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忍痛割爱更让人心碎的,莫过于“本来可以”。如果没有姜学尔心急之下的斥责,如果不是看见她的女孩沉溺在外婆临终前的劝告里挣扎了三个月,她或许还有勇气,预定一个婚约。
年过三十的女人,是不是应该更潇洒,可是分手两个字,此刻就像尖刀利刃卡在喉里,稍稍一动静,就痛得泪眼滂沱。
“最后一份礼物,是自由。”
话落许久,与女孩沉默对望间,那颗心型的蜡烛,燃尽了。
似乎,在看不清情绪的黑暗里,彼此都能保留一些体面和尊严。可安寻还是选择去打开了灯,比起害怕让女孩看见她的狼狈,她更怕自己看不见女孩强颜欢笑后的疼痛。
姜亦恩被光亮晃得眉间一凝,后知后觉:“自由?”
“小恩,对不起,骗了你一场美梦。跟你在一起的这半年,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日子,你给我的,会是我最宝贵的珍藏。我给你的,你记得也好,最好……把一切都忘掉。等你见识了更大的世界,我对你来说,也就不会是不可替代的了。或许……我至少给了你一个好的起点,经历了我,你就不会是一颗糖就能骗走的小孩了。有更值得你爱的人,就去爱吧。”
安寻摸了摸女孩的额角,眼里依然饱有怜惜和爱意。哽咽的声线,像是被敲碎的玻璃,碾过心脏,只留下要人命的疼。
“不要再为了我,逼自己长大了,放不下外婆的劝告,就放下我吧。”
这番话,并没有出乎姜亦恩的预料,她知道安寻不会那么幼稚地跟她玩什么期限一年的分手。可是心里,还是好痛好痛,痛到都不会呼吸了。
环顾周身,整整齐齐从出生到现在的生日礼物,这一切都是冰山美人只为她展露的柔情蜜意啊。好不容易才认可自己不是小橘,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个可以肆无忌惮的家和怀抱,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个真心相爱的人……
怎么忘得掉,怎么放得下。
她也明白,在她历经千帆依然选择回来以前,说什么都是空口白话。所以,她压制住了心底万千反驳的话语,放开紧咬的内唇,只沉静地问了一句:
“如果我就是要定了你呢。”
安寻顿了片刻,短暂的恍惚之后,她只是凄楚又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的人生,已经无可救药了,我也没有力气,再撑住一片已经倒塌的天。你看到了,对于爱情,我就是一个遇到一点小磕小绊就会摔死的人。我就是会不断地折磨自己,也折磨身边的人……”
哽咽中断了言语,她深呼吸一口,才足以支撑继续说下去:
“我承认,我没有办法抵抗自己对你的爱,错以为我真的可以给自己一次机会。所以我放任自己赌了一次,可是小恩啊,这三个月我看着你挣扎,看着你越来越成熟……我真的……我真的宁愿你从来没有遇到过我……”
姜亦恩住院的日子,总是把自己关在厕所的隔间里一待就是两小时,出来的时候眼睛总是红肿得不成样子。从那时起安寻才意识到,她的女孩,不肯藏在她怀里哭了。
这三个月,女孩每叫她一声安寻,每展露一份成熟,她的防线上就多挤压一份酸涩,终于在听到那句“我不希望你为了这声姐姐背负太多,我会尽快追上你”后,彻底崩塌。
明明应该感动才对啊,明明应该欣慰才对啊。
可是看你痛,好像比自己痛,更煎熬。
“小恩,我知道我赌输了,我根本就护不了你也给不了你幸福,我不能再把你的人生输掉了。明白吗?”
姜亦恩红着眼,强忍着眼泪,固执又坚韧的脸上,看不出破碎的情绪,她安静地等着安寻哭诉完心底的绝望和无奈,只再追问了一句:
“我在问你,如果我就是要定了你呢。”
不是问句,是陈述句。
她不再痛了,她又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安寻有多爱她。
除了安寻,谁还会爱她爱到宁愿让自己遍体鳞伤也要为她考虑周全,谁还会宁愿隐忍着再次失去的恐惧也要给她自由。
说要努力不那么爱你,是虚情假意,想要努力不再让你背负我过于爱你的压力,才是真心话啊。
我假装天真,独留你在噩梦里纠缠,我心安理得的做着小孩,让你在某个辗转反侧的夜晚还是会想到那句“她只能拿命护你”。
我怎么舍得,让你背负这一切。
放不下外婆的劝告,是因为知道,你比我更放不下啊。
“安寻,回答我。”
简短的两句话,确是步步紧逼的态度,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心坎里扎。安寻已然千疮百孔,再也没有力气逞强,含着胸口垂着头,一点点抓住女孩的衣角,往肩头靠去,逐渐泣不成声。
她投降了,她早就知道,她做不到。
如果不是遇到姜亦恩,她本可以忍受自己是一座孤岛,如果姜亦恩真的离开了她,她也会回到她的孤岛,一生不再盼宾客。
往后余生,任人海沉浮,任朝霞起落,冰冷躯壳会依然献身于医学,而那颗被唤醒后又遗落孤岛的心,就只剩下,等待。
“多久,我都会等。”
“家永远都在,我的爱,也会永远青睐于你,生不离,死不别。”
两颗坚韧的心,在这一刻,彻底松弛决堤。
安寻凝着眉,闭上眼一声叹息,复杂的痛觉反复撕咬着心口。她本不想把自己暴露的彻底,她本想骄傲地说一句:
我不会等,所以你也无须挂念。
可女孩的坚定,终于还是击碎了她的坚持。
“安姐姐,你放心,我会回来。你只要顾好自己就好,我不用你盼。”
姜亦恩拥着安寻,笑望着窗外童话般的世界,无声落泪,心里,却在嚎啕大哭,埋怨泣诉: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了……
有最后两句,就够了,之前那么多,都是废话。要什么自由,没有你的自由,又算什么自由。
“安小爱,最后这个礼物,我不喜欢,我能再要一个吗?”
