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年前的一个雨夜,妇人抱着连黎敲响了护国公府邸的门,恳请对方收留连黎一段时日,而这一段时日,眨眼便是六七年。
连黎自小性子便坐不住,偏生遇见一个极其坐的住的陆舟衍,明明才比他大上两岁,可却如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蚕蛹,情绪鲜少外露。
他便喜欢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哥哥”的叫唤着,逗得他生闷气、开怀大笑、惊慌失措,无论是表情还是情绪都丰富了起来。
他记得母亲嘱咐他,耳朵尾巴都要藏好,月圆两三天不可出现在人前,可母亲不知道,在她把他送去那的那天夜晚,除却他们在场三人,门外还有一人。
他们是共同度过年少无知的人,知晓彼此的秘密,连黎本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母亲再次出现,带走了他。
同样的一个雨夜,母亲倒在了泥地了,白色的狐狸毛染上了泥水,再也不会睁开眼睛。
连黎不喜欢下雨天。
人妖殊途,连黎本不该再回来了。
陆舟衍忘了的,都会慢慢想起,那对他来说,也不知算不算是好事。
“你若想听,我便一一告诉你。”连黎支着脑袋躺在床上,示意了一下腿上的绳子,“但你也不要对我这般凶才好。”
陆舟衍看了他半响,去松开了他绳子。
连黎:“嗯……从何说起好呢,便说我们初见吧。”
陆舟衍坐在床边,听他慢慢说来。
连黎坐起来,胸膛贴在了他后背上,双手环住了他的腰。
陆舟衍:“……说便说,动手动脚做什么?”
“你若愿意,我可恢复你的记忆。”连黎在他耳边说,探出舌尖,轻舔他耳垂。
某些动作放在狐狸时做出来并无不妥,但以人的姿态做起来,便是另一种滋味了。
陆舟衍本该推开他的,却没有动手,想看他下一步会如何。
连黎却没有下一步逾越的动作,似沉思片刻,道:“你七岁时,很黏人,每日都喜欢拉着我四处乱窜——”
陆舟衍甚至不用想,便已然确定了他在说假话,他淡声道:“我只是忘了一些记忆,不是傻了。”
连黎:“……”
他松开陆舟衍,躺在了他床上:“那我不说了。”
“你方才那句话,是何意?”陆舟衍问。
连黎:“哪句?”
“恢复记忆。”陆舟衍说。
连黎指尖在下巴抚过,眼底划过笑意:“当然是真,只看你愿,还是不愿。”
陆舟衍:“你且说说。”
无论是好是坏,他都不想就这般忘却了那段记忆。
“你当真想知道?”连黎翻了个身,“我怕你不愿那么做。”
他指尖抚过嘴唇,唇边笑意盈盈,“想要恢复记忆的办法,便是……”
他舔了舔唇,暗示的指了指唇角,动作间带着撩人不自知的风情,一举一动之间皆带着勾人的意味。
陆舟衍觉得很离谱,狐疑的看着他。
连黎双手一摊,一脸无辜:“你瞧,我说了你不信我,我不说你又想听,当真叫我好为难。”
陆舟衍犹豫再三,抿了抿唇,想要试上一试,对待连黎,他心中似莫名的有着一种信任感,连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脸色沉沉,威胁道:“若你骗我,我定将你——”
后面的话他吞入了嘴中,没有说出来,陆舟衍按住了连黎的肩头,将他按在床上,连黎便乖乖躺着,任他为所欲为,也不做声,不过是那双剔透乌黑的瞳仁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看的陆舟衍耳朵发烫。
不过是亲一下罢了,不会伤也不会痛,更何况陆舟衍自己已然被他亲了几次,虽说只是脸颊,但想必亲这嘴唇,也不会相差多少。
陆舟衍为自己做好了心里建设,视线落在连黎的唇上,连黎唇角微微上扬,天生一张笑脸,便是不笑,也似是在笑,衣襟口凌乱敞开,露出脖颈和那锁骨,细腻的肌理如同那瓷器一般,身后墨黑长发散落,莫名的添了一份艳色。
明明该遮住的地方,都遮得好好的,却偏生惹人想要探究,如轻纱薄雾笼罩,越是看不清,越想要看清。
连黎目光懒散的落在陆舟衍身上,看他紧盯着自己的唇,却又迟迟不下来,知他心中还有纠结,他抬手碰到了陆舟衍的腰带,指尖轻勾,“你若不愿,那便算了,都是男子,你还怕我轻薄你不成?”
