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场葬礼开始,江崇律以为顾栩会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在许止萦受伤后,他以为顾栩会闹一闹折腾折腾,就像最开始那样好叫自己多分点心,转移不了视线,甚至在等自己真的像表白一样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也以为顾栩会很开心的回应的,他明明没有睡着,但他好像什么都没有说。
被动的沉默让江崇律觉得有些失望,顾栩在身侧背对着他睡觉,睡得很熟,江崇律突然想到他后来再也没有在睡觉的时候不发出的声音的哭了,也没有再露出难过的表情。
夜晚是差劲的,容易受月亮潮汐的影响放大情绪,扩大感伤,又因为漆黑的时间太长,令人生出无端慌张,不仅如此,这潮湿浓稠的夜里一旦静默下去,江崇律慢慢的开始意识到他好像错过了很多时间。
没有问过顾栩为什么会哭,没有关心过哪里会痛,也没有向他解释过自己其实并没有喜欢别的人,他错过了很多合适的时间,那些他以为顾栩会问的,可现在他好像什么都不想知道了,想到这里,茫然的空虚让江崇律第一次觉得他也会需要安全感。
顾栩做了个梦,有些诡异的梦见了冷怡婷,是个太阳正在落山的傍晚,梦里他变成了幼小的孩童,不知道因为什么伤心的事情,哭的肆无忌惮。冷怡婷坐在家中阳台的遥遥椅上抱着他,温声的哄着他,逗他,看的顾栩很着急,虽然他梦里确认了好几遍冷怡婷抱的是真的自己,可她一遍遍的说“小羽别哭啊,不痛不痛拉。”又让上帝视觉的顾栩很不确定,像是偷窃了温屿的东西,梦里思维真单纯啊,明明被母亲抱着,他却只觉得慌张。
可还没等他惊疑惑过去,冷怡婷突然坐了起来,顾栩的视线里出现了雪白的小狗,蹦蹦哒哒讨好的蹭裤腿。小小的顾栩一下子就不哭了,顾栩的心跳却疯狂的开始加速,重的像老旧的洪钟到点的撞鸣,头晕目眩里,冷怡婷表情越变越冷,这次被扔下去的不是那只雪白漂亮的小狗,她怀中颤抖不停的孩子不再哭泣,小小的顾栩被腾空举在空中,他慌张恐惧的蹬着腿,害怕极了。
“妈妈,你掐的我好痛啊…”
“妈妈….我好害怕”
狞笑扭曲了原本温柔的脸。顾栩听到冷怡婷幽幽的开口道“因为妈妈爱你呀。”
那笑声伴着一阵剧烈尖锐的疼痛在瞬间刺进了心脏,高压密集的疼痛让他几乎断了呼吸,吸不进氧气,胸腔闷的他脑袋发晕,无力到几近窒息。顾栩根本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现实,在温屿死后他再也没有对疼痛的感知,竟不知道,原来心脏疼是这种感觉。
江崇律震住了。
“顾栩...?”
他以为自己把顾栩压到了才呼吸不过来。可是却越看越不对劲,顾栩绷直僵硬的身体挣扎的很无力,一会儿缩起来一会儿又仰头压抑的喘息,他始终没醒来,脸色苍白,额发全湿,神色极度痛苦,发不出声音,整个人窝在自己的臂膀中。
“顾栩…顾栩??!”
江崇律下意识的去找药,慌忙中打翻了床头柜的水杯,翻开抽屉,里面是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的药物,没有一个是江崇律认识的名字。
他几乎从没有关心过顾栩在吃什么药,当然不了解什么样的药能救现在的顾栩,毫无章法的把柜子翻的一团乱他才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最后只能站在楼梯口大声的叫着陈蒙的名字。
“你快一点看看他怎么,他要吃什么药?.我...”
“别急。”陈蒙查看一番,冷静在一堆打翻的药物中找到针剂,房间内有吸氧设备,但是顾栩很难吸进去,他了解病情,帮顾栩舒展开身体,见顾栩花了大力气按在自己的胸腔上,睡衣都被抓的全是皱折,看的江崇律深深的捏紧了五指。
陈蒙极有条理的把顾栩扶坐起来,缓解血压释放,强心剂加上应急舒缓的辅助按压,顾栩神色慢慢好了许多,江崇律不知道他是在昏迷还是只是睡着,此刻才觉得一条条的冷汗沿着自己背脊的线条往下流动,痒的发麻,可顾栩靠在他身上坐着,江崇律动也不能动。
陈蒙舒了口气,看到江崇律衣衫凌乱着,衣角是打翻的大片水渍。“心脏供血不足,呼吸困难,心脏绞痛,可能最近累到了,他最近是不是胸闷,常常隐痛。”
“他不肯对我说。”
“哎”
顾栩脸色发白,舒缓过来的脸色让他除了呼吸声很重看上去又正常了下来。陈蒙拿了罩子给他罩住吸氧,大半张脸蒙进起雾的罩子里,看上去很脆弱。江崇律盯着那堆不知道名字的药,心情非常糟糕。
陈蒙也留意到那堆乱七八糟的瓶子,一一整理好,又顺口告诉他什么时候吃什么药,哪些药又要怎么用。
江崇律默默的听。
顾栩一天要吃十八颗药,他第一次知道。
有些药被打开了,有些药还很多,只有应急的相对于吃的比较多。陈蒙皱着眉说胡闹,江崇律焦心又生气。
可是他没资格。
顾栩很不惜命,可是他江崇律不见得就有多惜过顾栩的命。
陈蒙怕俩人着凉,等顾栩缓过来后,陈蒙多给他放了个枕头,好让他舒适些。
这对顾栩来说,只是一场不太好的梦,半夜他迷迷瞪瞪的醒了会儿,扯了脸上的氧气罩,见江崇律熬得眼睛通红,还跟他说了两句话。
