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提前结束了行程,连夜赶回市里。安寻那一点醉意早已经消失殆尽,一路上都在安抚着臂弯里强忍着眼泪的女孩。
凌晨的医院里,看不见几个人影,值班护士刚刚忙过一轮,撑不住在柜台后打盹儿。安寻知道医护人员的辛苦,叫醒她的时候,特地压制下了言行的急促。
查询到了姜学尔的房间号和基本情况后,姜亦恩急忙跑上楼,看见守在病房外的舅舅,等不及跑到跟前就远远关问:“舅舅,外婆怎么样?”
男人见了她,更加气急败坏,不留情面地指着她鼻子骂:“还好意思问!你在学校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姜亦恩一头雾水,脚下也像沾了黏糊的泥,而后的每一步,都迈得沉重迟缓:“我……我没干什么呀……”
安寻把小丫头拉拽到身后,冷了面前的男人一眼。碍于是姜亦恩的舅舅,才忍下了喉间的冷语。
孙美凤正好从病房内端着洗脸盆出来,见有外人在,还是装模作样给了点好脸色:“小恩啊,你也别怪你舅舅骂你。你辅导员打了通电话来,你外婆心脏病就犯了。你是不是在学校遇到什么事了?我们就算比不得你爸妈,好歹也把你拉扯这么大,遇到事情,也要跟家里说啊。”
姜亦恩更加不解,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自己在学校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难道请假不去上课,也值得辅导员打电话告状吗?
可尽管还没弄清楚缘由,她也已经自责到瞬间红了眼眶。
好在老太太已经脱离了危险,孙美凤和男人对了一个眼色后,惺惺作态道:“小恩啊,舅妈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我和你舅舅这几天都要上班,医药费我们都结了,你看你要不……”
姜亦恩立马意会了话里的意思:“我知道了,我留下来照顾外婆。”
守完长夜后,孙美凤夫妇二人就离开了医院。
姜亦恩要回家拿外婆的换洗衣服,只能拜托安寻替她看守一会儿。
“安姐姐,我外婆是个很严厉的老人,她如果跟你说了什么不好听的,你也千万别放在心上。她的话不代表我的话,知道吗?”
安寻忍俊不禁,低声宽慰:“知道了,你外婆就算是大灰狼,我也不是小白兔啊,还能吃了我不成?”
等劝走了小丫头,想着进病房看看情况,没料到老人家已经醒了。
姜学尔的确和寻常的耄耋老人不同,眼里看不到岁月留下的和善慈爱,尽管正处病中,也是一身严正冷厉的气态。
她终于有些明白小丫头的担忧,顿住了步子,几度想退出房门,可见那双深邃的眼睛已经看到自己,也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打招呼:“您好,我……”
姜学尔正了正身子,没等她说完:“安寻吧?坐。”
听到老人家会准确地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安寻心里一惊,暗暗深呼吸一口,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双手抓握在身前,掌心已经微微冒汗。
姜学尔没有过多的客套,直接开门见山:“我知道你和姜亦恩的关系,也听小陈说过一些你的事。有些话,我很早之前就想跟你聊聊。”
安寻始料未及,没想到姜亦恩已经把她们的事告诉了家人。一时间,要以姜亦恩女朋友的身份面对老人,心里更加忐忑了。
“您说。”
“我也是医生,说实话,站在医生的角度,我很欣赏你,小恩有你这样的师姐带着,我也很放心。”
有高起就有低落,好听的话之后,也必定还有转折。因此,安寻心里没有一丝松懈。
“但是,你们两人谈恋爱,我并不看好。”
果不其然。
虽然早有防备,可老人家毕竟是小丫头唯一依赖的长辈,她的否定,还是让安寻心里狠狠划了道口子。
“我理解您会有很多顾虑,但和姜亦恩在一起,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以后,我也会尽全力对她好……”
姜学尔放弃了委婉,生硬地打断她:“对她好?让她放弃出国指标就是对她好吗?”
“放弃出国指标?”
安寻脑子里嗡一声响。
“要不是她辅导员打电话给我,我都不知道她自己做了这么大的决定。人家那边说我们小恩的成绩和材料都没有任何问题,指标本来一定是她的。问我突然放弃,是不是因为谈恋爱了,你们啊……要我这张老脸往哪搁?”
“您说……什么?”
安寻不敢相信,大脑一片空白。
顾虑了那么多,挣扎了那么久,千难万难才拿出孤注一掷的勇气,还是赌输了吗?
“你所谓的对她好,就是让她踩在你的肩膀上,带她看你想让她看到的一切吗?让她拘泥于你的高度,你的世界,永远都飞不出去?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耽误她一辈子啊……”
姜学尔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在瓦解着安寻的根基,让她内心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信心摇摇欲坠。
所有的底气,都在这一瞬破碎不堪。
“她答应过我的,她说过她会按计划出国的……”
“她说你就信吗?”姜学尔一针见血。
安寻心里一沉。
是啊,姜亦恩最擅长的,就是撒谎让身边人安心。
是她轻信了吗?是她高估了女孩的成熟吗?在日落的灯下规划一切,都不过是骗她安心的谎言吗?如果是,那也是她的错,错在她本可以看清现实,却相信了女孩的空口白话。
她承认,她不过是在给自己的沉不住气找一份心安理得罢了。
可是,她都还没有问过女孩,怎么可以就这样在心里给姜亦恩判刑,怎么可以就这样给自己判刑。
“小恩,她不会做这么幼稚的事。”
姜学尔有些诧异安寻的反应,一时间语塞。
“放弃留学指标的事情,我确实不知情,您给我一点时间,让我问问小恩好吗?”安寻攥紧了拳,喉间发涩:“如果……如果真的像您说的那样,她因为我,放弃了自己的前程,不需要您费心,我也会自己离开。”
姜学尔多少被安寻的坚毅震慑,尽管不抱太大希望,也还是应了她的意思:“知道了,等她来吧,我也正好要问问她,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姜亦恩本就放心不下医院这边,收拾了行李,半点没耽误就火速折回。没过多久,她就气喘吁吁冲进了病房,看见外婆的脸色,和安姐姐发红的眼眶,心里还不由得咯噔一下。
“小恩,我问你,你真的放弃了出国留学的指标吗?”