这傻子怎么还是这么好骗。
陆舟衍回过神,眸中幽暗,不再犹豫,按着他的肩头,屏住呼吸,垂眸弯腰,在离连黎嘴唇剩下两指距离的地方停顿了一下,感受到对方呼吸落在自己脸上,他忽而心中一跳,面上微热。
如一颗石子落在了平静的水面,荡起层层涟漪,陆舟衍的心头泛起了波澜。
连黎……当真是好看的。
特别是那一双桃花眼,注视着一人时,深情款款,似让人一下就陷了进去,如此近距离的看着,更是觉得心跳失衡,陆舟衍在他的诱惑下,做出了平日不可能会做出的举动。
“啧。”连黎轻叹一声,嫌他墨迹,勾住他后颈,将他往下一按。
陆舟衍的唇彻底贴在了他嘴唇上,原先想的一触即离,也没法实现,连黎的掌心压着他的后颈,唇齿相依,严丝合缝,密不透风。
他另一只手,放在了陆舟衍的腰上,眼眸轻阖。
陆舟衍这嘴唇,当真是是软,人看着这般的冷淡硬邦邦的,嘴唇却是又温暖又柔软,连黎探出舌尖,舔过他唇缝。
陆舟衍手臂抵在他胸口,压住了他下颚,连黎被迫仰了头,压着他后颈的手也松开了,陆舟衍喘着气,发丝凌乱了些许。
“够了。”他道。
再进一步,那便是更亲密的关系才可以做的事。
虽说亲嘴的越界程度也没差。
陆舟衍只觉荒唐,他竟被连黎所迷惑,不知气恼,还是羞赧,脸上绯红一片,他场面风吹日晒,皮肤不算白,俊朗的面容红了脸,看着似被逼到了极致。
他手臂撑在床上,支起身,长发从肩头落下,他呼吸粗沉,问:“这样便可以了吗?”
“可以什么?”连黎抓住了他的手腕,指尖顺着他衣袖往上,钻进去了些许,指尖透着些许的凉意。
陆舟衍抓住他作乱的手,按在床上,听他装傻的话,当即心中微凝,语气危险:“你骗我?”
“你可莫要冤枉了我。”连黎说,“我可还什么都没说。”
他笑眯眯的和陆舟衍对视,眼底不见半分心虚。
他方才是没有说过亲嘴的事,但一举一动,话里话外,都是那个意思,眼见陆舟衍脸色越发的黑沉,连黎道:“但我说帮你恢复记忆不假。”
他指尖扣住陆舟衍抓住他的手,轻笑着说:“我可也想你快些想起我来,毕竟……当初你可是说,最是喜欢我了。”
陆舟衍:“……”
他翻身而起,被连黎扣着的手没能抽出来,“你最好别再骗我。”
他没意识到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纵容,亦或者是刻意忽略了。
连黎便说了该如何恢复记忆,便是入梦找回那段记忆,说起梦,陆舟衍就想起了上一回,他脸色变了又变,看向连黎,连黎一脸无辜。
“何为入梦?”他问,此话光是听起来,便让人匪夷所思。
连黎一本正经道:“我是道士,自有我的办法,你只需让我同你共枕入眠即可。”
陆舟衍沉默不语。
此话太过荒唐,连黎说他是道士,陆舟衍更愿意相信另一个可能。
“我饿了。”连黎转了话题。
被陆舟衍抓回来,刚巧是他的饭点。
陆舟衍看了他两眼,连黎眨了眨眼,陆舟衍挪开视线,他下了床,推门让下人去拿吃的,关于连黎的事,他暂且没打算和旁人说起,包括他的母亲。
他坐在桌边,看着吃着东西的连黎,视线落在了他脚上。
白狐一个多月前被捕兽夹伤了腿,若……
他要找机会看看。
连黎完全没有危机意识,埋头苦干,吃相斯文的干掉了半只鸡,吃到半路,发觉陆舟衍没动筷子,他问:“你怎么不吃?”
