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晟睁开眼睛,惊愕的看着自己脖颈旁边刺空的剑尖。
“我终究下不了手,我没有你的狠心,或者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但我却是一直把你当成自己最敬爱的哥哥,即使你派人刺杀我,这么多年,我对你也恨不起来。我知道自己的软弱,我担不了这重担。”低头看看腹上的刀尖,“没有我的命令,城外的军队暂时不会有动作。收归蓝赫池的军队,给蓝家平反,放过我母妃,放过尚策门,放过江东,蓝家与我从来不曾实施过谋逆之事,你不能因为害怕别人有可能会抢夺你的东西,就一定要除掉他。世间万物,微疵不容,何容天下。”喘息一声,白衣男子继续说道,“这京城没有能抵挡十万兵力的守卫,虎贲营也不过四万人而已,不要让这里成为一片血戮之地,不要因为一个人的意志让这座城毁于一旦。”
幕晟沉默着。
刀被抽出,鲜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形,白衣男子转过身,看一眼持刀而立的高大男子,喘息一声,“小四郎,是你。”
裴珙皱眉看着男子熟悉的面容,十分惊讶,“你是谁?”
苏金珞颤抖的扯扯裴珙的衣袖,“他是三嫂!”
裴珙惊愕的睁大眼睛,“什么?!”
白衣男子喃喃说道,“结束了。”重重的跌落在尘埃里。
裴珍提刀跑过来,把刀一扔,扶住地上的人,“醒醒!”
白衣男子睁开眼睛,喘息一声,“裴珍,我不行了,帮我,让所有人各归其位。”
“别管那些了,别说话,御医会治好你的。”裴珍要抱他。
“别碰我,疼。”白衣男子脸色惨白,皱眉阻止到,“裴珍,别折腾了,让我安静的死在这里吧,别动我了,我怕疼。”
“别死,只要你不死,我什么都答应你。”一惯镇定的裴珍此时有些慌乱。
“真的?”白衣男子脸上有了笑容,眼里现出了一抹亮色,向他伸出手臂,“我觉得我还能再坚持一下。”
裴珍抱起白衣男子向着远离战场的御医所而去。
幕晟沉默片刻,转身向着混乱走去,高喊道,“停下,所有人免罪。”
战场上迟滞一瞬,所有人慢慢分开两列阵营。白衣军早已经群龙无首,在两个副将的带领下聚集在一处。
“传令!”幕晟声音洪亮的发布命令道,“免除雍王及随从擅闯宫门之罪,免除尚策门谋刺之罪,免除蓝家及党徒所有罪责,传令辅国将军蓝赫池,城外安营待命。”
卢侯从一众军士后走出,“不可,蓝家谋逆,尚策门谋刺皇上,都是不可饶恕的重罪,岂可轻易赦免。枉顾君臣大义,如此重罪得到赦免,天下必轻刑律,妄滋不臣之心,日后如何治御天下。”
“卢侯觉得当下该如何?”
“自然是立刻拿下叛匪,救出圣上。至于蓝赫池的军队,本就是我朝的军队,他们应该听命于皇上和朝廷,而不是蓝赫池一人,只要派人晓以大义,不足为惧。”
幕晟沉默,他自然明白卢侯的意图,他和裴珍一样,都想趁乱推自己上位,可是他不想再错下去了,为了这个位置,昔日不择手段的铲除了幕昊,如今更被人怂恿借机除掉父皇,丧失所有亲情,最终只为了那样一个冰冷的地位,他已经厌倦了。
“为了父皇的安全,必须赦免他们。”他坚持到。
卢侯皱眉,幽深的目光直视过来,“太子殿下,皇上不会有事,老臣这就带人抓住匪徒,救出皇上。”说罢,挥臂一呼,“拿下匪首者重赏。”他身后的卢氏亲兵如出笼的野兽一样,凶猛的冲向了宣德殿。
白衣军的任务显然是接应尚策门,见此状况,冲上前去迎战。
裴珙因为要对元嘉帝的安全负责,也组织都尉司的兵力往宣德殿方向去了。
一时之间,场面混乱不堪。
百官里,有人大声喊道:“卢侯不可如此鲁莽。”
又有人大声斥责道:“卢兆义你想谋反吗?”
卢侯冷哼一声,“谁敢给老夫加这样的罪名,老夫就叫他闭嘴。”挥刀砍去。
枉杀朝臣,这还了得,顿时百官乱成一团,胆小的逃了,胆大的靠边站着看热闹,忠正之士和死者的亲朋好友执刀向前讨伐卢侯。
卢兆义携党羽迎上前去开战。
幕晟脸色一片青白,如此乱军横行,如此乱臣贼子,父皇必死无疑,自己的命令竟然不被尊重和执行,即使上位,又与傀儡何异。
回顾半生,母妃早逝,与父皇亲近有度,与嫡母关系清淡,诸弟中唯与幕昊同师而学,关系似乎比旁人近些,性情平淡的妻子更像是个冷静的利益伙伴,唯一的独子生死未卜……
而在这样惨淡的人生背后,是他半生的苦苦经营,他一直在努力,一直在运筹帷幄,一直在执掌形势,一直在取舍,一直在支撑这荣华的场面,可是最终,他得到了什么?
