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要想好了,落子无悔。”
庭院中枯萎的树叶落在地上,凉亭石桌上摆着棋盘,晏满同苏边意对坐着下棋,棋盘上黑子居多。
苏边意紧盯着上头的局面,抿着嘴唇一时没有开口说话,他执起白子落下,才道:“是我棋艺不佳,输了。”
“边意啊边意,你可又欠我一个承诺了。”晏满抿着唇笑了笑。
苏边意叹了口气,把白子都捡回来。
这时,一名小厮走了过来:“主子,老夫人身边的明丫姐姐来了,说是老夫人想见你。”
晏满唇边的笑容不变,摆了摆手,道了声知道了。
下人走后,苏边意嘴唇动了动:“老夫人……”
晏满问:“你要同我一起去吗?”
苏边意:“这不妥吧。”
毕竟老夫人没说要见他。
“没什么不妥。”晏满都能看出他脸上写着“想去”二字。
苏边意有些事情是好奇的,可他不好问,晏满也没提过,那都是关于晏满的过往,许不是什么好事,这点好奇也只能是放在心底。
老夫人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了,如今是连床都下不来,像是得了癔症,时而便要从抽屉里拿出些老物件,布老虎、拨浪鼓那些东西,拿在手头上才安心。
房中门窗紧闭,木床上散发着老人腐朽独有的一种气息,一向在乎脸面的老夫人披头散发,发丝银白,坐在床头,嘴唇苍白,手中拿着几个小孩玩的东西,双目空洞无神。
房门打开,外面丫鬟来报,小声的说是城主来了。
老夫人眸子动了动,回了些许的神。
“老夫人。”男音一如既往的低沉磁性,却头一回没有唤她“母亲”。
老夫人抬起眼睛,那张脸上满是皱纹,这段时间消瘦了许多,他看着晏满那满面春风,视线又落在了他身后身型纤瘦的苏边意身上。
苏边意触及她的目光,垂下了眼帘,跟着唤了一声“老夫人”。
老夫人目光又回到了晏满身上,“都下去……不,明丫留下。”
晏满低笑一声。
他想做什么,一个丫鬟又能拿他怎样,求的不过是心理安慰罢了,老夫人看来是真不行了,连脑子也不太清醒了。
“晏满,你究竟想做什么?”老夫人也没再维持那母慈子孝,咬牙切齿,“你想做什么啊?!”
“此话怎讲?”
苏边意腿还没好,晏满让他坐在了一旁。
老夫人颤着手指指着他:“你竟敢……竟敢让人非议烨哥儿,其心可诛!”
晏满面不改色,“非议什么了?”
老夫人偏头咳嗽了起来,丫鬟忙上前顺着她后背拍着。
“我可曾和你说过,不该动的别动。”晏满慢条斯理道,“临到头了,你想干干净净的离开,哪有那么容易——不止你的烨哥儿,你曾经做过的桩桩件件,害死的舞女妾室,你算计的,你想要的,我便是要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不知老夫人这几年可曾愧疚,但日日夜夜礼佛,心中定然是恐惧的,他便是要她活着,活成一个笑话。
老夫人咳得停不下来。
晏满起了身,带着苏边意离开,身后的咳嗽声尽数掩盖在了门内。
“晏满。”苏边意的手往下,握住了他那带着凉意的指尖。
晏满停了一下:“腿疼?”