“你说。”
还有什么不可以,只要我做得到的,我都给你。
“我想要一次降落。”
安寻眉眼一惊,退离了怀抱:“什么?”
小丫头露出了梨涡浅笑,扬了扬下巴贴近她的脸,似要轻吻,却只是颈边轻轻一嗅就离开,再对视,眼神里逐渐多了几分娇媚。
指尖,顺着安寻的手臂滑落,揉到霜雪凝成的皓腕,再落到四指柔荑,只挑最纤长的青睐,带着晦涩的情愫:
“我们,拉过勾的。”
“我……”安寻惊得倒抽一口,挣脱了手,握拳躲藏:“我现在不能。”
她没有什么奇怪的情结,也从来不愿用那种情结去定义和诋毁女性。只要相爱,给了,要了,都不后悔。可这个世上奇怪的人太多了,她不确定女孩之后遇见的人是不是也一样不介意,哪怕只是世俗眼光下最纯净的样子,她也有责任为她的女孩保留。
抛开道理,她又何曾没有私心,何不希望她的女孩至始至终都只属于她。
“安小爱,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可是你敢确定别人会像你一样怜惜我亲吻我吗?你敢确定别人不会弄疼我吗?你舍不得我,就舍得把我的第一次交给别人吗?况且我的第一次已经给过你了,我只是想要一个完整而已。”
姜亦恩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把这件事当作什么契约,她只是想未来回忆起在迪士尼的一夜,不只有烟花落幕后的冷落别离,还有完完整整的二十三件礼物。
“我不想未来回忆起二十三岁的礼物,是爱人分手前给我的自由。”
安寻沉默不语。
“你知道那有多美好,你怎么可以吝啬着不给我……”姜亦恩慢慢拥住了她,见她没有推阻,就得寸进尺地靠着床沿倾倒,落入温软里,缱绻地轻吻,在耳边,肆意的撩动着:“就算我们的结局真的像你设想的那样悲观,把自己完整的交给你,我也不后悔啊。”
安寻依然沉默,不敢睁眼看女孩一眼,心跳如鼓,脑子里只有一个频率在反复循环:
她想爱她,她想要她。
“你怎么忍得住,是我不够让你着迷吗?你不开始,我就要先开始了哦……”
她的小恶魔,好久不见了。
堤坝有多久没有开启,心弦又沉寂了多久无人撩动,安寻算不清了。她只知道,在女孩吻落她脖颈的那一刻,她就覆水难收了。
这一晚,她终于放弃了她的克制和隐忍,叹息连绵不断,低唤声声入耳。攀着女孩的脖颈,去点缀,去触碰,在温和的春风里纤柔摇曳。
速降几回,香汗淋漓,依然苦苦求索。
如果今夜就是终点,她恨不得消耗完自己的所有,要浪漫倾尽,要毫无保留。
“小恩,我还不够……”
似乎是无与伦比的满足,又好像是永远填不满的汪洋。如此意乱时分,她也依然保留着体会女孩的心,她能感受到,女孩此刻迫切的渴望。
说好了,你想要的我都给你,又怎么舍得,叫你求之不得。
指尖,已经顺着心意慢慢靠近了未曾青睐过的泉,怜惜,又让她临门止步。她还是克制着自己的本能,起身,用怀抱温住了女孩,为她下了一场细细柔柔的雨。
是雨一般的吻,从额角,到足尖,脑海里闪过的画面,从初见,到此刻的分离前夕。
吻到哪里,泪,就洒落哪里。
最终,她又如第一晚那般,温柔地轻吻了花瓣。才舍得让弯弯月牙,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融化进了晚霞里。
“安姐姐……”姜亦恩浑身一颤,唇齿间溢出一声轻唤。
“乖,别怕。”
女孩的姿容,是牛奶浸泡着新鲜的玫瑰花瓣。几次被女孩闹得泪眼模糊,此刻,她终于有意识能一览无余。每一次律动,每一声娇软,就连额角无意掉落的汗珠,都让她越发的难以自持。
“宝宝,我很着迷……”
永远,都为你着迷。
月色消磨,朝阳又起,一整天疯狂玩乐的疲惫,换来了一整晚的安眠。
看着怀里小丫头一脸酣甜满足的睡颜,安寻哽塞在心头的所有的尖刀利刃,终于释然了,低吻了女孩的额头,细语呢喃:
“姜亦恩,分手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