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玉华越想越害怕。
整个赵家因为她而被周家记恨,因此不能在白纸这么大的利益中分一杯羹。
因为别家的白纸都好,赵家的这种肯定卖不掉。长此以往,赵家肯定会渐渐没落。
如今赵连海入了大狱,赵家名声更臭,堪称雪上加霜。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她。
至少,外人看来是这样。
赵家再不好,也养活了许多下人。如今他们眼看干了半辈子的活计就要丢了,哪儿会不恨她?
如果说,昨天这些婆子拿她的饭菜只是为了贪口腹之欲。如今这些人打她,便是泄私愤了。
齐玉华心里惊惧不已,狠捏着拳头,指甲嵌进肉里,疼痛传来,她才没有当场尖叫。面上努力镇定:“连海是老爷精心教养出来的家主,除了他,没人能接手家中生意。只要赵家在一日,老爷肯定会想法子救他。他肯定会回来的!”
她语气严肃笃定。婆子顿住手中动作,恶狠狠道:“少东家若是回不来,你就去死吧。”
齐玉华:“……”
柴房的门再次关上,外面天色渐渐暗下来。齐玉华抱膝缩在角落,心里祈祷着赵连海赶紧回来解救她。
若他不回来,别说这些下人,就是赵家的其余人都不会放过她!
齐玉华越想越害怕,把自己缩得更紧,心里后悔无比。她就不应该奔着赵家来,留在周家不好吗?
不止万事随心,还受人尊敬,长辈也喜欢她,当初的她是疯了吗?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她就像是被鬼迷了心窍似的!
赵老爷拿着银子四处求人,却没人愿意见他。吃了一整日的闭门羹,他心里隐隐觉着,此事大抵不能善了,儿子……可能回不来了。
也是,周家如今风头正盛,处事大气,提及周家众人都满口称赞。连皇上都亲自赐了匾,白纸关乎读书人和传承,尤其要紧。皇上肯定会帮周家讨公道。天子要查的人,谁敢袒护?
回到赵家,赵老爷只觉浑身疲累,书房的灯亮了一夜。次日早上,他把家中所有的儿子都叫到了书房,打上考校一番,从中选出一个聪慧的从头开始教导。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赵府,自然也有婆子说到了齐玉华面前。
“少东家回不来了,老爷已经挑了三公子跟五公子亲自跟着他。”婆子眼神里满是恶意:“你就别等了。”她抬手就将手中滚烫的粥扔了过来。
齐玉华急忙闪开,腿上还是被溅了一些,当场就烫得红肿起来。
她低着头:“反正我认为连海一定会回来。若你再要折辱于我,他日我出了这柴房,定不会放过你。”
说这些话时,她语气森然。
婆子冷笑一声,到底没敢再动手,转身走了。
大牢中的赵连海也等着家里人去救,可惜等了两日,也只有一个随从帮他送过饭。
等到他身边伺候的人再次帮他送饭时,赵连海忍不住问:“我爹呢,他有没有找人救我?”
随从眼底青黑明显,已经好几日没睡,闻言哽咽:“老爷最近带着三公子和五公子在盘库房。”
赵连海瞪大了眼:“真的?”
没想着救人,反而去盘点库房。是因为救不出他吗?库房挺要紧,几乎整个赵家大半的家财都在里面,父亲竟然还带着老三和老五,这是彻底放弃他了?
赵连海怎么也不想信,这随从是从小跟着他的,与他一荣俱荣。看着面前随从面如死灰,他的一颗心也如掉进了冰水里。
“主子,您现在怎么办啊?”
赵连海身陷囫囵,身上的私房银子早已经给了齐家,就算他想自救,如今也没法求人……想到齐家,难免就想到了齐玉华。
“玉华呢?”
“还被关在柴房中。”听到主子还要关心齐玉华,随从急切道:“主子,老爷似乎有教导三公子和五公子之意,您得想想法子。”
赵连海:“……”
连随从都不顾尊卑催促他,可见事情已然很严重。
他想了想,吩咐道:“你去买点酒菜送去于老爷那里,问他可有对策。”
随从苦着脸:“主子,这两日的饭菜都是小的自己掏腰包买的。”
若主子能够出来,他自然会尽心竭力。别说两顿饭,就是二十顿,也能想法子送来。可如今家里的老爷都放弃主子了。他若往里贴银子,以后问谁要去?
随从家里的铜板一个恨不能掰成两半花,眼看事不可为,便想及时止损。
赵连海和他相处多年,一看就知他的想法,强调道:“咱们多年感情,我只想你帮我这一回。你去探一下于老爷的口风。”
随从哑然。到底有多年主仆感情,话说到这种地步,他哪儿还能拒绝?