苏边意顿了顿,点头说:“有点。”
晏满蹲下:“背你回去。”
苏边意看了看周围,没有丫鬟小厮跟着,他刚想趴上去,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和一道道叫唤。
“主子,主子——”
苏边意吓得心都颤了颤,啪叽一下偏了,往地上栽去,他慌乱的手搭在晏满后肩,都做好了摔在地上的准备了,下一瞬,额头撞在了有些许硬的胸膛上。
在他们身后,下人声音戛然而止,看到眼前的场景,猛然背过了身,道:“主子,苏公子的药熬好了,莫要误了时辰。”
苏边意头埋在晏满胸口,一声不吱,僵硬的如同一具没有生命力的尸体,晏满抬手扣住他后颈。
“光天化日之下,公子是要脱我衣裳不成?”他在他耳边用着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说着。
苏边意抓着他衣襟的手松了松力道。
晏满:“该喝药了。”
苏边意:“……哦。”
两人回了院子,苏边意只觉方才丢人,并非是在小厮面前丢人,而是在晏满面前,晏满在他跟前,他竟是还把人扑地上了。
他喝完药,把碗放在手边,晏满拿了一颗蜜饯给他吃,他张嘴吃下时,下唇被晏满指腹按压了一下,温热的指尖带着柔软的力道。
“甜吗?”晏满问他。
苏边意红着耳垂点头,“甜。”
从嘴上一直甜到心上去了。
这腿伤养了好一阵子,从夏到秋,才好全了。
十月,苏边意在梨园的一个师兄成亲,那师兄如今开了一个铺子,卖着手艺活,日后不再唱戏,而与他成亲的那名女子,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姐,听闻是一见钟情,二人中途也不容易。
成亲当日热热闹闹的,吹锣打鼓的迎亲队伍让苏边意想起了他与晏满成亲那日。
那日是否也像如今这般热闹,他那日意识模糊,许多都不知道,似是没有拜堂的。
晏满随着苏边意一起来了,陪他送了贺礼,坐了会就离开了,他在那众人也都紧绷着,而他一走,便有人有意想来和苏边意交谈,但每每一对上苏边意身后那如守门神随从的目光,就退缩了。
天色暗沉下来,星辰缀满天空,庭院中的花草被风吹拂而过,花瓣嫩叶细微的颤抖着,娇嫩得像是被冻着了。
房内燃烧着烛火,晏满半躺在坐榻上,手里拿着一本戏本,问:“什么时辰了?”
“戌时了主子。”下人回道。
“戌时了……”晏满说了句,便没再说下去。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院外下人跑过庭院小道,敲门禀报:“主子,苏公子回来了。”
晏满放下了戏本起了身,“人去哪了?”
“去了您那边的院子。”下人低头说。
晏满抬脚跨出门槛,又听下人道:“苏公子像是喝醉了。”
——
房中一片漆黑,下人守在外面,房门紧闭,他们坐在门口的阶梯上说着话。
“这苏公子怎么了?”
“不知道啊,一回来就将这门关着,也不让我们进屋。”
“主子不会怪罪吧。”
“放心吧,拦着才怪罪呢,主子的屋子,苏公子想进便进就是,狗哥,你跟苏公子去了看了那成亲,热闹好看不?”
韦修双手抱胸站在门口,道:“没注意。”
门口出现了一个身影,坐在台阶上的下人忙起身行礼,晏满摆了摆手,让他们下去了,他推门进了里边,一片乌漆麻黑,但能听到乒乒乓乓的声音,像是在拆家似的。
晏满点燃了油灯,房内有了一丝烛火的光亮。
那翻找东西的动静还没停下,他探头看去,看到在柜子前,地上散落的衣服和首饰,苏边意蹲在边上,一件件的摸索着。
随后,他像是意识到这里面多了个人,抬起头看过去,看到了那丝烛火,没了动静。
晏满走过去,蹲下平视他,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他问:“找什么?”