陆舟衍道:“不饿。”
连黎舔唇笑道:“我却是见着你就饿了。”
陆舟衍蓦地又想起了先前床上一吻,他噌的坐了起来,往门外走去。
“你去哪?”连黎问。
陆舟衍迈出门的脚顿住:“与你无关,你便乖乖在这待着——别让我再去抓你。”
“见不到你,我会想你的。”连黎嗓音散漫的说。
陆舟衍:“那便想着吧。”
说罢,抿唇往外走去。
孟浪轻浮,浑然不知自己说的是些什么话,尽会挑逗人心。
——
一下午的时间,都有人看管着连黎,这次对方不是在门外守着,而是寸步不离的看着他,连黎心中暗笑,这陆舟衍倒是谨慎。
“这位兄弟,我帮你看看手相如何?”连黎撞了撞守着他那人的肩膀。
护卫后退两步:“公子自重。”
万一被将军瞧见,这位公子没事,他就有事了。
连黎觉无趣,坐在了回廊的栏台上,抓了两指蛐蛐斗着。
日头落了山,天色黑了下来,连黎才见陆舟衍身影,入夜府中亮了烛火,连黎坐在床边,陆舟衍站在他面前。
“你今日便睡这。”陆舟衍说。
这是陆舟衍的房间,床自然也是陆舟衍的床,他既然打算让连黎睡这,那说明他对连黎的提议,已经考虑得差不多了。
一是连黎未曾有过任何反抗性的举动,他暂且可信他……对方似只对他很感兴趣,二是他也想试探连黎一番。
连黎已经沐浴,闻言,上了床在床上滚了一圈,侧躺在了里边,“郎君,可要快些来。”
陆舟衍转身的步伐踉跄了一下。
“我等你……”
匆匆的关门声盖住了连黎的声音,陆舟衍站在门外,绷着脸,阔步走开,门内连黎趴在床上,笑得双肩颤动。
竟这般经不起逗。
他从枕头下摸出一本书打发时间。
没过多久,陆舟衍进来了,还端着一盆水,他不想叫旁人看见他房中床上有人,便自己动了手。
房内火红烛火照耀着脸庞,风吹进来,烛火摇曳,将房中添了几分诡异的气氛,陆舟衍端着盆到了床边,把盆放下,看向床内的人。
连黎手中拿着一本书,墨发落在白皙的脸侧,半阖的睫毛如羽翼般眨动,如老僧入定般,不参杂念,而这画面在他转头的瞬间便被打破了。
“你端水作甚?”连黎放下了书,盘腿坐在床上,亵衣松松垮垮的系着,随意且不羁,墨发如丝绸般落在身后,俊美的面庞挂着轻佻的笑。
陆舟衍放下水,道:“洗脚。”
他看着连黎,连黎也看着他,半响才领悟过来他的意思:“我洗?”
陆舟衍:“嗯。”
连黎问:“为何?”
陆舟衍:“……晚上泡脚,对身体好。”
“那你泡吧。”连黎趴在床上偏头看他,衣襟处散乱,发丝落在肩头,“我看着你泡。”
陆舟衍全然没想到该怎么应对这个场面,于他而言,绞尽脑汁想出一个借口,连黎就该乖乖的泡脚了,却见对方眼底调戏,仿佛看透了他的目的。
若是再说下去,难免刻意。
他几息之间做了决定,面无表情坐在床边脱了鞋。
连黎下巴埋进手臂中,笑得放肆。
这傻子莫不是把他也当成了傻子?
陆舟衍不是多事之人,怎会突然说让他泡脚,他思及腿上伤疤,隐约知晓了他的目的。
若是想看,和他说一句不就成了,他又不是不给他看。
连黎没想过一直瞒下去,只是想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陆舟衍脚入了水,不知怎么就从让连黎泡脚变成了他自己泡脚,连黎似对他极为了解,而他对连黎知之甚少,在这种所得知的信息量不平等的情况下,陆舟衍对连黎持有着戒备心。
答应与他同床共枕“入梦”,此举是否过于草率?
忽而身上一热,两条手臂横在了他腰间,他肩头搭了一个脑袋。
连黎宛若抱着一个人形抱枕,靠在他肩头闭上了眼睛。
“连黎。”陆舟衍沉声叫道。
连黎:“嗯?”
“松手。”陆舟衍说。
连黎不松,还抱的更紧了些:“你方才可是在想去别的房间里睡?”
陆舟衍被戳破心思,下意识别开了脸。
连黎:“这泡脚也泡的差不多了。”
左右要试探一番,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陆舟衍不再磨蹭,弯腰去拿帕子,连黎松开他,躺回了床的里侧,仿佛在等着猎物送上门的狡猾猎人,那一张脸生的就像是多情种。
连黎躺在里面,特意让步,当了受制于人的一方,给了陆舟衍主权和更大的自由感,陆舟衍上了床,没有立马躺下,而是问他:“不用画符?”
