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江瑾舟还在车上。车停在百米开外的一条街口,两侧的香樟树在风里连成一片。
空间逼仄,他将座椅往后一推,垮下平日里正经的坐姿,疏懒地靠在椅背上,暖风怼脸吹着。
闲散下来,才有空回想今晚发生的这些事。事没理清多少,整个脑子全被那张俏丽的脸,严丝合缝贴在光润肌肤外的红裙,占得满满当当。
无端升上一股躁郁,他骂了声,然后伸手往扶手盒里找烟和打火机。
还没点上,就收到了秦宓的微信消息。
——“congratulation”
什么意思?
江瑾舟夹着烟发了个问号过去,等了半天,也没见下文。
大晚上的,这人有病?
aab:酒吧这事给个解释?
aab:人?
abb:?
江瑾舟盯着手机等她回复,那屏幕却没亮过。
等到覆在车前玻璃上的树叶被雨刮器甩开十三次后,江瑾舟耐心殆尽。
手机往副驾驶一甩,忽地想起一件事,又把它捞回来,给陈旗打了电话。
“有事?”陈旗连人带狗送走女朋友后,回到酒吧,那边环境音很杂,闹哄哄的几乎盖过人声。
“给你一分钟。”江瑾舟沉着嗓子。
陈旗心领神会,给身边人一个眼神示意,穿过长廊走到休息室。
江瑾舟听那边静下来不少,“你找个时间去保安室调监控。”
陈旗一头雾水:“你有病啊,好好的掉什么监控?”
他嘴里叼着烟,说话囫囵不清。江瑾舟没听清,不以为意地转着打火机,一面说:“今晚缠上她的那些人,cat受不起。”
cat是江瑾舟和陈旗合伙开的,有规定进入酒吧的会员都要进行信息录入,对脸找个人不是什么难事。
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说的那个她。
陈旗顿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然后就被这霸总口吻整得又气又笑,“我看你是真有病,这他妈都是顾客,顾客是上帝这道理还要我手把手教你吗?为了这点事,就把上帝往外赶,况且沈苏溪又没跟人跑了,不就是被搭个讪,你至于这么大反应吗?”
“你懂个屁。”打火机点了几下都没出火,江瑾舟有些躁了。
见衬衫干得差不多,套上风衣直接下车,从后备箱里拿出备用伞,往街对面的便利店走去。
冷风吹着,先前的躁意顿时熄灭不少,嗓音跟着恢复到懒散状态,“你别和我扯顾客是上帝那套理论。我这酒吧可不是什么猪圈,所以就算他是匈牙利羊毛猪再世也不行。”
“......”
“要不然,见一次炖一次。”
说话的腔调还是懒懒散散的,但陈旗对他了解颇深,知道他越是这个态度,实际上就越认真。
就冲着这股要把人凌迟,死得凉凉透后又从乱葬岗拉回来鞭尸的劲,陈旗半点不敢含糊,只能妥协。
回卡座时,整个人就像蔫了吧唧的小菜苗。
高睿递过去一杯酒,问他出什么事了。
陈旗把大致情况说了遍。
高睿啧啧称奇,“他那女朋友到底什么来头?能让他这么死心塌地,连这种醋都吃?”
倒也不是真对她感兴趣,只是高睿回忆起那张脸,越想越觉得在哪里见过。
可究竟在哪见过,他这种七秒钟的金鱼记忆一时半会还真想不起来。
江瑾舟那女朋友具体什么情况,陈旗也不太了解,只知道是个书店老板。
陈旗也没想到江瑾舟这人谈起恋爱时,就变成了一只蚌壳,战战兢兢地护着他那怀里的绝世珍宝,自然防他们这些兄弟跟防贼一样。要不是那回偶然遇见,连他交了女朋友都不知道。
“还是个文艺女青年啊,敢情江少爷喜欢这款的。”高睿抬高声音,一脸不可置信,“你那有高清照片不,拿出来给我看看。”之前在二楼,那张脸看得不太清楚。
陈旗有也说没有,谁知道这货想用来干什么坏事,江瑾舟他可惹不起。
偏偏有人赶在作死的边缘试探,凑上前,把自己今天晚上拍的照片分享出来,发到群里。
陈旗想阻止都来不及。
高睿仔细一看,脑袋里倏然弹出一个画面。
没管住嘴:“她和我之前在展会上见到的一野模长得挺像。”
陈旗怀疑自己听错,忍不住掏了掏耳朵,不可置信地看着高睿。
并非他们歧视野模这一职业,只不过像他们这种家世的人,门楣观念根深蒂固,无利益不往来。门不当户不对的,玩玩可以,谈恋爱也可以,但最终走不到结婚这一步。
晦暗的光打在照片上不甚明朗,为了验证猜测,高睿调高亮度又看了几眼,在陈旗的注视下,突然又摇头否定了先前的结论,“看着又不太像,感觉不太一样。”
陈旗像坐了把过山车,心脏起起落落了一遭。他猛翻了个白眼,“没准的事你在这里逼逼啥,被江瑾舟听见,看不把你当匈牙利羊毛猪给炖了。”
江瑾舟收到群消息轰炸时,正好付完一支打火机和两罐黄桃酸奶的钱。
临窗找了个位子坐下,喝了两口酸奶,才不紧不慢地打开群聊对话框。
——嫂子真好看。
——般配般配。
——我江哥眼光就是好。
江瑾舟:?
