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难堪下
顾紫琼得了这番尴尬,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许久也说不得一句话,好半晌过去,才是回过神来——是呀,自己说来是妾室,并非是正经大红花轿抬进来的正房嫡妻。只是这些年过得十分顺畅,一不用在冯氏面前伺候,站着立规矩,整日里不过娇养着描眉点唇,或是动笔描几笔画,写两句诗,竟是与旧日里在家做姑娘时一般了。二来,苏曜又是极疼宠娇惯她的,吃穿用度样样都是顶好顶精细的,什么云锦蜀锦,若非自己瞧着颜色繁复华贵过甚,并不搭自己的气度,不乐意寻要,这屋子里也不会只那么三五套。
这般精细伺候着的日子,也由不得顾紫琼不生出几分洋洋自得来,连当初刚刚进府里时那些谨小慎微,都是浑忘了差不多,甚至渐渐有几分恃宠生娇,自觉在这府里不比冯氏差分毫,日后更是拿大头的——到底,自己可是有这般宠爱在的,那冯氏,不过是仗着娘家并公婆喜爱罢了。这些东西,虽是重要,可也不长久,待得十几二十年,父母公婆过去了,兄嫂未必经心,自个相公才是顶重要的。
只可惜,冯氏虽说不得宠爱,那两个儿子确实有才干。若非如此,顾紫琼也不会巴巴地上门来,想着能打好交道。眼下啊,可就算是苏曜瞅着两个儿子也有些琢磨,有些气弱,她不得不用各种法子搭上边儿。好不好,却不用旁人说,只要苏曜看的听的他们母子作践自己变成。不要称了那冯氏的主意,弄出个母以子荣的法子,分了宠爱就好。
存了这样的心思,顾紫琼频频出现在苏瑜苏瑾兄弟的屋子边,只想着他们能斥骂动手几回,显出自己的委屈,让苏曜少在自己面前说及这两人,少顾忌这两个儿子——顶好他们都分家了就好了,生得夺了自己孩儿日后的尊宠。哪成想,苏瑜苏瑾虽说看着顾紫琼十分厌憎,却是不屑动手做什么,顶多使婆子搀她出去,话里话外也就一个意思:姨娘少往这边走方好,到底他们年岁渐长,原又不是亲生子。
这话说的,便有几分诛心的意思在里头。
哪怕顾紫琼深信苏曜不会不信自己,却也每每在婆子丫鬟的指点嬉笑之中退却,连着几日后,实在没什么旁的法子,才站到冯氏的面前——这还是寻出来的极好的机会,那徐敏君原是苏瑾未来的媳妇,自己过来,也是恶心恶心她。
只是没想到冯氏如此毫无顾忌,几乎是直言相斥,那冷飕飕的话,听得顾紫琼脸皮涨红,倏尔又是发青,最后思来想去,竟只能号啕大哭起来,一面又是哭诉:“奶奶何必如此打脸,我原是一时忘了,并非有心怠慢……”
“好了,若是要哭,且回去哭与那爱听的人。”冯氏毫不客气,她已是打定了主意,待得两个孩儿成亲之后,便是与他们令宅别居,自己或是和离,或是跟着孩子过去,是死活不愿意再在这苏家熬着了的。也是这般缘故,她对着苏曜也好,顾紫琼也好,连着敷衍的心思都没了,只冷声冷语道:“也不用与我装着面上亲近。哼,真要是懂礼数知道规矩的,哪个做妾的会似你一般不,我说错了,你这不过通房丫头一般的角儿,这妾也是有着规矩礼数过来的没得说起来,倒是抬举你”
这般冷冰冷寒嗖嗖的一番话,听得那顾紫琼脸色发白,连着哭声也是渐渐停了,只睁着一双红肿似桃儿般水眸,定定看着冯氏,半晌子过去,竟无言相对,只又哀哭起来。可这会子,她连站在这里哭的脸皮也是没了,只甩开丫鬟,转过头就是冲出了屋子,一路哭泣而去。
冯氏猛不丁看到这般形容,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只揉了揉太阳穴,收敛了怒容,自顾自站起身来扶着丫鬟往内室走去,一面懒懒地吩咐道:“使人打水来冲洗地面儿,也去去晦气。我这晌子也是累了,懒得说什么子午寅丑的,若是太太使了人吩咐什么事,就先应承着。”
边上的丫鬟婆子原再敏君离去,顾紫琼过来之时,就是多进来好些,见着冯氏这般说,都是连连应承,并不看那顾紫琼带来的丫鬟一眼,各自做事儿不提。倒是累得那两个顾紫琼的丫鬟,面面相觑之后,有些动弹不得的感觉,半晌后,其中一个圆脸的唤作绿绮的小丫鬟才是瞅着一个婆子面善和气,忙忙上前一礼,低声询问自己两人该是怎么办。