连黎:“画符作甚?”
“你不是道士吗?”陆舟衍淡声说,“不用作法?”
“又不是驱妖。”连黎好笑道,“你躺下睡觉便是。”
陆舟衍躺下了,但是睡不着,转头看着连黎,连黎手一挥,门窗紧闭的屋内多了一阵妖风,陆舟衍握住了袖子里暗藏的匕首。
若是他敢耍花招,他必然让他后悔莫及。
身旁人躺了下来。
连黎手枕着头,侧身睡着,对上他在夜里发亮的眸子,道:“睁着眼怎么睡?”
陆舟衍看了他半响,平躺着闭上了眼睛。
“方才,我看了一本话本。”连黎说。
陆舟衍没有回应,连黎也不需要他说话,自顾自的说了起来:“话本中说的乃是一书生,进京赶考,途径破庙,想要在此度过一夜,不料,他睡着不久后被人吵醒,睁眼便见一貌美女子,背对着他,褪去身上衣物,只听外头已下起了大雨,女子身上衣服湿透,想要烤烤火,然,书生不知,此女子非寻常女子……”
连黎的嗓音低哑磁性,在夜里透着几分暧昧气息,缓缓道来,格外的催眠,容易让人放下警惕。
陆舟衍只觉耳边的声音渐渐远去,思绪恍若沉浸在汪洋大海,沉沉浮浮,舒适不已,倦意涌上来,便控制不住的往下沉睡,他心头微惊,挣扎着想要醒来,却觉一只极其舒服的手搭在了他脑门上,就此睡了过去。
连黎掌心自他头上滑落,摩挲着他的脸侧,摸到了他袖中匕首,抽了出来,一路往下揽住了他的腰,抱着他闭上了眼睛。
漆黑的夜晚,淅淅沥沥的雨声响起,破庙中烛火燃烧着,外面的风让破庙中烛火摇曳,忽明忽暗,连黎坐在火堆边上,衣衫褪尽,湿透的衣服挂在边上烤火。
此情此景,他已然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
陆舟衍做梦了。
若是他没做梦,他此刻应该能为陆舟衍构造出过往发生过的事,作为框架重现,而陆舟衍做了梦,他便成了梦中人。
他身下只着一条亵裤,半湿的贴在身上,墨发散落身后,他觉出有些不对,抬手摸了摸,摸到了两只耳朵。
连黎起了身,走到了寺庙门前。
水坑中倒影浮现,模糊不清,被雨水打碎,连黎看了片刻,才看明白了他此时模样,脸还是他的脸,只是头顶凭空冒出来两只白色的耳朵。
男人站在门前,搭在门边的手臂肌肉线条浮现,墨发落在他肩头,黑白交错,皮肤在这火红的烛火映照下,也异常的苍白。
听到身后传来窸窣的声音,他转过了身,上挑的眼尾带上几分玩味。
这陆将军,玩的倒是比他还野。
寺庙中,破旧的桌上落了灰,地上铺着干草,连黎踱步走回去,坐到了火堆边上。
桌子另一头,被遮挡了身影的人从地上爬起来,身上穿着粗布麻衣,浑身透着冷冽的气息,坐起来见到不远处的背影,他突兀出声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转过了头。
半张侧脸立体深邃,俊美无双,阴影为他那张脸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只见这人勾唇,抬眸看来,眼中似有水波荡漾。
他语气轻柔中带着几分轻佻:“公子又是何人?”
陆舟衍道:“我乃上京赶考的书生,途径此处,阁下——为何在这脱了衣服?”