苏边意看着他,眨了眨眼,瞳孔中有烛火的倒影,他道:“找不到了。”
“什么找不到了?”晏满问。
苏边意:“我的衣裳。”
晏满看了眼地上的衣裳,有他的,也有苏边意的,他拿起一件,掀了掀,放在苏边意面前,“你的衣裳在这。”
苏边意偏过头从衣服后面看他:“不是这件。”
晏满把衣裳扔在一边,说:“你先起来。”
苏边意眼巴巴的看着他,晏满伸手,他才把手搭在晏满手上起了身。
“喝了多少?”晏满问。
苏边意拿手比了比:“一点点。”
晏满抬手,把他的那只手握在了手中。
“我没醉。”苏边意说,眼睛看起来还很清澈,但有一丝呆滞。
晏满转身想叫下人去打水来,苏边意就从他身后抱住了他的腰身,嘴里细细的呢喃道:“不见了。”
晏满转过身,问他什么不见了,他说衣裳,晏满又问什么衣裳。
“你忘了吗?”苏边意看着他问。
晏满挑了挑眉头,他给苏边意送的衣裳倒是不少,不过他这么说,他也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件衣裳。
“我们便要成亲了。”苏边意揪着他的衣襟,眼神里带着委屈和怒气,“你怎么能把衣裳弄丢了!”
晏满这回有点猜到了他说的是什么衣裳。
但这亲,他们可是早就成了。
烛火照在晏满的脸上,他鼻梁另一侧留下半边阴影,垂眸眼底含笑,他薄唇轻抿道:“我替你找找。”
“那你快些。”苏边意松开了他。
“好,我快些。”晏满说。
当初那身喜服他让下人收着了,自是知道放在哪的,他去柜子里翻了翻,又在另一个箱子里翻找了一下,把喜服找了出来,当初本只是随意放着,没想到还会有拿出来的一天。
“你看看,是不是这个?”晏满转过身,语气带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哄着人的意味。
苏边意眼睛一亮:“是!”
他抬手解衣服,想要把这身衣服换上,晏满也没阻止他,就在旁边看着,看他笨手笨脚,半天解不开,还搭了把手。
他回想那日,似乎有些记不清苏边意穿着这身衣裳是什么样了,只记得那时候,他那双眼睛,好看得要紧,讨人喜欢。
苏边意将一身红袍穿上,腰封也穿上了,胸口平坦,腰间劲瘦,姿态似青松般笔直的站着,如年轻的少年郎一般,俊秀五官精致,他低头整理着衣襟,因有一处抚不平,他的眉头开始紧皱。
“过来。”晏满道。
苏边意抬头看过去,盯着晏满看了片刻,才抬脚走了过去,晏满帮他抚平了衣襟,苏边意又奇怪的看着晏满身上的衣服。
“你的呢?”他问,“你为何不穿?”
“你穿就行了。”晏满勾着唇,垂眸替他整理着衣襟。
苏边意说:“你也要穿,我们……”
晏满低头,亲了他的唇一下,苏边意顿时哑了声。
“真好看。”晏满说,“你穿这身喜服,真好看。”
“当……当真好看?”苏边意说话有些不清晰了。
“好看。”晏满说。
苏边意只觉有些晕头转向,刚才换衣裳时,还有些冷,这会儿又有些热,脑子模糊不清,又想起他应该是被下药了,他喉结耸动,炙热的视线看着晏满。
晏满锐意的眼眸此刻幽深不见底,看得人发烫。
两道视线交汇,晏满勾着苏边意的下巴,低头吻在了他唇上,轻轻的咬着他下唇,似调情般,苏边意又探出舌尖舔舐。
气喘吁吁的分开时,苏边意道:“我……我被下药了。”
晏满一顿,看着他脸上漫上酡红,“谁给你下的药?”
苏边意想了想,“不能说,说了……梨园就完蛋了……”
他说话颠三倒四,晏满摸了摸他的脸,“怎么这么烫?莫不是吹了冷风病了?”
苏边意的脸贴了贴他的掌心,“没有。”
“既是成婚,那便是要洞房了。”晏满说,“你可愿意?”
