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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微凉,吹散了时清柠刚刚拢顺过的头发。

少年柔软的发丝在风中微微扬起,略长的发尾起伏出水似的波纹,让柏夜息很想,伸手去碰一碰。

但他不能。

他只能站在原地,保持距离,用比位置更疏远的声音说:“不管柏林文想做什么,都不会得逞。”

“这是我自己的事,我和柏家会处理。”

时清柠浅浅地吸了一口气。

“薄荷,”他轻声说,“你是不是很想和我撇清关系?”

他们已经走到了住处楼下,星与灯愈发暖亮,柔和的光落在少年脸上,将他的眼睫映得愈发柔软卷长。

男孩就像被糯米纸包着的软糖,整个人都散发着惑人的甜香。

全世界唯独只他,会让兴趣寡淡的柏夜息沉醉徜徉。

可柏夜息却要一字一字,再清晰不过地说。

“我对你,只是一个过客。”

“为我,没有必要浪费太多。”

时清柠沉默了片刻。

他说:“薄荷,你的手环一直在闪。”

柏夜息根本没有低头去看。

电流烙印的刺骨痛楚不及心尖万一,疼到极致,反而连声音都变得平稳流利。

“你一生很长,萍水相逢那么多,不止我,就算过去有什么……以后也还会更长的新生活。”

命运无情。

偏要逼一个独占欲最强的人,去说服他的挚爱放弃自己。

去亲手斩断他们的最后一丝联系。

一院寂静。

不远处传来轻轻的一声“滴”响,是下行的电梯停落在一楼时发出的提醒。

时清柠转头看了一眼电梯,道。

“上楼吧。”

还有必要上去吗?

柏夜息还没开口,就听时清柠说。

“你刚刚也说了,过去有什么,是吗?”

柏夜息身形一顿。

他最终还是同时清柠一起上了楼。

避也避不开。

柏夜息想。

高悬于顶的达摩利斯剑,终是要将人迎面刺穿。

上楼进了房间,孙明他们没有跟进来,偌大的客厅里,只有两个人。

时清柠冲了两杯蜂蜜水,把一杯放在了柏夜息面前,他没有在意柏夜息有没有接,只是转身在冰箱冷藏室里摘了两片鲜薄荷叶,放进了自己的杯子里面。

柏夜息的目光落在了那鲜翠的薄荷上。

叶片在蜜水中浮沉,他看着时清柠捧住玻璃杯小口地抿着,翠绿的薄叶将男孩淡色的唇轻轻吻过。

时清柠喝了小半杯,才说。

“很早之前,小琳和我说,喜欢穿越题材,希望自己也能穿越去别的世界进行新奇的冒险。”

这件事柏夜息记得,那是时清柠恢复后第一次在宴会中露面。

他的心神从来都锁在时清柠身上。

“我和她说,如果真的能穿越,大脑内突然多出的记忆会让神经细胞不堪重负,这种事其实相当危险。急剧增加的记忆突触会让人头痛欲裂,不仅有记忆混乱的风险,还会实质性地影响到人的身体状态。”

时清柠慢吞吞地说着。

“不过那时候我没有和她细说,会有什么具体影响。”

“但其实也很好猜,对不对?也就是头疼、头晕,还有……”

时清柠转了转玻璃杯,说。

“流鼻血。”

初时在病房醒来的时清柠,当场就因为回想记忆流了鼻血,把妈妈吓得手足无措,再不敢拦他去酒吧找简任。

而时清柠也看过澳岛的报道。

“柏家大公子爱护幼侄,贴心为其准备鼻血棉棒——这是新闻里说的。”时清柠道,“里面还说,柏二少幼时常流鼻血不止,直到三岁才渐有好转。”

“薄荷。”

少年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杯中的薄叶随之轻轻地荡开了一点水波。

“你是三岁的时候想起来的吗?”