他似是羞耻,偏过了头,脸上染了几分薄红。
为何脱了?那自然是郎君想让他脱。
“我不知此处有人。”连黎道,“外面雨大,淋了些雨,衣裳都湿了,便生火烤烤,失礼了。”
陆舟衍闻言,道:“是在下失礼,抱歉。”
“公子不必介怀。”连黎温声道,“不如一起来烤火吧,雨天天冷,你我皆是男子,也不必在意那些虚礼。”
陆舟衍踌躇不决:“终究还是不妥。”
连黎:“我一人在这,本还有些害怕,你听——”
他安静下来,伴随着雨声,还有风声,“呜”——的长长一声,在这深夜听着渗人。
他如此热情邀请,陆舟衍却之不恭,起身坐到了他对面,视线却是不敢往他身上落,不想连黎却是挪到了他身旁。
他往旁边坐了坐。
“我有些冷,公子替我挡挡风如何?”连黎压住了他放在草堆上的手,身体往他那边倾了倾。
陆舟衍嘴巴不会说道,如一个闷嘴葫芦,但连黎再移过去时,他却没有再挪开。
“不如换个地方坐。”陆舟衍说,“此处是风口。”
连黎:“公子是当真不知,还是装作不知?”
陆舟衍一愣,忽而面上顿时弥漫开了潮红,他左右张望,却是不敢看向连黎。
身旁人忽而靠了过来,陆舟衍抓住了他的手腕,沉声道:“自重。”
他虎口带着茧,不像文人,像个习武之人,但偏生要套上这文人的外皮,他看了眼连黎头顶的白色耳朵,一点都不觉奇怪,还一连瞥了好几眼,觉着便是该如此。
想……想摸。
“嗯?”连黎装作不知,“如何自重?你教教我。”
陆舟衍便觉握着他的手似拿捏着一个危险物,松也不是,不松也不是,这人的手,怎么这般滑。
突然,“嘭”的一下,面前的人影消失,变成了一只白色的狐狸,他握着对方的手滑落,呆愣了片刻。
连黎:“……”
梦境散了。
连黎睁开了眼睛,陆舟衍也睁开了眼睛,四目相对,陆舟衍想翻个身,却觉身上千斤重,连黎若无其事的挪开了手臂。
陆舟衍脸色不太好看。
“天还未亮,你要去哪?”连黎问。
陆舟衍:“晨练。”
连黎:“陆将军真是勤快。”
陆舟衍起身穿衣服,脑海里回想方才梦,觉着和连黎有着脱不开的干系,他睡前说的故事,莫非就是在误导他?
这梦当真……荒唐!
他回身走到床前,拉开了床帘,居高临下的看着床上的人。
连黎打着哈欠,带着倦意的眸子看向他。
“你——”
“你可是要怪我?”连黎先发制人。
陆舟衍心头微惊,见对方的反应,推测是真的入了他的梦境。
连黎满脸无辜道:“许是睡前我给了你暗示,你才做了那梦,可也不能全然怪我,你做梦之事,我也无法率先预料。”
陆舟衍见他一脸倦意,心里道了声罢了。
他放下床帘,转过身去,忽而想起什么,摸了摸他的袖子。
匕首不见了。
他再转身时,床上连黎已经再次睡了过去。
这事耗神耗力,连黎从不轻易入他人梦,遭到排斥,是极容易会被反噬的,此法他也只在驱妖之时用过。
陆舟衍路过院子时,突兀的停了下来,记起了一事。
模模糊糊本来只有他自己在走廊下的一段记忆多了一个人,比他矮一些的小孩穿着白色金底花纹的长袍,拉着他,在回廊中跑,指着院子里对他嚷嚷,“你瞧你瞧,桂花都开了,可香了,我想吃桂花糕。”
于是,他便扛着他,在树下摘了许久的花——比练功还累。
……
连黎睡醒时,陆舟衍已经去了练武场,他在家中吃吃喝喝,今日似没有下人守着他,他出门也没人拦着。
他去了酒楼,要了一间雅间,自二楼往下看,再过两天,宫中设宴,便又是一个剧情点,那季沐霖和陆舟衍会在宴会中摩擦出好些爱情的火花,又是喝醉,又是落水。
连黎在酒楼挑了个合适的位置,陆舟衍回家途中,无论是骑马还是坐马车,此处都是必经之路。
天色渐晚,远处一人骑马,身后还跟着随从,连黎趴在了窗户口,半边身体探到外边,骑马的身影接近。
陆舟衍一身黑衣便衣,面色冷淡,骑马在路上,感到一道强烈的视线,他偏过头去,恰好便和楼上探出身体的连黎对上视线。
他牵着马,到了那窗口下。
连黎:“陆将军可是要回府?”
陆舟衍:“你在这作甚?”