苏边意点了下头,也不知知不知道自己答应了什么,只说“愿意”。
晏满叹了口气:“喝多了更好欺负了。”
“我不好欺负。”苏边意反驳。
晏满不理会他的反驳,把他拉近低头亲吻他的嘴唇,感受着他唇上的轮廓,柔软的触感,漂亮唇珠的滋味。
空气都像是因呼吸的热度而变得炙热湿濡,一寸寸的侵袭着皮肤,热得晏满的额角都冒出了一层薄汗。
苏边意坐在桌上,身体后仰,一手撑着桌子,仰头轻喘着气,发丝凌乱散落肩头红衣上,另一只手抱着晏满,喜服里头是白色的亵衣,红白交织。
晏满吻他耳垂时,他颤了颤,搂紧了他肩头,拽着他的衣服,揪得皱巴巴的。
“新婚之夜,你可欢喜?”晏满暗哑的嗓音在他耳边低声问。
“欢喜——”苏边意呢喃。
“那便好。”晏满搂着他腰身直起了身,突然腾空让苏边意抱紧了晏满。
珠帘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
……
翌日,苏边意睁开眼时,浑身酸疼,眼睛也有肿胀之感,睁开眼时的酸疼,让他眼底湿润了些。
他一动,浑身的酸痛就在身上散开了。
苏边意从侧躺在床上,改为了平躺在床上,腰间搭着的手也落了下去,他侧头,对上了晏满笑意盈盈的眼睛。
苏边意:“……”
“昨夜睡得如何?”晏满勾着笑问。
苏边意:“我……”
脑海里顿时划过了某些画面,他转头看去,从床帘缝隙中,看到了下面的大红色的衣服。
“边意昨夜缠得我唔……”晏满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被苏边意抬手捂了嘴。
“你别、别胡说。”苏边意嗓音发紧。
“胡说?”晏满拉下了他的手腕,亲了一下他腕骨处,道,“我可没胡说。”
苏边意看到了手腕内侧星星点点的红痕,脸腾得一下就红了,这速度令晏满惊讶,苏边意拉过被子,挡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
“新婚之夜可否开心了?”晏满问他。
苏边意:“你不许提了。”
晏满:“昨夜同我发脾气,就忘了?”
苏边意沉默了一会儿,扑倒了他身上:“晏郎……”
“好好好,我不提了。”晏满笑道。
——
初冬,老夫人病逝。
那日天气晴朗,白日有些凉,是一个平常天,老夫人是半夜一口气没上来,第二天早晨才被丫鬟发现。
府中操办葬礼,和苏边意梦中场景对上了。
那日他一直待在晏满身边,晏满误以为苏边意怕他伤心,便和他说了些小时候的事。
他曾和他母亲,一起在外生活过一段日子,后来的某一天,母亲便不见了。老夫人接回他时,面上看起来对他百般宠爱,他的儿子却是常会欺负他,见不得他吃好的用好的,已然做好了子承父业的准备,不把他放在眼里。
后来便是查出下毒的事——
这竟是一一和苏边意梦中场景对上了。
这事几天过后的一个晚上,苏边意半夜醒来,晃醒晏满。
房中没有烛火,光线昏暗,晏满昏昏沉沉的睁开眼,苏边意的墨发垂落在他脸上,他小声的叫着晏满。
晏满坐起身:“怎么了?”
苏边意问:“你看到我可有心中欢喜?”
晏满:“?”
他伸手将苏边意压在胸口,没怎么想,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欢喜,自是欢喜。”
得到答案的苏边意心满意足的睡下,晏满却是越睡越清醒。
夜里冷,苏边意没睡着时就喜欢往他怀里蹭,睡着才安分,而他把晏满吵醒之后,又开始蹭来蹭去的不安分。
晏满禁锢住他的腰身,抵在他后肩,道:“再动,今夜可就不睡了。”
苏边意像只被吓到的兔子一样,一动不动。
片刻后,又轻声道:“晏满?”
