥的。
沈苏溪环视一圈,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底。
紧接着,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再度扬起手。
像是倒带了一遍。
出手同样的干净利落。
沈苏溪神色平静地问:“是这样打的吗?”
“……”
叶雪眼泪刷的一下。
亮白灯光下,她脸上的红印异常明显,光看着就觉得疼。
市中心,来往人流量大。加上动静闹得不小,不多时周围便站了一圈看热闹的人。
不知是谁感慨了一句,“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这话沈苏溪听见了,冷笑道:“她难道不该庆幸自己是个女人吗?”
她看着在一边直掉眼泪的叶雪,“她要是个男人,可就不仅仅只是这两巴掌的事了。”
沈苏溪还想说什么,目光不经意瞥见十米开外正在向她走来的江瑾舟。
紧绷的神色骤然一松。
众人看见她贴到叶雪耳侧,缓慢动了动嘴唇。而后穿过人群,扑进不远处一高个长腿的男人怀里。
隔得近,她的声音听得还算清楚,“我刚才下手是不是重了点?”
“不重,我都没听到声音。”
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