这个秘密和柏林文器官移植的算盘一样,足以令人惊愕。

虽然它就这么被用如此平淡的语气说了出来。

这件事其实也并不难想到,从时清柠确认了安家是时家之后,就很好去推断。

时家前十几年,并没有收留过意外救下的外来小孩。

那自然就是柏夜息恢复了记忆,他没有被拐卖。

柏夜息也用很轻的声音回答了他。

“是。”

他知道这件事对时清柠来说,瞒不过。他知道他爱的人从来如此,最聪明也最勇敢。

前世的这一晚,经过长达十五个小时的连续抢救,时清柠终于被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他还在重症监护室昏睡了三天,才终于渐趋稳定。

转入特护病房之后,时清柠又睡过了一整天,他真正恢复意识的时候,陪在床边的恰好是柏夜息。

欣喜的护工阿姨连忙去通知时家夫妇和时大少,柏夜息留在病房里,他轻轻握着男孩术后愈发纤瘦微凉的指尖,低声说。

“白天还好长,不要变星星。”

少年漂亮的眼眸望着他,眼里露出很浅的一点笑意。

柏夜息知道他听得见,又和他说。

“你还会有很多白天和能看星星的夜晚,相信我。”

男孩刚刚被喂过一点水,浅色的唇瓣湿漉漉的,看起来触感愈发柔软。

柏夜息望了一会儿就移开了视线。

却听见男孩断断续续地开口,轻而虚弱地说。

“我没有……想那么奢侈。只是有两件事,忘记早些做。”

被推入手术室意识到自己可能再也无法醒来时,时清柠终于无比清楚地察觉了自己的这两个遗憾。

“要告诉妈妈爸爸,和哥哥,我很开心,做他们的小孩。”

初醒的男孩气息还颇有些虚弱,却不肯停下来,执意要说完。

“还要,和你说。”

病弱到像是整个人都只有细细一根线与尘世牵连着的时清柠,却是这个世界上最勇敢的小孩。

“薄荷,想让你知道……”

他一字一句,说得低弱而开心。

“我,喜欢你。是爱你的,那种喜欢。”

卫星亘古环绕行星升落。

柏夜息永远被时清柠的引力捕获。

现在的时清柠同样十六岁,也是同样的过人聪颖。

“我就说,有好多巧合。”时清柠慢慢细数着,“你记得为我做手术的许医生,他们团队的名字叫什么吗?”

“mentha。”

时清柠轻轻晃了晃玻璃杯,薄荷叶在蜜水中飘沉。

“mentha,就是薄荷的意思。”

所以尽管柏夜息和许行的接触并未被男孩发现过,他依旧精准地把突破口选定在了许行身上。

“做检查的时候,他们还经常会测试我的视力水平。”时清柠说,“像你那时候一直很紧张我的眼睛一样。”

柏夜息还看着那两片薄荷叶。

他说:“只要你正常休养恢复,视力不会有问题。”

时清柠的视力下降发生在很晚的时候,那时,他已经被柏夜息关了一年。

柏夜息没有食言,他给了时清柠比医生预判超出许多的白天。

没人想到时小少爷会顺利地活过成年,特别是在时家破产之后,是柏夜息强行囚禁了时家的小少爷,落在外人眼中是报仇,却把时清柠留住了那么久。

可这几年之间,时清柠几乎已经试过了所有可能有机会的治疗方案,以至于他连十几岁时劫后余生的庆幸都不再有。

如同倒数一般,他确切而精准地意识到自己正走向终点。

而他太平静,平静得像是毫无留恋。

时清柠似乎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柏夜息却不允许。

那段时间柏夜息经常会不顾对方的意愿强行吻他,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泛起水汽,也比彻底的黯淡更让柏夜息少些心惊。

柏夜息宁愿要他恨自己。

让他有动力活下去。

可现在,两世的时光滚滚而逝,今天,连那独一无二的恨意也要抹去了。

柏夜息听见时清柠说:“最开始,我回忆起的只是片段,后来越接近你,我想起的就越多。”

从牵手、拥抱到接吻。

时清柠的记忆被一点点补全。

“想起的多了,事情也变得好复杂。”