没人应他,他喃喃道:“今夜便别睡了。”
晏满搂着他腰身的手收紧了,呼吸落在他耳畔:“我可听见了。”
——
冬日天冷,街上行人都少了许多,苏边意近日一次偶然,捡了个小乞丐回梨园,那小乞丐可怜,在梨园端茶倒水了一阵子,养好了之后,苏师父发现他嗓子不错,洗干净生的也好看,性子和苏边意相似,有韧性,就留了下来。
许是因为是苏边意将他捡回来的,他格外的黏苏边意,晏满看那小子很不顺眼。
那小乞丐十三四岁,洗干净穿上灰色粗布麻衣,帮二楼茶水端上桌,“城主慢用。”
晏满叫住了他。
“城主有何吩咐?”他问。
晏满让他抬起头,他抬了,那张脸长得清秀,还未长开的五官带着些稚气,耳垂上的一些伤还没好。
“多大了?”晏满问他。
“过了今年便十四了。”
“十四,不小了,倒腾干净,倒是不像个乞丐。”
“父母曾在东城那边做生意,出了些……意外,才沦落至此。”他话语中隐含感激道,“幸得苏公子垂怜,才有一口热乎的饭吃。”
晏满摆手让他离开了。
门外,小乞丐刚到转角,就见着了苏边意,他低头行礼,“苏公子。”
“你怎么在这上面?”苏边意轻声问。
“城主唤我来换壶热茶。”
苏边意闻言一顿,小乞丐一般都只在楼下,若不是晏满特意吩咐,应当不会上来伺候。
他总觉得他面熟,看久了看多了才发现他眉眼之间有三四分像他那曾经的师兄苏风仁,不是很像,只有一点相似。
“你先下去吧。”苏边意说。
“是。”小乞丐侧身,让他先走,才匆匆下了楼梯。
苏边意推开门,看到了门内坐着的晏满,他看起来穿得单薄,像是不会冷一般,端坐在窗口的位置,身旁也没人伺候。
他走过去,坐在了对面,“这外头天冷,早些回去吧。”
“无碍。”晏满说,“许久没来,这梨园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
苏边意对着手吹了吹气,笑道:“人多暖和。”
“手冷?”晏满留意到,问。
苏边意说:“外头转一圈,吹了些风,再过几日怕是要下雪了。”
这些天早上外面都结霜了。
晏满的手刚摸过热茶,是暖和的,他伸手,让苏边意把手给他,苏边意就把手放在了他掌心上,被他搓来搓去,搓得热乎了。
他一双手白皙纤长,摸着不如女子软乎,但又没有晏满的那么硬,晏满很喜欢捏他的手。他知道,也随着晏满捏,有时还把手伸到晏满手心里闹他。
“你觉得十三怎么样?”苏边意不着痕迹的问道。
十三就是刚才那小乞丐的小名,这梨园的人都这么叫他。
晏满意味不明的笑了声:“怎么这般问我?”
“随口问问。”苏边意说。
晏满沉吟片刻,说:“还不错。”
苏边意:“就……没了?”
“你想听我说什么?”晏满反问他。
苏边意不说话了,他的手还搭在晏满的掌心,往回抽时被晏满抓住的手指,晏满将他拉扯到了身旁,坐在了自己腿上,揽着他的腰。
冬日穿得厚,但就是这样,也能感觉到苏边意的腰身纤瘦。
“莫要胡闹。”苏边意毫无威信的说,听着反而像是欲迎还拒。
“如何算是胡闹?”晏满问他,在他肩头感觉到了些许的凉意,也不知是不是出去吹风没披上一件披风。
苏边意动了几下,一不小心,打翻了桌面的茶杯和茶壶,茶水一下浸湿了两人的衣裳,虽面积不是很大,但等茶水凉下来,就要冷了。
“闯祸了。”晏满在他耳边叹息一声,“边意,你闯祸了。”
苏边意听着他这语气,像是他做了什么坏事一般,叫人心底发慌,他拿袖子去擦晏满的衣裳,被晏满拦住。
“我……我替你擦擦。”苏边意说。
晏满说:“擦不干了。”
苏边意抬头问:“那该如何是好?”