失去亲人和情义,只为这世间最冷酷无情的权利!
而最终,他所有的努力只会成为卢家的嫁衣。
他始终是独自一个人。
孑然而立,眼睁睁的看着面前的一片乱象。
苏金珞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如今这边起了混乱,她不知道要依靠谁,只希望裴珙能快点回来,带她离开这混乱。
大打出手的朝臣们,触手可及的东西都被用做武器,半截笏板从侧面飞来砸在苏金珞头上,顿时眼黑耳鸣,再睁眼时,一个血淋淋的东西滚到她眼前,惊恐不已的她尖叫一声,转身向着宣德殿的方向跑去,“裴珙,救我。”
。
宣德殿大门被攻破,在尚策门的党徒用尽最后的火弹后,双方展开了近身厮杀,一片刀光血影中,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坠落尘埃。
尚策门的勇士武力强悍,卢氏亲卫军同样是狼虎之师,都尉司的兵力相对来说要弱一些,混战中一时分不清胜负。
角落里的元嘉帝被控制在蓝妃等人手中。
蓝琮脸色惨白的闭目打坐着,头上有隐隐的白气腾出,周遭的嘈乱终是打断了他的功法,一口鲜血喷出,他撑起身形,抓过扇子参与到了混战中。
苏金珞跑进宣德殿时,殿内双方已经伤亡过半,靠在一个角落里打着颤音叫了一声:“裴珙。”
混乱中,裴珙听没听到她不知道,不过离她最近的一个卢氏亲兵却听见了,见她身上的灰袍与乱党相似,挥刀向她砍来。苏金珞尖叫一声,转身跑去。
“蠢女人。”有人气恨的骂了一句,替她挡开了兵刃,抬头看时,是蓝玲珑,“去角落呆着,别乱喊。”她呵斥道。
苏金珞赶紧跑到角落里,回头看时,蓝玲珑已经被两个卢氏亲兵围在中间,终究力量悬殊,面对两个彪悍的强壮男人,没有了安魂灯和火弹的加持,她无法力敌,转身撤退不急,被一刀刺穿后背心。
“啊~!”苏金珞惊叫一声,“春桃!”
蓝琮飞身过来击退两个卢氏亲兵,接住将要落地的蓝玲珑,低头看一眼血流如注的伤口,知道已经回天乏术,哀戚的呼唤一声,“玲珑。”回身看一眼尚策门的弟子和白衣军,已经死伤大半,有刀从旁边刺来,直袭向他面门,瞬间一层淡淡的光雾将他和蓝玲珑包裹其中,状若一道结界,刀从结界处断开,里面的半截刀尖化为粉尘,外面的人拿着半截刀发呆。
“为何要发生这些,为何这一切不可避免。”蓝琮发出悲怆的叹问。曾经的蓝家,人丁兴旺、鼎盛之极,一门三将封侯,权倾一时。那时的蓝家充满幸福、热闹的气息,年少的他一直都不明白为何一下所有的美好瞬间就破碎了!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是错的,如果不是那个错误的节点,是不是这一切都可避免!
“让这一切回到原点吧。”他发出喃喃呓语般的叹息。
“道有常法,法无常相……生门无生,生亦死,死亦始……今生灭,法相回……不灭不破……”这声音仿佛来自天地之间,宏远深透,振聋发聩,令每个人心中生出巨大的惶恐。
眉间的血桃花瞬间艳光大盛,穿透宣德殿房顶,四散开去,光之所及,枝叶新繁的树木渐渐回缩下去,变成初春的新叶芽包,芽包变小,直至消失,显露出光秃秃的枝条树干,有叶片从虚无中飞出,落回树上,渐渐树上枝繁叶茂,所有叶片渐渐缩小下去,枝条渐渐稀疏,直至光秃,渐渐树叶回落,茂盛,再稀疏,再光秃,再树叶回落……
宣德殿的颜色也由黯淡到浓艳,渐渐崭新起来,……
竟然,时光在倒流!!!
所有人凝滞于虚空中,神识漂浮,惊诧的目睹着眼前的一切光景。
直至树木回转了十次,一切停了下来,时空仿若静止了一般,死寂的没有一丝生气。
虚无中响起一声幽远的叹息,“悔有可追,不蹈覆辙,灭!”
音落,漂浮在虚无中的一众神识如烟散去,不复影踪!
苏金珞感觉眼前骤然一暗,神识坠落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