安寻怀揣着很多不确定,她迫不及待地想要一个答案,目光凄凄凝视,内心反复恳求着,求她的女孩,不要让她失望。
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姜亦恩竟然就这样毫不晦涩地承认了。
“是,我是放弃了。”
她甚至回答得轻描淡写,就跟放下手里的行李一样随意。
一时间,安寻那颗顶着万千压力的心,碎得彻底。忍在眼底的泪水,也终于从眼眶溢出,颗颗坠落。喉咙里哽得生瑟发疼,半晌才挤出一句颤抖的低语:
“为什么……”
低弱到,似乎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为什么,要逼我后悔。
“外婆,安姐姐。对不起,我没和你们商量就擅自做了决定。但是学校公费交换出国的指标只有一个,跟我竞争的同学里,有些家境很不好,公费出国是他们唯一的出路,所以,我不想占用这个指标。”
安寻眉间紧锁,眼里多了一份疑惑,心里的绝望好像又被拉拽起了一点点。
姜学尔显然也没太明白姜亦恩在说什么,一言不发,等着她继续解释下去。
“不过,我也不是纯粹想做善事。你们放心,以我的成绩,其实可以申请更好的游学项目,这样也不需要受学校限制。我已经给x大学发了邮件,对方很欢迎我过去,我申请了奖学金,如果能下来的话,也不会花费家里太多钱的。”
姜学尔大概听明白了,起了起身再三确认:“你的意思是,你只是放弃学校的指标而已,并没有打算放弃出国进修这条路是吗?”
“当然,我要是没有出国学习的经历,以后很难进仁卓,我知道的。”
姜亦恩舍不得和安寻分开,可短暂的分离,是为了将来更好的相聚,她也懂得取舍。
安寻此刻的心情,说死里逃生也不为过,眼泪更加汹涌。她没有赌输,她没有错信她的女孩。如果不是当着老人家的面,她真的好想让她的女孩抱抱她,抱抱差一点就要放弃的她。
她真的很容易放弃,她知道只要自己的存在给了女孩一丁点不好的影响,都有可能成为她放弃的理由。她比任何人,都不舍得也不忍心伤害姜亦恩。
在一起的这些日子里,她很幸福,却从来不算轻松,她甚至几度徘徊在崩溃边缘,早就已经不堪一击了。
姜亦恩这一次的表现,无疑是给了她坚守的勇气,她好庆幸,女孩没有让她成为“罪人”。
“安姐姐,你怎么了?”姜亦恩擦了擦安寻的眼泪,心里泛起疼痛,一把护在怀里,撒娇到:“外婆,您都生病了,就别操心我的事了嘛~”
姜学尔松下一口气,态度却丝毫没有因此变得温和。
“关于你们两的事……”
安寻见状,立即柔声打断:“小恩,你去食堂帮外婆弄点早餐来好吗?要清淡一点的。”,而后,握着女孩的手腕紧了紧,使了个眼神示意她出去。
姜亦恩迟疑片刻,虽然不明所以,但选择相信了安寻:“那……外婆,我帮您去买早餐,您好好休息。”
病房里的气氛,随着女孩的离开一下子沉落到冰点。安寻确实可以像小丫头说的那样,不管老人家说什么,不听不在乎就是了。感情,本来就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她大可不必面对这份麻烦。
可她也知道,她不来面对,姜亦恩就要独自承受这一切。除了迎难而上,她别无选择。
“您有什么话,还是先跟我说吧。”
她的眼神,温柔又坚定。
姜学尔看得见,安寻在姜亦恩身前立起了一座高墙,而抵挡的,正是她这道洪。
可是不做猛烈的洪水,怎么知道这堵墙是不是真的坚不可摧。自己又还能再活几年,如果将来两腿一蹬离开人世,姜亦恩在这段感情里受了什么伤害,连可以为她撑腰的人都没有啊。
她怎么能放心。
“安寻啊,我知道你很优秀,也一定不缺追求你的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选择姜亦恩,你们之间差了快十岁啊,论金钱、论事业、论生活阅历,她哪点也比不上你。你只需要每天像养宠物一样,给她些好玩的,好吃的,她就满足了。可你将来要是玩腻了,你要她怎么办?”
苍老的眼里,分明已经噙满了泪水,神色,却依然在替她坚守着立场。深叹了一口气,坚持着把话继续说完:
“现在的小年轻啊,一天一个花样,可我们小恩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她从小没了爹妈,是那种你给她一颗糖,她就能为你拼命的孩子。如果你不能护她一辈子,我这个老顽固,只能恳请你,放过她。”
有意刁难,并不是想棒打鸳鸯,她只是必须试探到安寻的底线,必须一遍又一遍地确认,安寻真的是那个可托付之人。
她要用她这把老骨头,拼尽全部力气做出的强硬,来为她唯一的孙女,撑住最后一点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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