在这瞎舔什么?
消息往上滑了滑,一张算不上清晰的照片出现。
站位原因,只照进两张分明的侧颜。偏偏那时,舞池干冰化成云雾,两个人的对视在袅袅氤氲和错落的光影里添了些许暗昧。
江瑾舟放大照片,只盯着右侧的女人看。
大概是这一幕发生的太过突然,她脸上的错愕来不及收敛,眼睛微微睁大,单薄的身子定在那里,裙边稍皱,整个人显出几分惛懵。
裙子领口低,露出好看的肩颈线。
拍摄地点在二楼,从这个角度往下,雪山沟壑也被照了进去。
红白相衬。
像盛放在雪夜里的骄纵玫瑰。
江瑾舟眉宇瞬时凝成一团。
相当不爽。
这群人什么德行,他一清二楚,难说不会对着这张照片生出什么旖旎心思。
但距照片发送已经过了两分钟,撤回显然来不及了。
江瑾舟多看了会,按下保存,把它设置成屏保,然后在群里说:五秒内都给我把照片删了。
下一秒,直接发了个“0”过去。
群聊:“?”
跟着,自作聪明传照片到群里的“ylg666”收到一条消息。
——你被“aab”移出群聊。
ylg666:?
“cq666”被“aab”移出群聊。
“gr666”被“aab”移出群聊。
-
江瑾舟走的时候雨差不多停了,上车后,他将车窗开了条缝,露出烟头一点星光,淡淡的柑橘香被风送了进来,混着烟味久久未散。
就在他回过神打开车门看过去时,余光只捕捉到一个白色影子,消瘦孱羸,肩背却挺得很直。
像极了一个人。
凌晨四点,沈苏溪才睡过去。
这一觉,睡得不安稳,隐约听见门锁开的声音,一个恍惚,人给惊醒了。
眯着眼看了下墙头的挂钟,九点整。
胡乱套了件开衫就往客厅去。
玄关处的女人听见动静,抬头看她,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吵醒你了。”
是请来的家政阿姨。
沈苏溪靠在门边,笑笑说:“没关系,你来之前就醒了。”
随意扎了个丸子头,一脚刚踏进卫生间,目光一错,落在对方手里的塑料袋上。
商标赫然。
她去过几次,味道不错,价格也偏高。
愣神的空档,赵阿姨已经走到中岛台前,拨着塑料袋,把里面的包装盒拿出来,招呼她来吃。
沈苏溪把脚缩了回去,远远看见桌上摆着一碗鲜虾海鲜粥,一个水煮蛋,还有碟小菜。
“阿姨,太麻烦你了,以后不用帮我带的。”
正打算把钱转过去,赵阿姨突然啊了声,连忙解释:“这是我刚才上来时,碰见一外卖小哥,打眼到上面的地址,就直接给你带上来了。”
沈苏溪走过去,往订单纸上一瞧,果然地址和手机号都是她的。
底下还有一行备注:麻烦换成虾仁。
沈苏溪用勺子搅了下,红嫩的虾仁冒出一角。
这家店的鲜虾海鲜粥和别家不同,只有在顾客特别要求下,才会把大虾换成虾仁。
巧的是,她不会剥虾。
洗漱完,沈苏溪先回房拿了手机,发现有几条未读消息,其中还有陈旗的。
她没管,直接找到秦宓,拍了张照片过去。
suxi:你替我点的?
秦宓没回。
suxi:白日宣淫?
扒了几口粥,对面依旧没有回复。
沈苏溪撇撇嘴,退出聊天界面,随手打开和陈旗的对话框。
是一张照片,正是在群里传疯的那张。
陈旗在删除前私发给了沈苏溪。
环境和灯光的渲染下,那照片有种复古港风的味道,清清冷冷,又带着一丝浑然天成的靡丽。
沈苏溪看着照片走了神,心想女人果然不能在半夜做决定,就冲着这张脸,她还能再忍会。
沈苏溪正犹豫着要不要给江瑾舟打个电话,就听见赵阿姨问:“苏溪,要给你把这外套熨一下么?”
什么外套?
沈苏溪偏头看过去,赵阿姨面朝她,手上撑着一件深色西装。
差点把它忘了。
她顿了下,“不用,我回头送干洗店。”
也因为这事,沈苏溪才下了决定,只是通讯录还没打开,对方先拨过来。
“苏溪,粥喝了吗?”
“啊,还在喝。”她下意识看向桌上的餐盒,没吃多少。
“我想到你昨晚喝了酒,今天早上还是吃点清淡的,对胃好。”车载蓝牙把他清润的嗓音传了过去。
沈苏溪温吞地应了声,半晌,才意识到这粥是他点的。
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连西装都忘了提。
非节假日车流量小,江瑾舟一路飞驰上了高速。他手指点着方向盘,轻声说:“我这几天都在虞城,你照顾好自己。”
“嗯。”她拿勺子不停地搅着粥。
“等我回来。”
“瑾舟。”
“嗯?”她的话音里夹着平时没有的情绪,江瑾舟静静等着,心里早没了先前的轻松,手指不自觉扣进方向盘,有薄汗浮出。
许久,才听见对面那人的声音。
“路上小心。”
挂断电话,沈苏溪准备把西服找个袋子装起来,下午送去干洗店。
收拾的时候,瞥见内衬标签上了一小串字母。
一下子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