“你说如何是好。”晏满说,“既然闯祸了,便是要受到惩罚的。”
这惩罚是什么,苏边意还没问,就被他掐着下巴亲了上来,他往后倾了倾身体,晏满的手揽着他的腰,让他坐在他腿上动弹不得。
苏边意衣衫凌乱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城主。”门外是那小十三。
苏边意喉头一紧,忙推着晏满的肩头,晏满不松开他,推搡间晏满的手肘撞到了桌子,桌上本就倒了的杯子滚了几圈,掉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这一声响就似是撞在了苏边意的神经上,像见到天敌时一般,浑身都紧绷了起来,偏过头避开他的吻喘着气。
“城主?”门外十三疑惑出声。
晏满手擒着苏边意的下巴,在他白皙光滑的脸上亲了一下,道:“无事,怎么了?”
“师父叫我来问问,城主今夜可否要留下来住一晚?外头风大,估计过会要下雨了。”十三说。
晏满:“那便多有叨扰了。”
“不叨扰,十三就先下去了。”
晏满应了声。
外面脚步声远去,苏边意才松了口气。
“怕什么?”晏满道,“怕他见着你这样,还是怕他知晓我们在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苏边意听他这么直白的说出“见不得人”,低声道:“你也知晓见不得人,还这般吓唬我。”
“没我的话,谁敢进来。”晏满说。
苏边意靠在他肩头没说话,虽然方才……但不得不说,那个吻叫他很有感觉。
十三说的不错,没过多久,窗外下起了雨,雨势很大,夹杂着寒风冷冽,门窗都要紧闭着,不然一阵风就裹着雨吹进来了。
苏师父给他们备了客房,晚间还送来了热乎的饭菜,吃过饭后,苏边意被苏师父叫走了,夜色还不算晚,晏满四处走了走。
在回廊拐角处,他直直和另一道瘦小的身影撞在了一起,那人被撞得后退了好几步,但好在下盘稳,没跌坐在地上。
待晏满看清,发现这人是十三,他手中拿着的东西都散落在了地上,忙蹲下来捡了起来,和晏满告罪。
晏满道了声没事,问他手中拿着的是什么。
“这是公子以前留在这里的东西,师父让我拿去公子房中。”十三说。
晏满看了两眼,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瓷瓶,他把盖子盖上,“我拿着便好,你先回去吧。”
“是。”十□□了下去。
晏满就抱着盒子,在回廊上雨观夜景。
他从前不怎么喜欢雨夜,湿润、闷闷的气息,雨声淅淅沥沥的吵人,电闪雷鸣最是讨厌,今日却不怎么厌烦。
站了有一盏茶的时间,回廊又传来了脚步声,苏边意回来了,他看到晏满站在回廊上,还顿了一下。
“怎么在外面?”他问。
晏满把手中的盒子给他,“十三拿来给你的。”
“十三给我?”苏边意疑惑的接过,打开一看,看到里面都是他的一些小物件,还有一个瓷瓶,是上次他来这,师父给他,他没来得及带走的。
他“啪”的盖上了盒子,张了张嘴,又羞又怯的模样,那一双眸子像在勾着人似的,他问:“你看了?”
“方才东西掉出来了,就看到了。”晏满说,“你同那十三的关系,当真是好啊,日日黏在一块也就罢了,还特意给你送来。”
苏边意愣了愣,小心翼翼的问:“你……莫不是在吃味?”
晏满都气笑了:“你这眼里还有没有我了?”
“有。”苏边意先前乱七八糟的想法一扫而光,抿着唇笑了笑,拉着晏满的衣袖,道,“没有日日黏在一块。”
晏满:“先前天天往这跑的人,也不知是谁。”
苏边意轻声细语的哄道:“我这是有要事要办,不是为了他。”
“每日回去,还将那小乞丐挂在嘴边,说他如何可怜。”晏满又道。
苏边意:“他真的可怜。”
晏满:“你怎么也不怜惜怜惜我,嗯?”