那婆子瞅着这唤作绿绮的丫头,圆脸大眼,面上带笑,有几分娇憨可爱的感觉,倒是有点想到自己前几年夭折的小女儿,思量半晌,就是与她指点道:“不管如何,你们做丫鬟的也得紧着主子。至于这正主子是谁,眼下的主子又是谁,你可得自己思量清楚了,再作打算。”
绿绮听完这话,眼角微垂,只郑重谢了这婆子后,就是拉着另外一个不知所措的丫鬟,一准儿赶着除去了。那婆子见着这绿绮也是有些心思的,当下叹了一声,摇了摇头。边上的另外一个婆子见着,倒是好笑:“我说张嫂子,这好端端的摇头作甚?那丫头虽说有些可惜了,却也是她的命,跟了那么一个主子。”
“我只是瞅着她,有些像我家那莲花儿,方有些怜惜。谁想着随便点拨两句话,她立时就是有些了悟,可见是个有心思的。越是如此,越发得觉得有些可惜了去。”赵婆子说及这些,越发得想起自己那拉拔到七八岁的小女儿,眼里也有些湿了,忙就是用帕子擦了擦,有些自嘲着笑道:“可是我魔怔了,没得有的想这些事儿。”
“谁没个伤心事?”那婆子原与赵婆子颇有几分往来的,自是晓得那莲花儿是什么回事,这个念头每家都少不得这样的事,拉拔孩子不容易,十个能有三五个站得住也就是顶天儿的了。她也有两个孩儿过世了的,自是明白这番心思的:“我那两个孩儿也是这般过去了的,当初我都恨不得自己跟着去了。一日日,一月月过去了,也不是不伤心了,只是看开了罢了。说来,你也有两个小子,若是实在瞅着那丫头喜欢,运作一番,许是能成事儿也是说不定呢。”
“这……”赵婆子原也算是冯氏的心腹,听得这番话,倒是有几分心动,想了半日,脸上便有几分带出来,可那话里还有些踟蹰:“到底,那不是奶奶身边的丫头,竟也不好讨要的。听的年岁也不大,说起来竟也不甚相宜。”
“哎呦我的姐姐,这有什么?那丫头既是个聪明的,赶着爬上不能,黜了下来竟也不能不成?”这婆子听得一笑,立时打了保票:“也与姐姐透露两句,那丫头原是大爷那边帐房里余家的女儿。他们原是嘴里多说两句话也不能的老实人,若非我那小姐妹与他们住着近,只怕也做路人一般不认着呢。咱们奶奶虽说不甚在意大爷的事儿,可咱们也不能不多为奶奶想一想。您说是吧。”
“她家即使有这么个能干,怎么就是落到那位的手下去?”赵婆子听得越发的心动,那帐房里头做事的,可都是知文识字的:“这不是平白落了个不好么?咱们奶奶稳当着呢,家里的大权素来没有旁落过一点半滴的。”
“我的嫂子啊,这不是托着我们几个认识的人了么?”那婆子笑得一脸:“您呀,素来在奶奶身边奉承的,方不晓得,那丫头自己也是有心的,说不得两个月,就是有人家求了。你可是得赶紧儿的,说与你听了,可有几个人家打听了。虽说比不得你,可人家也不晓得你有心啊,若是被人趁早抢了去,可别后悔了。”
“原是如此。怪道你这话说的一套一套的,让我倒是有些一怔一怔的——什么时候你知道这么多事,我却半点不知道。原是求到你家去了。”赵婆子听完这些,打趣两句,心里也有些活络开来:“那孩子着实瞧着面善,可人心。我且去打听打听,让我加那小子也知道知道,不出两三日,若是能成了,必定要谢你这个做媒人”
两人这么一番话说完,俱是欢喜。连着出去办事的时候,也是多了几分真切的笑意。而另外一边的绿绮,拉着另一个丫鬟红锦,一路叫唤搜寻,各自却又是另外一番心思。她们原也是贴身丫鬟,并不做什么粗事儿,了不得就是喂喂鸟儿端端茶,平日里铺被叠床的使不了那多的气力,竟也是娇养出来的。跑了一路,却跌了两次。又是紧赶着到各处搜寻,这面上被花枝树叶儿擦破了皮不说,膝盖也是蹭破了,手臂也是见了红,又累又渴,又是惶恐不安。
“姐姐,你说姨娘究竟去了哪里?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岂不是、岂不是……”红锦说及这些,一双圆溜溜的眼登时就是红了,连着话也有些说不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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