买了酒菜送去给于老爷,直截了当:“于老爷,我家主子……”
他话还没说完,于老爷在看见他拎来的饭菜后,本来一脸的苦大仇深瞬间就变得笑容满面:“你家主子有法子救我吗?”
随从:“……”
看来于老爷也没有法子。想到此,本来打算递进去的饭菜立刻就收了回来。装回食盒,送到了赵连海面前:“于老爷也没法子,还想让您救他呢。”
赵连海还以为在城中得众人敬重的于老爷会有法子出去,听到这话,顿时满心失望。他脑中思绪万千,正寻脱身之法,就见随从将饭菜摆到他面前,立刻推拒:“我刚吃过了,这些你留着自己吃。”
随从执意,摆好后站起身:“主子,小的家中还有老娘等着我奉养,以后我忙着干活,兴许就不来了。”
赵连海一脸惊诧:“你要去哪儿?”
随从有些不自在:“今日一早,三公子身边的千喜过来寻我。让我过去伺候三公子。小的左思右想,已然答应了。您别怪小的,是,我和您不同,我家中还有母亲等着我奉养,急需银子,不能耽搁任何一天。”
赵连海:“……”
也是,他身边的随从跟着他耳濡目染多年。自然比别的下人要懂得多。
随从几乎是落荒而逃。
赵连海傻了眼。
两日后,此案开审。
这事情不难查,于老爷受不住刑招了,赵连海也差不多。
排挤周家,说起来算不得多大的事。可此事已上达天听,皇上亲自吩咐不允许结党营私排挤别人的事情出现,所以,得从重处罚。
赵连海与于老爷同罪,都被判了两千里流放。
这一去,兴许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赵老爷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得知此事后,立刻吩咐人给赵连海收拾东西,亲自去城门口送走了儿子。
在这期间,赵连海甚至想要逃,可刚走几步就被抓了回来。看到父亲,正想诉父子情,赵老爷却无意与他多说,将人拉到一旁:“这里面有换洗的衣物,还有一些银子。连海,从今往后,你好自为之。”
赵连海:“……”
送走了儿子,赵老爷回到家中后,立刻让人把齐玉华从柴房中带出来打了二十板,然后,把人丢了出去。
齐玉华没想到事情急转直下,赵连海还真的没能回来。
下人打她板子时,甚至还使了巧劲,被丢出赵家大门的她,下半身骨头都断了。
好半天都动弹不得。也没人搭理她。
齐玉华倒是想让人去齐家报信,可没人愿意帮忙。最后,她自己爬在地上,一步一挪地往街上爬。
等到了主街,人一多,应该会有人帮她的忙。
果不其然,齐玉华一到街上,好多人围过来看稀奇。
她清了清嗓子,想要开口,却听见街角处有马车过来,众人循声望去,有人大喊:“是周少东家,他从府城回来了。”
隔着人群,齐玉华看到了马车外坐着的周顺宇,还有他边上一位蓝衣劲装的女子,二人言笑晏晏,眉眼飞扬。一看便知相处得不错。
他脸上那种恣意的笑,是她从未见过的。
周顺宇从府城回来了,楚云梨挺高兴,在看到他带回来的女子时,愈发轻松。
白萱娘的心愿中有一样就是想让儿子娶妻生子,,现在周顺宇自己把人找着了,给她省了不少力气。
这姑娘姓陆,名秋秋。是之前那位武师傅的远房亲戚,家中都会武,周顺宇和她认识后,顺理成章邀她来家中做客。
陆秋秋很是活泼,一看就知是被家中宠着长大的姑娘。但性子大方,也知礼懂事。楚云梨看到二人之间流转的情意,愈发欣慰。
老夫人有些担忧:“这么乍乍呼呼的姑娘,还会练武,以后万一和顺宇打起来……谁打谁还不一定呢。”
楚云梨失笑:“母亲,练武的女子身强体健,以后生下了孩子,还能省了请武师傅的银子。”
“我又不缺那点。”老夫人有些自傲,有皇上赐的匾额在,她认为如今的周家就算是知府嫡女也娶得。
楚云梨面色复杂:“她与齐玉华相比,如何?”
那自然是一个是天上,一个地下。
老夫人面容一僵:“你已经确定了吗?”