苏边意:“其实……”
他想说之所以照顾十三一点,是因为十三身世和他相似,让他想起了自己,并非有旁的意思。
但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了回廊杂乱的脚步声,也不知为何,无端便升起一股子心虚,拉着晏满就进了旁边的一间空屋子里。
晏满也没挣扎,任由他拉着进去。
外面传来了说话声,逐渐靠近。
“城主待边意可真好,什么都顺着他,这般自由自在,边意同我说,我都要眼红死了。”
“少来了,谁不知你俩关系最好。”
“边意还和你说了什么,快说说。”
“也没什么,就是说城主是个很好的人,让咱们别怕他,也不让咱们说他不好,他听了会不高兴的,你们日后可注意点。”
“当真?边意脾气就是太好了,我还担心他受委屈呢,要我说,那风仁也真是狠心,边意平时待他那么好……”
“他如今也算是得到了报应,当初他就不该做出那种事。”
“就是啊……”
说话的声音逐渐远去。
苏边意面对着门,身后袭来一阵温热的身躯,他往前挪了挪脚步。
“很好的人?”晏满看着他纤细的后颈问。
苏边意:“自然……是很好的人。”
“不,你错了。”晏满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苏边意的腰很细,虽不柔,但搂着很舒服,他在他耳边低语,“我只是对你好罢了。”
这话无异于情话,苏边意的耳垂漫上了薄红。
“晏满……”苏边意低声叫了声,捏紧了手中的盒子,“我有东西要给你。”
“什么?”晏满松开了他些。
苏边意从手中拿出了一个同心结,红绳编织而成,这个晏满刚才在他盒子里看见过,不过没在意,房中光线昏暗,他看了好一会才看清是什么。
“虽是不值钱的玩意……”苏边意捏着同心结手绳,指尖泛白,眼巴巴的看着晏满,问,“你要吗?”
他这模样有点小可怜,看起来像是晏满说不要,他就要哭出来了一样,紧张得肉眼可见。
半响,晏满唇角轻勾:“你替我戴上吧。”
他伸出手,苏边意弯腰把盒子放在了一边,低头给他戴上。
“定情信物?”晏满又出声问。
苏边意低着头的脸泛着绯红,语气肯定又郑重:“嗯,定情信物。”
晏满笑道:“我会好好收着的。”
就在这间狭小昏暗的屋子,苏边意珍视的将定情信物系在了晏满的手中,而晏满也给予了他承诺。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不知何时会停。
一段时日过后,城中下起了鹅毛大雪,天气冷了,城中每年都会施粥救济,这段时日晏满忙了些,苏边意那头倒是闲了很多,但每日躲在房间里不知道在做什么。
晏满听着下人说,苏边意房中常会传出咚咚咚的声音,苏边意没打算和他说,他便也没去问,苏边意想做什么,他不会干扰。
不过这几日他手中无故添伤,让晏满好一番教训。
除夕那夜,晏满傍晚时去苏边意屋内,看到的是空无一人的房间,屋子里散发着一种淡淡的木质气息,他在屋中站了会,召来下人一问,得知他在厨房,便转身去了厨房。
屋外很冷,地上的雪铺了厚厚一层,天空中还在往下飘着细小的雪花,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要冷些。
晏满踏着雪到了厨房,里面暖和了很多,他一眼就看到了在厨房揉着面的苏边意,他让厨房众人别出声,抬脚走了过去,苏边意做事专注没有发现。
“做饺子?”他问。
苏边意一边擀皮一边道:“嗯,除夕便是要吃……”
他说着说着,觉得有些不对,动作一顿,猛的偏过头,脸上有几道面粉的白痕,很滑稽,晏满抬手擦了擦。
“你怎么来了?”苏边意说。
