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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骨寒风被隔绝在大门之外,客厅里电视机的声音枯燥单调,外婆和小姑正在打着毛衣,窃窃私语。背后躺椅柔软的就像是一团棉花,脚下火炉燃烧正旺,把我的两只脚板心烤的又酥又麻。再加上中午饭菜太香,我又吃得太多,饱暖之后阵阵困意袭来,慵懒的我已是昏昏欲睡,惬意之极。
突然大门一响,被人推开,耳边传来了外婆亲热的招呼声:
三伢子,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的啊,来来来,坐这里来,我去帮你倒杯茶啊。
奶奶,六姨。好久没有看到你们了,我天天也忙,今天有空,专门过来看下啊,都还好唦?
好好好,多谢你多谢你,你先坐啊
在三哥和外婆小姑的客套声中,我睡意全无,猛地睁开双眼,回头看去,三哥夹裹着浑身寒气,正大步流星朝我走了过来。
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三哥了。
自从他生日那次之后没有多久,听说他就开始着手忙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这一两个月以来,他和明哥都如同神龙见首不见尾,很少呆在九镇,就算偶尔在街上碰到一两次,也全是副形色匆匆的样子,没等说上两句话,就急着离开。
忙成这样了,今天他却突然破天荒的亲自跑上门来,肯定不会是真的来看看我外婆和小姑,也更不可能是找我玩。
刹那间,脑袋里面一道闪电划过。旋即,就像是有一双看不见的黑手重重捏在了我的心尖上面,力若千钧,让我的胸腔阵阵发紧,几乎有些透不过起来。
因为,我想明白了三哥此行的真正目的所在。
果然,三哥刚刚坐下,就对我说道:
小钦,在打瞌睡啊。好久没有看到你了,等下有事没有?要出去的话,就一起坐我的车。
说话的时候,三哥的表情非常亲热自如,但是一双眼睛却始终盯着我,极为凝重严肃,期间,还用下巴尖朝着大门方向微不可见的点了点。
啊,好啊,三哥。我和同学已经约好等下去学校打球的。
一边说,我一边弯下腰准备穿鞋,十根手指却不知为何抖得像是寒风中的枯叶,怎么也系不好那简单无比的鞋带。
我反常的表现引起了就坐在身边的小姑的注意,她颇为奇怪的问道:
钦儿,你没事吧,鞋带怎么系了半天还系不好?
正在给三哥倒茶的外婆闻言也转头看了过来。
没等我回答,三哥突然一个俯身蹲在了我的跟前,双手将我的十指一握,替我系起了鞋带:
小钦,你坐在火炉边上,都不晓得烤下手啊,十根指头冻得这么冰凉。来来来,三哥帮你系。哈哈哈,奶奶,胡钦这个伢儿这么大了,还是马虎得很啊。
听到三哥的话,小姑会心一笑,继续埋头打起了毛衣,外婆也转头过去倒起了茶水:钦儿,你看你,我就交代了你,要你烤下手,你非说不冷不冷。现在还要三哥哥帮你系鞋带,丑不丑哦。今天这么冷,你就在家里烤火唦,还出去干什么?别又冻坏了。
外婆,我和同学约好了,去打球的。打球,运动起来就不冷了。
奶奶,你放心,小钦等下坐我的车,车上有空调不冷。小钦,风雪再大再冷也莫怕哈,有三哥在!