楚云梨摊手:“不是我选,是顺宇选了她。这过日子,最要紧是两情相悦,母亲,说句不中听的,齐玉华与顺宇做了几年未婚夫妻,我没看出顺宇有多高兴。”
这倒是事实,老夫人不再决绝,仔细观察过二人相处后,请了媒人去陆家定下了亲事。
周家生意越做越大,眼看着越过越好。
相比之下,赵家的情形就有点复杂。
赵老爷有了前车之鉴,这一回不再只教导一个儿子,而是两人一起教。
三公子跟五公子都是庶出,不是一个娘胎出来的。本来平日里就互别苗头,如今看着这偌大家业,顾不得和以往一样装兄弟情深。整日斗得跟乌眼鸡似的。
到了后来,甚至还朝对方身边亲近的人动了手。
其余几位兄弟见势不对,求了自己生母,劝着赵老爷分家。
如今的赵家生意每况愈下,赵老爷多方寻求出路,却还是挽救不了赵家的日渐颓败,几个女人一劝,他也动了心。
没多久,就把除了三公子和五公子之外的儿子放了出去。
这么一分家,赵家就更弱了。
楚云梨将这些看在眼中,也没插手。她忙着给周顺宇筹备婚事。
另一边,齐玉华被接回了齐家。
说实话,但凡有一点法子,齐家人都不想接她回去。因为她,家里欠下了近两千两的债,赵连海一走,还不知道问谁要呢?
两个嫂嫂看到她就烦,哪儿会好好照顾她?
齐玉华本就重伤,受了凉后发起了高热。如今的齐家也不指望靠她,任其自生自灭。
本以为她熬不了多久,可没想到她就只剩一口气,还能一直拖着。
齐家人欠了那么多债,白纸黑字按了手印的,就算他们连夜逃跑,也会被抓回来还债。
齐父看着只剩下一口气的齐玉华,左身右想后,找到了赵老爷。
知道去齐家大门外见不着人,他直接去街上堵,拦下了赵家的马车后,他大喊道:“赵老爷,我女儿被你儿子害得半死,又被你儿子害得我们齐家欠了那么多债,您真就一点都不肯帮着还吗?普通工人就该死吗?”
大街上人潮涌动,马车中的赵老爷气得咬牙。赵家没有拿到白纸秘方,外地来的商人就算要买一些以前的纸也不选他们。如今名声本就不好,再被人在街上这么一质问……以后生意还怎么做?
眼看齐父不依不饶还要问,赵老爷掀开帘子:“有事情不要在大街上吵,耽误别人。咱们坐下来慢慢商量!”
商量是假,把人带去酒楼是真。
当着人前,赵老爷不好给齐家人难堪,只说回去考虑。
齐父知道,两千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哪怕富贵如赵家,也不能随手拿出。更甚至,赵家压根就没想出这笔银子。
离开之前,他放下狠话:“赵老爷,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笔银子若是您不肯给,我们没了活路,您也别想好过!”他压低声音:“我可知道你们赵家的库房,白纸易燃,若是着了火……”
赵老爷:“……”
到了这一刻,他真的后悔当初没有拦着赵连海,本以为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哪知道会闹出这么多事?
他垂眸掩下眼中的冷意:“我会好好思量的。”
赵家最近生意不好,赵老爷想要拿到周家的方子,暗地里花了不少银子。最近造的纸没卖出,又压了他大笔银子。几个儿子还分走一半家,现如今家里,全部的银子也才两千两。
虽然拿得出,可凭什么?
就像是齐父以为的那样,他压根就没想出!
尤其齐家竟然还敢威胁他,这让他尤其愤怒,还想放火烧他库房!赵老爷眼神狠厉,吩咐身边随从去找了街上的混混。
让他们趁夜去齐家放火。
齐家这场大火烧得厉害,齐家人就只剩下齐二哥夫妻跑了出来。还有住在房子另一边小棚子里的齐玉华没事。
楚云梨最近挺忙,得知齐家着了火,意外之余,直觉此事和赵家脱不开干系。她找了人去细查,却一无所获。
放火的那两人早已溜了,天大地大,上哪去找人?