晏满:“找你找不到,便来了。”
苏边意抿唇笑了笑,晏满撸了撸袖子,道:“我和你一起做吧。”
“不用。”苏边意说,“很快的。”
“这是要求。”晏满说,“不是请求。”
苏边意觑了他一眼,掩不住的扬着唇,“哦”了声。
两人就站一块包饺子,晏满儿时包过,前几个手生,后面就包的熟练漂亮了,一个个元宝似的饺子放在了碟子里。
两人的手时而相触,又会快速的分离,他们享受着这种短暂又有距离感的亲昵。
苏边意往两个饺子里面包了彩头,晏满让他多包些,他说不行,包多了就不灵了,晏满笑了笑,也就随他了。
晚上他们做好的饺子呈上了桌,两人坐在桌面,桌上点着烛火,橘红色的火光照在他们脸上,苏边意替晏满盛了饺子,晏满认出了那两个包了彩头的饺子都在他碗中。
他看见了苏边意偷偷做了记号。
他想将一个分到苏边意的碗中,苏边意道:“到了你碗中,便是你的了。”
“你耍赖。”晏满说。
苏边意笑着看着他,一双清透的眸子都弯了弯。
“来年好运都给我了,你怎么办?”晏满说。
苏边意:“你有就好了,我不信这个。”
明明在厨房时还说包多了就不灵了的人,这会儿却说不信这个。
晏满想了想,笑道:“来年你吸我好运便是。”
苏边意:“怎么……”
他霎时间明白了什么,脸色通红,低头塞了一个饺子,腮帮子鼓鼓的,然后忽而牙咬到了一个硬物。
他看着晏满,晏满托腮看着他。
“你才是耍赖。”苏边意将那硬物拿出来说。
晏满:“不过是学你罢了。”
吃完了这一顿,窗外的雪大了,院子里铺了一层银霜,树枝枝桠上都覆上了一层白花花的雪,今夜外面不算太黑。
晏满站在窗口,城中又开始放烟花了。
往年今夜,他都在办着宴席,热热闹闹的,今年只有两人的世界,很安静,心中却觉比往年任何时候都要充实,满当当的暖和。
“晏满。”苏边意走到了他身后。
晏满转过头。
苏边意抿了抿唇,道:“我有东西要给你。”
“什么东西?”晏满问。
苏边意伸出手,手中拿着一个小木人,晏满接过,小木人的轮廓线条和五官跟他是有些相似的,但更多的是神似形不似。
晏满指尖抚过木头雕刻的脸庞,偏头笑了,眼底都染上了浓厚的笑意,和苏边意在一起后,真心实意的笑越发的多。
“真丑。”他说。
苏边意不甘心的小声说:“我以后会做出更好看的。”
“这几日就是在忙这个?”晏满问。
苏边意点头说:“嗯,看着很好玩。”
晏满拉起他的手,看到了许多划痕,他道:“不必如此。”
他顿了顿,道:“我很喜欢。”
“你喜欢便好。”苏边意笑着说,“往后每年除夕,我都给你做。”
“我要那么多小木人做什么。”晏满拉过他,抱在怀里,“不如将你给我就够了。”
“我……”苏边意下巴搭在他肩头,声音细弱,“已经是你的了。”
这个人,怎么就这般的招他喜欢。
晏满抱着苏边意的手收紧,“明年也给我做饺子吧。”
“好。”苏边意应道。
晏满说:“往后每年都要。”
苏边意也应了:“你想要,我便给你做,什么时候都好。”
没人能扛得住这么坦诚全部的爱意,晏满也不能。
再硬的心,也早已被他融化了。
晏满五指插入他墨发当中,低头吻着他嘴唇,一点一点温柔的让他沾染上他的气息,唇齿之间的呼吸都变得暧昧缱倦。
窗外雪已经停了,窗户关上,房内烛火燃烧,墙上落下两人的影子。
往后许久,还有很多年。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站,浪漫富二代攻x单纯好骗美人鱼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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