说到最后那半句的时候,三哥用手拍了拍我的肩膀。他蹲在我的面前,近在咫尺距离之下,我清楚看见,三哥的眼神里满带着无比的真诚和自信。
我知道三哥是话中有话,刻意说给我听的。
突然之间,我就镇定了下来。
推开家门,凛冽的朔风夹带着无数细小冰渣迎面而来,吹在脸上,钻入脖子,转眼间,屋内的温暖恍如已是另外一个世界。天地间,一片苍茫,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半空中,已经洋洋洒洒的飘起了鹅毛大雪。
一九九七年的第一场大雪,来了。
钦儿,晚上记得早点回来吃饭啊。
哦,知道了。
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之后,我紧了紧大衣领子,在外婆的叮咛嘱咐声中,关上家门,和三哥一起,并肩走进了漫天的风雪当中。
桑塔纳轿车跟在身后几米处缓缓开动着。
我们并没有上车,三哥说,想和我一起走走。
但一路以来,我们却都没有说话,陪伴我们的唯有车轮碾过雪地的细响,和耳旁一阵接着一阵呼啸而过的寒风。
三哥显得心事重重,他不开口,我也只能忐忑不安的等着,不敢说话。不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潜意识里,我甚至希望这条路能够就这样一直沉默下去,直到天荒地老,谁都不要说出那件事情。
小钦,有件事情,我考虑了很久,决定还是先告诉你好一些。
三哥突然响起的说话声,打破了沉默与忐忑,也打破了我天真而荒谬的幻想。扭头看去,朔风中,三哥似乎也不堪抵挡这刺骨的冰寒,紧了紧自己的领口。
努力咽了咽口水,想要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里面干燥的几乎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冰凉的空气吹入张开的口腔中,传来了阵阵的苦涩。
三哥,是不是向志伟回来了?
勉强挤出来的话传到自己耳中,嘶哑虚弱到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三哥停下脚步,足足盯着我看了三四秒,眼神里带着某种奇怪的怜悯,极度缓慢的点了下头。然后,他再次把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搂着我继续前行。另外一只手则插入裤兜内,掏出了一包烟。
就在这一瞬间,我突然停下了脚步,就像是被点中了穴道一般,整个身体变得僵硬,却又软绵绵轻飘飘的不着边际,脑海中没有任何念头,也没有任何想法,只是空白一片。
因为,当三哥一手搂着我,一手掏烟的时候,他的上衣底部因为这些动作而被掀开,露出了一件藏在腰间的东西。
而这样东西带给我的震撼,甚至让我没有意识到三哥正递到了我面前的那根香烟。
那是一把在手柄处被磨掉了少许黑漆,略微显得有些老旧,却依旧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金属质感的制式军用黑星手枪。
我不是没有见过枪。
和大脑壳的那一次斗殴,大脑壳一方被险儿砍成重伤的那个陌生人,手里就拎着一把锯断了枪管的猎枪:之后,我们跑路去将军的地盘,期间在明哥的身上,我也见过一把枪。
我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把枪。
曾经有一次,三哥去县城和一位同样也颇有实力的大哥谈盘子,我非要跟去,在三哥手下那位叫做癫子的男子身上,我就见到过这把枪。
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三哥带这把枪,也没有见过三哥带任何一把枪,连刀都没有见过。
三哥自己曾经亲口给我说过,出来混,靠得是头脑和胆魄。刀枪都是凶器,所谓凶器,皆为不祥之兆。那些常年在身上带刀带枪来壮胆的人,要不就是横尸街头,要不就是牢底坐穿。就算侥幸躲过了,也成不了大器。
所以,三哥几乎从来不带。
他这个人本身,就已经是他立足于江湖道的最大利器和资本。
但是今天,他却带了。
带的还不是普通小流子们用的钢珠枪或者低劣的改装仿制枪,而是真正能够一击致命的黑星手枪。
这段时间以来,我听过一些传闻。
虽然三哥他们始终都守口如瓶,不曾给我们透漏过一星半点的内幕消息。但是武晟和袁伟两人毕竟已经正式跟着三哥了,就算还远远谈不上核心成员,至少也算是外围。
闲聊时,通过他们两个的口中,我知道三哥最近都在忙一件大事,而这件事情,据说很有可能和黄皮有些许关联。具体是什么关联,继续细问,武晟袁伟也就不清楚了。
黄皮是向志伟的师傅;黄皮和三哥之间早就已经明争暗斗了几十年;而好死不死,向志伟居然又恰巧在这种紧要关头回到了九镇;最关键的是,此时此刻,向来都是最看不起带刀枪的三哥身上,破天荒带上了枪。
三哥想要干什么?又或者是三哥他在防备着什么?这一切的一切,又到底在预示着什么?