“要梳理那些,太累了。”

柏夜息早就知道,对方累了。

早在十六年前,前世那个强雷暴的雨夜,闪电将漆黑的天幕彻底撕裂。

时清柠就像今天一样,疲惫而倦怠。

他听着柏夜息最后一次的坦陈,听见柏夜息说的“我喜欢你”,笑了笑,给了答案。

他们之间,已经没办法再谈喜欢。

纠葛太久,身心交疲。

爱与恨都再无余力。

所以今天柏夜息只是又一次重新得到了这个答案,他已经有过经验,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是这么想的。

可是手环还是兀自在闪。

没办法,再来一次还是没有办法控制。前世柏夜息第二天就可以直接去死,这次他动作太慢了,还需要把事情处理完,要给自己一个顺理成章死亡的正当理由。

不能立刻就结断。

时清柠还在说:“那我们简单一点谈吧,可能我只有一句话要说。”

柏夜息意识到。

这就是自己的最后一句了。

等完这句就能结束,事情其实仍在按照预想中的计划发展,只不过是要柏夜息再接受一次时清柠的拒绝。

多简单的事。

为什么他还会生出失控的预感?

柏夜息缓缓起身,退了一步,又退出一步,才低声道。

“好。”

时清柠正想开口,却听见门外传来了“轰”地一声重响。

门被从外面强行打开,挡在最前的孙明和几个保镖被迫被推进了屋内。混乱之中他们依然保持着戒备站位,警惕地阻挡着外来者。

孙明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突然出现的外来者同样人高马大,而且人数众多。

他们的目光都落在了屋内那个长发男生的身上。

孙明敏锐地注意到了那些人的视线,但更让他心中愕然的,还是刚刚这些人居然能直接打开时家的门锁。

难道他们得到了时家的允许?

孙明也将余光瞥向了侧后方屋内的柏夜息,男生听见了声响,却没有回头。

他只垂眸扫了一眼腕间的手环。

手环也变得不够用,抑制情绪的电击发动次数太多,最终启动了警报。

通知了柏夜息预先安排好的人手。

外来者依旧在和孙明他们紧张地对峙着,双方剑拔弩张,局面一触即发。

柏夜息忽然朝身后摆了下手,对面前的男孩说:“你说吧。”

“听你说完,我就离开。”

抬手时袖口下落,露出了消瘦腕间的手环,柏夜息也无心再藏,反正都一样。

他只消等着被亲口驱逐。

“这是电击手环,我有剧烈波动或者剧烈用力,就会被电击。”

柏夜息还向身后示意了一下。

“这些人的最高服从对象也是你,不管你怎么决定,我不可能再有机会伤害你了。”

柏夜息看见男孩微微睁大了眼睛,愕然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腕间。

大概时清柠也没有想到,重活一世自己竟是依旧偏执不改,非要用这种手段才能约束。

前些天高烧到意识模糊时,柏夜息也曾经妄想过还能锁住自己,把钥匙给他。

算了。

还他一个清静吧。

现在这件事,柏夜息也不再强求。

他爱的人的未来还会有那么久。

柏夜息要把自己活生生地从时清柠生命中撕扯下去,哪怕会骨骼断碎,血肉模糊。

“你说吧。”

他只等最后一句。

等一个宣判结局。

柏夜息隐约看到了时清柠眉眼间的怒气。现在小小还会为他生气吗?

但那怒意并不是错觉,他听见少年冷冷开口,声线冷硬,叫出他的名字。

“柏夜息。”

剑拔弩张的静寂中,两方保镖数十双眼睛的注视下,时清柠一字一句,几乎是磨着牙根咬出冷冷的字音。

“我喜欢你。”

“听清楚了吗?没听清我就再说一遍。我喜欢你。这就是我唯一必须要让你知道的一句话。”

他生气时,却把话音说得更清楚了。

“你什么时候过来,让我亲你?”

作者有话要说:气得吃薄荷!

不知道能不能吃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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