连黎道:“一人无趣,自然出来消遣。”
他面上带笑,拿着杯子的手伸出窗外,“陆将军,我请你喝酒。”
陆舟衍差点就要以为他要往他脑袋上泼酒,又或者将杯子砸下来。
连黎可不是那么坏的人。
他只是单纯的想要请陆舟衍喝酒罢了。
陆舟衍下了马,让随从看着,径直进了酒楼,二楼雅间,他进门时,连黎正慢悠悠的倒酒,见他进来,浅笑伸手,示意他入座。
“今日府中传了请帖来。”连黎说,“过两日宫中有一场晚宴,为皇后庆生。”
他把酒递给陆舟衍,陆舟衍接过,拿在手中。
“此事便不劳你挂念了。”他道。
连黎示意他喝酒:“怕我下毒不成?”
陆舟衍看了他一眼,眸光停留在他身上,一口喝完了那杯酒,放在了桌上。
连黎起身:“唉,坐了一下午也累了,便回去吧。”
陆舟衍不知他是何意,直到出酒楼时,被店内的小二拦住:“公子,酒钱——刚才那位公子说,酒钱你给,你看……”
陆舟衍:“……”
第二夜入梦。
这回陆舟衍没做旁的梦,儿时的一段事浮现,他在书房念书,门外探出一个脑袋,脆生生的叫着“哥哥”,两人一块看书时,身旁人常常便先去和周公幽会去了。
他用膳时,总有人给他夹他不爱吃的青椒,说着“哥哥多吃点”,那人还常会偷偷拉着他出去玩,时时刻刻黏着他,像个又白又软的小团子……
陆舟衍想起了许多事。
翌日清晨,他醒了过来,连黎搂着他的腰没睁眼,陆舟衍没有立马下床,他拿开了连黎放在他腰上的手,掀开了被子。
连黎又把被子盖上了。
陆舟衍偏头看向他,连黎睁开了眼睛。
“醒了。”
“你醒了,我自然就醒了。”连黎说道。
陆舟衍又掀开了被子:“既然醒了,那便起来吧。”
连黎又把被子拉了上来:“你起便是。”
陆舟衍:“……”
他想看看连黎的腿,却又没有正当的理由。
若是说了,连黎会如何?
连黎再次回来,又是为了何事?
若是证明了他的想法是真……他又该如何?
他一面急躁的想要掀开那半遮半掩的纱,一面却又因旁的原因而止步。
陆舟衍现下并非全然信任他,连黎知晓,他也不急,往后有的是时间。
今夜连黎没有再入他的梦境,陆舟衍现下已想起了一些事,太过着急,反而会适得其反。
月圆这三日一过,连黎消失了,取之而代的是白狐。
当陆舟衍推门而入,不见连黎身影,却见白狐,他在门口顿了顿。
白狐走路的步伐气质,都和连黎如出一辙,他走到陆舟衍面前,蹭了蹭他,陆舟衍蹲下,扯了扯唇角:“你倒是舍得回来。”
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却还是不同了。
具体表现在,陆舟衍不会再帮白狐洗澡,也不允许旁人上手,不仅如此,他将白狐放入水中之后,还在旁边看着。
连黎站在水中,温水打湿了他的毛发,他甩了甩头,从里面跳出来,陆舟衍又伸手把他放了进去。
连黎抬头,和陆舟衍对视,陆舟衍莫名从那眼中看出了一句话——你是不是有病?
他心底那些复杂心绪陡然散了。
陆舟衍一脸严肃的告诉他:“你已经长大了,要学会自己洗澡。”
他抿着唇角,忍住笑意。
这对陆将军来说,是极少会出现的情况。
这种情绪波动让他有些许的熟悉感。
连黎:“……”
他难不成是在逼他承认?