无数的念头在我脑海中飞快闪过,看似繁杂却又渐渐组合在了一起,形成了某种我说不出却又感受得到的规律。
在此之前,我以为和大脑壳摆场时的那种慌乱和恐惧,是我今生所能体会到的最大程度。
可现在我明白了,那不是慌乱,也不算恐惧。与此时此刻我正在承受的这些感觉比较起来,那一天,我所感受到的最多也只是紧张和胆怯而已。
那一晚,我的心一直都在狂跳不止,好像要跳出胸膛。而现在,我的心根本就不跳了,静止得像是已经死亡。只有一种锥心的冰寒,朔风再烈,也不过是吹冷我裸露的皮肤;可这种冰寒却足以冻僵我的魂魄,让我的所有勇气从每一处毛孔中散发出来。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恐惧!
小钦,来,先抽一支烟。莫太紧张了,你先听我把话说完。江湖路,腥风血雨,见多了也就是这么回事。
三哥镇定沉着的话语声,将我从恐惧的深渊拉回了现实。
又是一阵寒风吹过,浑身上下,本就不曾消散的鸡皮疙瘩,更是一层接着一层的涌现。我伸出手,接过三哥递到跟前的香烟,掏出火机,想要点燃,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刮不动指尖那个小小的齿轮。
嚓地一声,火苗从三哥的手掌串起,伸到了我的面前,低下头去,深深吸了一口,浓烈的烟草味道顺着口腔进入肺部,令我的大脑一阵晕眩。捂着嘴,我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无数细小的烟丝从指缝间飘出,迷住了我的双眼。晕晕乎乎中,耳边传来了三哥的说话:
今天中午,黄皮找到了我。没有说其他的,就是希望可以放向志伟一马。向志伟出去躲了这么长时间,
在外头也受了不少的罪。乡下家里还有父母和一个弟弟,想回家一起团个年。现在你们几兄弟的名气也越来越大,黄皮他希望我给你们说说,以前的恩怨就让它过去,险儿的事就这么算了,不要再搞。这是向志伟托黄皮带来的一万块钱,你先帮险儿拿着。
说着,三哥拿出了一个很厚的牛皮信封,递向了我。
小钦,你们这段时间过得也蛮好的,天天上上课,谈谈爱,打打球。要是实在不想搞就算了,也不要觉得有什么丢人。虽然你们都拜了我当大哥,武晟和袁伟也跟着我混了。但你们其他四个人毕竟都还是学生,不是正儿八经跑社会的,没有人会说什么。再说,向志伟反正也出了这么多钱,也不算是没有给交代。今后你们就安安心心的读书,过两年考个好大学,这样不是挺好吗?我刚刚看见你外婆,三哥心里就觉得很不舒服。小钦,三哥不想害你。三哥也怕你外婆今后怪我。听三哥一句,把钱拿了,就这么算了吧,不要再搞了。
三哥搭在我的肩膀上的手,突然异常用力的抓紧了,隔着厚厚的棉衣,都让我觉得有点疼。
我抬起头来,呆呆面对着三哥万分期待的眼神。
突然之间,年幼的我却少有睿智的意识到:也许这是我胡钦此生中的最后一次机会了。只要我可以不顾所谓的兄弟感情,江湖道义;只要我轻轻的张开嘴,说出一句顺从三哥的话。
那么,片刻之前,让我恐惧的这一切,我都可以彻底摆脱掉。
今后我就可以安安心心的每天陪着外婆看电视,牵着君的手散步,天天看见她们脸上的微笑。两年后,也许我可以考上一个不错的大学,找一份不错的工作,与君结婚,然后,一直到老。
而且,我相信险儿,小二爷、地儿、袁伟、武晟、三哥,他们每一个人都不会怪我。漫长的人生路里,我们还是可以在一起玩,一起喝酒。我们还是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但是,再也不会有了如今这种生死与共,祸福同依的激情和热血。
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神人山的星空下,我答应过险儿,我会铁他,我会为他去死,我一定会帮他报仇,而且我又亲口的说服了其他的兄弟。
打懂事以来,没有人相信过我,更没有人尊重过我。曾几何时,我是多么的渴望着一切。
现在,我都得到了,好不容易,我终于得到了这些人们毫无保留的尊重和信任。在我的身前身后,甚至还有了一批对我崇拜到五体投地的少年人。
这些人们和我一起走过了那么长,我又欠下这些人们那么多,难道,现在我又要亲手摧毁这一切吗?就像是亲手摧毁一个易碎的玻璃瓶?
