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宫嫔们都是低眉顺眼地进殿,进殿便下拜。下拜后站起身,众人才得以真正看清每一个人的面容。
为首的那一个,令夏云姒也轻吸了口凉气。
这位叶氏不仅是天生丽质、倾国之姿,而且并非清水出芙蓉的那种清丽。眼底眉梢都透着艳丽妖娆的味道,更易让人想起“国色天香”那词。
换言之,叶凌霜与她路子一样,却又比她更美三分。
听闻叶氏甚是貌美那日并未生出多么紧张夏云姒心弦忽而绷紧了,不由多看了她两眼,顺妃则正向新宫嫔们道:“这位是庄妃。”
新宫嫔们朝庄妃许氏再度下拜,在她们拜下去的时候,夏云姒察觉到庄妃的目光,与之对视一刹,便见她垂眸,不着痕迹地微微摇头,可见心绪亦是复杂。
待得她们再度起身,顺妃就让她们落了座,又将余下的宫嫔依次介绍过去,众人多以颔首致意,偶尔也闲谈两句,气氛轻松和睦。
待得说到夏云姒时,叶氏抿起笑容,只是那么淡淡的一抹笑,却明艳动人:“久闻婕妤娘娘大名已久,今日终于得见。”
这话里颇有锋芒,一如三年之前她见昭妃的时候,带着那股无可抑制的凌意。
她当时只道那是因为自己对昭妃心存旧恨,现在看来也不尽然——宫中诸事纷扰,哪怕并无旧怨,正值盛宠的嫔妃大约也难免会令新人更加瞩目吧。
夏云姒便宽和而笑,点了点头:“得空时,才人可来永信宫坐坐。”
“谢娘娘。”叶凌霜欠身,这一场寒暄便算了了,顺妃又介绍起下一位:“这位是婉充华。”
如此一位位地说完,眨眼工夫,倒也费了不少时候。
顺妃又颇具威严地叮嘱众人要静心侍奉皇上、不可惹是生非,新宫嫔们无不个恭谨地应下。
而后她们便都告了退,夏云姒与庄妃结伴而行,都沉默了良久,庄妃终是一叹:“唉……”她摇摇头,“那位叶才人,只怕咱们皇上……会很喜欢。”
夏云姒淡声:“是。”
三载之前,宫中因觉皇帝喜欢贤惠温婉的女子,嫔妃们多是那个路数。
后来夏云姒入宫,反其道而行之,反而更得盛宠,宫中嫔妃便有许多已悄无声息地转了打扮。当下放眼望去,宫人已是泰半宫嫔都娇媚欲滴了。
便是庄妃,眼角亦多了一抹绯红颜色,令她不失威仪又平添些许撩人之态,这在三年前的宫中是不多见的。
而叶氏,又是其中最美的一个,当真是令六宫粉黛都无颜色。
可想而知,皇帝会很喜欢。
“我不怕她得宠。”夏云姒复又沉了一沉,续道,“只要不碍我的事,她如何得宠都与我无关。”
庄妃失笑:“可她如何能不碍你的事?”
宫中所谓的“不碍事”,要么是井水不犯河水,要么是索性结盟联手。
但单凭叶氏方才在殿中与夏云姒说话时那锋芒毕露的口吻,也知两种大抵都不太可能——叶氏显然是个斗志昂扬的,怕是第一个就要与夏云姒这宠妃争高下,那又哪里可能真的“不碍事”?
“只能盼着是个心思不恶的吧。”庄妃又一声轻叹,“争宠归争宠,别玩什么阴毒手段。”
说着,她忽而又是一笑:“倒是顺妃……这回可真有意思。”
夏云姒微怔:“怎么?”
庄妃笑觑她一眼:“前两日给新宫嫔颁赏,你没注意她们住在何处?”
夏云姒旋即明白了她指的是什么。
如三年前一般,新宫嫔入宫当日,她们主位宫嫔要往各宫赏东西。因此新宫嫔们的大致情状各宫主位都是早一些知道的——名字、位份、家世几何,还有住在何处。
夏云姒便发现,顺妃将这五位新人都放在了同一佳仪宫中,且佳仪宫中并无主位,顺妃只说让她们有时商量着来,拿不准的可去向她回话。
明面上的说辞,自是说让新宫嫔们轻松一些,不必面对主位与老资历的嫔妃觉得拘谨。
但换个角度想……
夏云姒轻笑:“顺妃这安排,瞧着像苗人炼蛊似的。”
顺妃点点头:“单是叶氏与赵氏,我瞧就说不到一块儿去。一个天生丽质、一个家世极好,必是要争出个高低的。”
她们若要先争高低,外人便一时可只作壁上观,看看她们都有几分本事。
若这一争能没了一个两个那就更好。
可见顺妃对新人进宫一事也是忌惮的,且她比昭妃的本事大得多。
相较之下,昭妃当年在初见夏云姒时便句句刻薄,真是比顺妃这一手差得远了。
佳仪宫中,五位新宫嫔经这一场礼数也都累了,回了宫便各自回了各自的住处,没再坐在一起多说话。
叶才人卸了珠钗首饰便躺到床上小歇,不一刻工夫,身边的宫女挑帘进来禀话:“娘子,顺妃娘娘着人来传话,说今晚请您去紫宸殿伴驾。”
“知道了。”叶才人应了声,眸光清凌凌地转过来,打量起眼前的宫女。
大选入宫的嫔妃按规矩不能自己带侍婢入宫,乾安朝大选三次,前前后后选了十余人,也就是三年前那位窈婕妤凭着太后的恩旨自己带了人进来,足足八位。
她自是没有那样的本事,当下满院的人都是尚宫局挑来的。
得先让这拨人对她忠心。
叶才人心里自有盘算,却也不急,悠哉地翻了个身,问那宫女:“一同进来的赵才人呢?可知顺妃娘娘是如何安排的?”