楚云梨不想就此放过,特意找了人去和赵老爷身边的随从喝酒。然后就得知了真相。
她没想帮齐家报仇,直接让人把这个消息漏给了齐二哥。
齐二哥死里逃生,身上还受了伤。得知家里的火居然是人为,想也不想直接就去衙门报了官。
赵老爷身边的随从被带走,紧接着,主仆两人都入了大狱。
有楚云梨在其中帮忙,很快就查清了赵老爷才是幕后黑手,那两个逃跑的混混也被抓了回来。
一场大火烧掉了四条人命,此事恶劣,廖大人本就对赵家没好感。他许亲那回,差点把自己也搭上。当时他恼怒于赵连海的胆大,但也深知此事入了皇上的眼,不敢动作。
如今赵家人犯到他手上,他再不客气,判了赵老爷和其随从还有俩混混秋后问斩。在这之前,先赔了齐家二百两银子。
齐二哥拿到银子还没捂热,周家的人就到了。
楚云梨再次追回了二百两银子,用来给周顺宇夫妻俩置办吉服。
而赵家那边,赵老爷一认罪,兄弟两人就分了家。眼见白纸生意做不得,便改了行。
春光明媚,阳光正好。
近一年来,整个府城来了许多读书人,都是来看白纸之乡的。对于白纸世家也挺好奇。
今日周家大喜,大开府门,迎八方来客。整个府城所有的富商包括知府都送上了贺礼。还有许多读书人也上门贺喜。
周家热闹无比,老夫人坐在上首,偶尔和众人寒暄,笑得见牙不见眼。
楚云梨身边时常都围着一群人,不得空闲。
吉时已到,周顺宇带着新人从外面跨火盆进来,脸上笑容爽朗,眉眼俱是笑意,拱手谢过周围人的贺喜。
他牵着红绸到了楚云梨面前,由喜婆高喊着三拜成礼。
楚云梨恍惚想起来的那一日,也是周顺宇成亲。彼时他面色苍白,眼底青黑,身子虚弱,整个人暮气沉沉。毫无成亲该有的喜意……如今这样,看起来才是新人嘛。
周家锣鼓喧天,热闹非凡,整个镇上的人都听得到喜庆声。
齐玉华趴在一个就两间房的小院中的床上,腿上已经溃烂,整个人身上泛着一股难闻的味道。本来昏迷不醒,被这喜庆声吵醒后痛得直吸气,听着外面的热闹,忍不住问:“现在新人成礼了吗?”
门外是她二嫂,正看着周家的方向一脸羡慕,听到她的问话后,翻了个白眼:“这个时辰,肯定成礼了!周家可不是普通人家,才不会出错!”她讥讽道:“怎么,后悔了吗?当初周家八抬大轿娶的人可是你。若是你不搞出这么多事,现在周家的少夫人就是你,本该风光无限,如今却躺在这床上……”她嗤笑一声:“你也别怪我不给你买药,你二哥受的那些伤都是自己扛过来的!说起来,这些都是你招的灾,我每日还给你一碗粥喝,已经是我大度!要是换了大嫂在……”
她冷笑:“你午夜梦回,有没有梦见过娘和大嫂?”
怎么没有?
如今的齐玉华只剩下一口气,熬日子罢了。因为她没喝药,已然是强弩之末。听到二嫂的话,心里又惊又惧,她早就该死了,一直撑着口气,其实是不敢死。
听着喜庆中夹杂着的二嫂的讥讽声,齐玉华闭上了眼,眼角渐渐流出泪来。
终究是她错了!
赵连海的真心廉价得很,她当初就不该离开周家,就该在周家好好过日子!若是留在周家,她如今是受众人追捧的周少夫人,而不是像一团烂肉般在这偏僻的小院渐渐腐烂……
她渐渐地没了声息。
齐二嫂又说了半天,见里面的人不吭声,也懒得理会,又去厨房忙活。
等到发现人没气时,齐玉华身子已然僵硬了。
齐二哥傍晚时是从外面回来,一脸愤然:“那混账,今儿居然□□走了!明日我就在另一条街口堵,我就不信见不着他。”
他这是去堵赵家兄弟了。
赵家不想还这笔烂账,而齐家这笔帐又不能不还,凭他们夫妻,就是干到老死也还不起。齐二哥整日便去堵赵家人,偶尔能要到一点银子。
只这随便拿到的,就得他辛苦干上两个月。于是,他整日都不干活,天天跑去纠缠赵家兄弟。
赵家兄弟各自开了铺子,都认为这笔账不是自己欠的,便都不想还,平时那是能躲着躲。有父亲的前车之鉴,他们俩不敢对齐二哥动手。
接下来的许多年中,齐家和赵家一直都在纠缠。
每每齐二哥拿到点银子,楚云梨的人就到了。一直到好几年后齐二嫂生下了孩子,她才不再让人去齐家要债。
想出白纸秘方的周白氏的一生,那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早年丧夫,娘家靠不住,拉扯大了病弱的儿子后,一直视若亲女的儿媳居然和别人苟且。关键是那儿媳还是以后的周家主!
周白氏失望之余,以三十多岁的年纪开始学做生意,还很快就造出了新的白纸,得皇上亲自赐匾。
并且,她无私的将秘方传出,还不许哄抬白纸的价钱。此举大善,许多读书人提及她时,都是一片赞扬。
她也成为许多人眼中的楷模。
女子同样会做生意,不比男人差!再有,人只要有恒心和毅力,无论多大年纪,想学东西都不晚!
没看人家白萱娘三十多岁开始学做生意,也比许多人做得都要好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1-0121:44:02~2021-01-0223:12: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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