连黎眼睛一闭,懒洋洋的漂浮在水中,权当是在泡澡了。
终究是陆舟衍败下阵来,轻叹一声,上手给他洗了洗,再擦干他身上的毛,却远不如从前洗得那么仔细,处处都照顾到。
连黎也不介意。
……
十月初六,皇后大寿,宫中大摆筵席,摆上佳肴美馔,京城有名的戏子都入了宫,午时,陆舟衍进宫,连黎自发的跳上了他的马车,陆舟衍看了眼,没把他拎下去。
宫殿内已摆好宴席,宫女们在后面排排站着,陆舟衍入了座位,脚边的衣袍之下,窝着一个白团子。
连黎听着他们寒暄,外面载歌载舞,他听着乐声,从陆舟衍衣摆下钻了个头出去看戏,被陆舟衍把头按了回去,他再往外钻,陆舟衍又按,这一来一回,便有人注意到了他们这里。
“陆将军。”一道清朗的嗓音传来。
连黎自陆舟衍的衣摆边上看过去,只见对方穿着青色长衫,但闻着这陡然接近的奇香,他便知晓此人是谁。
他没有再和陆舟衍玩闹,顺着陆舟衍的裤腿往上爬,想要看的更清楚些。
陆舟衍底下衣袍拱来拱去,他脸色微变,把底下作怪的狐狸抱到了腿上放着。
连黎如愿以偿,他抬起头,看到季沐霖的脸,面色有些许的苍白,看着仿佛病了一般,嘴上擦着口脂,气色才没有那般的差。
“将军今日又带了这白狐,着实是宠爱。”季沐霖感叹道。
陆舟衍瞥了眼腿上的连黎,说:“狐狸闹人,不带来只怕他又要偷偷往外跑。”
季沐霖笑了声,敬了陆舟衍一杯酒,陆舟衍同他喝了这杯酒,把酒杯放到了桌上。
连黎尾巴晃动,被陆舟衍一把抓住,他转头看了他一眼。
陆舟衍又松了手。
不过是觉着他那晃着的尾巴怪……恼人的。
连黎从他腿上跳了下去,走到了季沐霖身旁,季沐霖想要后退,又强行忍住了,他微风拂面般笑了笑,蹲下身想要逗一逗连黎。
连黎在他伸出手的瞬间,闻到了血腥味,他没有马上躲开,季沐霖的手放在了白狐的脑门上。
陆舟衍一顿,眉头不经意的皱了皱,很快又松开,淡声说:“他脾气差,世子当心些。”
“我见他甚是乖巧。”季沐霖说,笑着还想再摸摸他脑袋。
连黎被人提着后颈拽了回去,放在了腿上,动作间多了分粗鲁,拿手压了压他脑袋。
连黎:“……”
他转过头,漆黑灵动的瞳孔注视着陆舟衍。
很凶啊,陆将军。
陆舟衍轻咳一声,别开了脸,倒是季沐霖愣了愣,看出了陆舟衍不喜欢他碰他的白狐,便也没再自讨没趣了,“陆将军待会不如一同和我们去那花园中逛逛?平日可没得这热闹的场景看。”
陆舟衍还没说话,在他腿上的白狐就开始用爪子戳他的腹肌了。
别去,不许去。
连黎戳着他肚子,陆舟衍常年习武,不曾懒惰间断,腹肌硬邦邦的,而白狐的爪子是软的,戳在上面似猫咪踩奶一般,又有几分霸气凶狠。
陆舟衍扒拉下他的爪子,他又戳了上去,毛茸茸的尾巴缠上了他的手腕,陆舟衍被他闹的没细想季沐霖那句话,只当还有别的皇子和世家公子都在,便应下了。
连黎:“……”
他呲牙咧嘴。
陆舟衍捂住了他的嘴,低声道:“别闹。”
谁闹了?连黎不想同这呆愣的人说话,跳下了他的腿,跑了出去。
陆舟衍看了看上边,召来边上的宫女,道他暂且离开一下。
他出门去寻连黎,不想连黎就在大殿门口边上的侍卫那站着,跟守门神似的,陆舟衍松了口气,也不知这小狐狸今日闹什么脾气。
陆舟衍冷着脸把他抱了回去坐着。
他拿着桌上糕点,放到连黎嘴边。
连黎嗤笑,这是何意?哄他?
他推开了他的手腕,陆舟衍便又拿了鸡腿,当他嘴边。
连黎舔了舔嘴,恰巧就舔到了嘴边的鸡腿。
罢了罢了,既然鸡腿已经被他弄脏,便吃了吧,免得浪费了。
连黎一口咬在了鸡腿上,鸡腿肉质鲜美,煮的软烂,特别入味,连黎一边吃着,一边赞叹这宫里的大厨果然名不虚传,陆舟衍替他举着,让他吃完了一整只的鸡腿,又给他拿了一只,直到吃了三只,连黎舔着嘴等着他喂,但陆舟衍却是拿帕子擦了擦手,不再动作。
连黎一巴掌拍在他腿上。
爷的鸡腿呢,快啊。
陆舟衍的手往下,摸了摸他肚子,揉了揉道:“莫吃了,再吃该撑了。”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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