宫女福身:“暂还不知,但想来近些日子便也要面圣。赵才人与您位份相同,只是比您小两岁罢了,大概是下一位吧。”
叶才人平静地点了点头,那宫女面上蕴起笑,带着几分讨好又说:“娘子何须为她紧张?奴婢瞧着,您比她生得可美多了,她纵使比您先去面圣,也决计比不上您。”
叶才人轻笑反问:“得宠只凭长得好不好看么?”
宫女微微一愣。
她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单从当下的后宫情形看,也可知皇帝宠谁不全看。
最得宠的窈婕妤是美,却并不是绝色,宫中比她略胜一筹的有好几位,可不只有她最合皇帝的意?
但话说回来,赵才人有几分本事现在还全然不知,这就开始忌惮,也的确太早了。
叶才人轻掩薄唇,稍扯了个哈欠:“先不想这些了。听说宫中百花皆有?你去帮我寻些茉莉来,也去瞧瞧兰花有哪种正开,挑香气足的采些给我。另要陶炉、酒曲,一并寻来给我。”
宫女不明就里,福了福身,只依言去照办。
屋里安静下来,叶才人凝望着床帐,不由自主地笑笑。
她都还不知皇帝长什么样子,便已经在这般打算如何争宠了。
不过,皇帝是什么样子原也无关紧要,要紧的是他是皇帝。
他是皇帝,她就能通过得宠让家中一步步往上走,不再被那些书香门第、簪缨世家瞧不起。
这才是紧要的。
此番大选只选了五人,往后的月余里头,皇帝到底将人见完了。
果不其然是叶凌霜最为得宠,七月末时便晋了美人,旁的几位都尚无晋位的本事。
夏云姒对叶氏的得宠感触最深——因为皇帝宠了叶氏,翻她牌子的时候便显而易见地少了许多。到了八月初,单从侍寝的次数来看,两个人已有平分秋色之势。
然而纵使如此,夏云姒伴驾之时也仍是与他百般和睦,一派琴瑟和鸣之相。
吃醋之事她更是绝口不提——从前不论对谁,显出妒意都不过是为增添几分女儿家的娇媚,亦让他觉得她对他十分在意,是剑走偏锋的搏宠手段;而眼下,他是当真喜欢叶氏,她便不宜显出半分不快了,否则只教人厌烦。
他会为她的三分醋劲儿而欢喜,但总归会更想坐拥齐人之福,这不难懂。懂了,也就知道该如何重新拿捏分寸了。
唯有那么一次,她有些失了分寸。
那日是八月初十,他难得地早早就将案头政务料理妥当,她就抱来琵琶为他弹了一曲《海青拿天鹅》。
他倚在床上阖目静听,一如既往地含起淡笑,颇是享受。
但在曲终之时,却听他随口笑说:“这曲子还是你弹得好,叶美人生疏些。”
夏云姒已离了琴弦的手蓦然一颤,拨得琴弦突兀地骤响。
他不禁抬眼看她,她即刻回神,释然笑道:“臣妾那日傍晚出去散步,听得琵琶声颇为精湛,一直想寻人来切磋一二,却终不知是谁,原是叶美人?”
语中满满的恍然与欣喜,似乎方才那一瞬的失神皆是因为惊喜所致。
他略作思量,点一点头:“若那日无人传教坊乐姬来听曲儿,应该就是叶美人了。”
夏云姒抿唇莞尔:“那臣妾要常跟她走走了,宫中没有旁人弹琵琶,臣妾平日练起来都没趣儿。”
她这样说,这话便就此这样揭了过去。然方才的那一瞬里,她所想之事自不是要与人切磋琴艺。
而是……叶美人竟连这般才艺也与她相同。
一位国色天香的佳人,与你走得同样的妩媚路子、与你一般善弹琵琶,又生得比你美、还略比你年轻三岁,要与你争同一人的宠爱……
这可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夏云姒心有余悸地垂眸,原想再为他弹上一曲,现下也没那个雅致了。
宫里既有了旁人会这一手,她就不再是出挑的那一个,多弹也无意。
夏云姒换来莺时,将琵琶交给她收走。径自起身坐去床边,纤指在他衣领处一勾,口吻娇软道:“再过五日就是中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