“是不是我打呼噜了”其实也算不上打呼噜,有时候喘不上气,呼吸声会很重,顾栩不到万不得已,懒得去吸氧,但是江崇律在身边睡觉就不一样了,他担心会吵到他。
江崇律摇头,沉默的把他的手臂塞进被子里,嗓音有些暗哑道“有没有哪里疼。”
顾栩想到自己做过的梦和罩在脸上的罩子,在被子里暗暗掐了自己一把。确实是不疼的。
“我很好。”
于是江崇律也没说什么,不作声的重新躺下靠在他身边,顾栩稍稍往床边移了些,低低的咳嗽了一会儿,他怕江崇律知道他喝酒打呼会生气,于是继续转个身睡觉。
这一觉,就睡得特别沉。唇干燥着,睡得脸色有些红,江崇律起床后怕吵醒他,特意把门窗都关好,连洗漱都小心翼翼的。
这一天他哪里也没去,独自在书房抽烟。
当初医生告诉他,换一颗心脏对顾栩来说也没什么好的效果,他本身受药物损害过度,又因为耽搁了治疗时间,造成其他脏器都出现了严重的功能损伤,肾脏和肺部出现过急性衰竭,已经是不可逆了。而换一颗心脏的所可能产生的排斥反应会直接影响各个器官的再次衰竭,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换一颗心脏,是活下去唯一的可能。江崇律始终知道这颗心早晚会撑不住的,可是顾栩看上去一切都还算好,他总觉得这个晚会很晚的。
顾栩醒来告诉自己他很好,哪怕自己不久的刚刚才目睹他身上的惊魂一场。
他真的好吗,原来他很不好。
这个晚,近到随时随地都可能算晚。
顾栩满打满算,才25岁,是如此年轻的生命,25岁的生命,几个字,曾一度是江崇律无法面对的原因,而具体是25岁的生命,还是25岁的顾栩,江崇律从不敢去深究。
梁纪曾经说,如果你想到了目的地停车,但这条路没车位的话千万不要随便换条路,等你换条路用脚走过来的时候一定会发现要么前面有辆空车位,要么有人正在停进空车位。
后悔了就是后悔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世上是有路到桥头自然直的说法,可路是别人走的,桥也是别人造的,该走的时候没有走,下次再过的话,就很难过了。
江崇律就很难过。
顾栩睡了一上午没有醒,有些咳嗽,但还好没有发烧。江崇律怕烟味熏到他,洗了澡刷了牙再去把他叫起来吃饭。
陈伯煮了非常清淡的玉米汤,顾栩喝了几口,不愿意多吃,江崇律一直在劝他也不为所动,门铃突然响了几声。
“崇律”
开门后,先进来的是江崇律的表姐江晴,顾栩正好找机会放下了汤碗,刚准备打个招呼,江晴朝一边让了让,才看见她身后还站着个人。
“止萦?”
“崇律哥哥….”许止萦朝江崇律讪讪的笑了笑,倒是江晴很理解她的尴尬,笑着将她拉了进来
“我去看萦萦了,她知道你喜欢吃国外那家叫什么的蛋糕呀,一直都在做个不停,你瞧瞧,这手”
江晴拉出她的手给江崇律瞧,女孩子的手指上果然有一些烫伤,江晴的揶揄让许止萦有些不好意思。
“我..是做了好多,今天的口味很好,还没有一模一样,但是想…让你尝尝..”
江崇律对蛋糕半分兴趣也无,甚至见江晴一张笑脸都觉得有些不悦。他没有立即接过,是顾栩走过来,对许止萦打了招呼,江晴才顺手接了过去。
“顾..顾栩哥哥也在啊。”
“嗯,我很快要去国外,正好省点房租,再打扰你的崇律哥哥一段时间”
他是笑着说的,听着也像是在打趣江崇律和许止萦。后者听了娇羞,江崇律听着只觉得难受。江晴总是不愿意与顾栩对视,但依然很客气,见面始终先关心顾栩身体如何。
她难得对顾栩多说些话,顾栩听了也懂她的意思。自觉道“我睡得晚,有些困,先上去你们聊。”
他看上去确实脸色不好,许止萦也乖巧的要他好好休息,倒是江崇律三两步走过去拉住了他。
“你先去把饭吃完。”
“我吃完了呀。”
“你一直在咳嗽,陈伯炖了川北梨汁还在保温,去把那个也喝完。”江崇律定定的抓着他,江晴的脸色又出现了熟悉的别扭,就连许止萦也有些奇怪的看着他们。顾栩怕她误会,直到点点头应了一声江崇律才目送他转头去了厨房。
炖锅很烫,顾栩不小心摸了下,烫了点,刚要把手伸进去端,手背就被打了下。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你是不知道烫啊,还是不知道疼啊。”
江崇律竟是不放心,又跟着他走到厨房,看了看他的手指没有被烫到,瞪了他一眼,又把锅里的雪梨汤用夹子夹出来,倒在碗里配上勺子,一气呵成,要顾栩拿上去。
在身后的江晴两人看的都有些愣怔,顾栩有些尴尬,只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加速往楼上走去。
江晴见状对许止萦笑道“瞧见了吧,崇律只是看上去冷淡了些,以后你们在一起了,他不晓得是个多贴心的好男人呢,萦萦可赚了”
“姐姐,别这样笑我们啦。”
“还不好意思,你们都这么熟了,姐姐等你们好事定了,才能真正笑呢”
她有意无意的说着,把话说完顾栩正好爬到二楼,听见楼下茶杯重重搁在玻璃上才微微停顿了下。
顾栩浅浅吸了口气,没继续听江崇律会说些什么,随手把门关上,静静的喝他的梨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