不,远远不会有这样的简单。
所有的这一切,于我而言,绝对不是一个廉价的玻璃瓶。他们或者它们的存在,就是我生命的意义之所在,甚至远比我的生命更加珍贵。
我舍不得,我也退不了。
想到这里,片刻前,从身体里面消失殆尽的勇气又奇迹般回到了我的体内,吸尽最后一口烟,手指一弹,烟蒂被远远抛到了道路边上的雪地。再次看向三哥的时候,我的目光已经变得平静而坦然。
对着三哥一笑,我说:
三哥,我晓得你的意思。谢谢你三哥!真的谢谢你!这笔钱,我先拿着,我回去了一定会尽全力给险儿说。但是,三哥,我不保证,我也不知道。你明白险儿这个人的,他不会放过向志伟。万一他一定要报仇,我也一定会铁他。兄弟这两个字,三哥,你懂得!
三哥的手上再也没有了温暖和安慰,僵直的像是五根钢叉一般抓在我的肩膀,
就在这片洁白而苍茫的雪地里,我们兄弟二人相对而立,对视了很久很久,三哥双眼中满满的期待与真诚一丝接着一丝消退,变成了起初的失望和无奈,又变成了令我几乎不忍对视的爱惜与怜悯,就好像做出这个决定的不是我,而是他本人。
在沉默中,我倔强而坚定的对抗着,直到最后,三哥的双眸再也不带丝毫情感,化成了两个深不可测的黑洞。
我懂的,我也知道说服你们的可能不大,要搞你们就搞吧。三哥只希望,再也没有回头路的时候,你不要像三哥一样后悔。跻身江湖内,便是薄命人。等到了那一天,小钦,你记着,三哥今天已经帮你做了该做的了。
三哥的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深刻感情,说完之后,他将那包钱往我怀里一揣,松开了始终搂着我的那只手,扭头走向了身后的汽车,脚步刚动,却又停下,回过头来,说:
这些天你们几个好好商量下,给我一个回答。到时候,我再具体给你们安排一切。绝对不许自己动手!你们都是跟着我混的,你们要搞,我就要帮。听到没有?
好的,三哥,我知道了。你放心。
三哥拍了拍我的肩,对我微微一笑,转身而去。
刹那之间,看着三哥离去的背影,我莫名其妙就有了一种感觉,觉得三哥好像突然变成了一个已经活过了太长岁月,见过了太多离合的老人,疲惫而又意兴萧索。
寒风中,飘来了三哥最后的叮咛:
还有,你尽量给险儿说说吧,马上要过年了。如果可能的话等过完年后再说吧。让我们大家都可以过个好年。
和三哥分别后,我心口闷得像是压着一坨铅块。不知为何,我就想起了几个月前和大脑壳摆场完后,坐车逃离九镇的那个夜晚。
一片连着一片的鹅毛大雪,迷蒙了我寻路的双眼,就像那一晚车灯前方,无边无际的黑暗。
天阴的仿佛就要塌了下来,雪越下越大,大雪让这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混沌,没有黑白,没有是非。看不见来路,也找不到归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