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鸳鸯从画仙长老笔下的画轴中飞出,浑身萦绕绚烂金粉,飘至合籍大典的正殿上空,交颈颉颃。
“礼成——”
古遥还不晓得这到底是什么契约,稀里糊涂的往上面滴了血,待那道契约的咒法射-入他的的眉心,宣布礼成,古遥方才意识到,这好像是很不得了的东西。
此时,所有观礼的人都忍不住地心想,无量剑尊果然不是正常人,疯子,真是疯子。修者,道为首,情为末。
对修行者而言,契约和符咒的力量是极强大的,越高的修为越是如此。
剑尊的道侣不过结丹境的修为,而结丹境至多是五百岁的寿元。
到五百岁时,如若无法突破元婴,终究只能归于天地,化为尘埃。
无量剑尊此举,相当于将自己的寿元和气运送了一半给他的小道侣。也就是这位年纪轻轻的小禅师,无论他天赋如何,将来修为几何,都拥有漫无止境的寿元,得天独厚的造化,以及登峰造极的气运。
众人心底暗道容宗主天真,若是道侣日后变心了又怎么办?感情的事怎能如此草率。哦不对,剑尊和道侣先是结了一个同心契,再是同生共死契——妙啊,剑尊这一手好算盘,束缚了道侣,又束缚了自己。
修界没有送入洞房和闹洞房这一习俗,礼成过后,宴席也就散了。桌上菜式丰富,却没人真正的去吃,反而是望霄宗给人发的伴手礼更有价值,每人一份,内里一瓶价值不菲的丹药,乃是传闻中云游多年的丹王黎苍出品,一张喜笑颜开符,两个果子,说是什么望霄宗特产空空果,还有一张价值两千灵石的钟灵城珊瑚巷的购物券……
到场的各大宗门修士,乌压压的一片,被一群黑黢黢的剑围在中央,少数也有上千人,两百万灵石就这么蒸发送出去了,更别提剩下的这些布置,只能用一次的高阶法器,漫天飞舞的仙鹤,灵石不要钱的撒。
此次合籍大典,少说也花了剑尊千万灵石。
啧,谁不感叹一句大手笔。
宴席一散,周围的剑也徐徐离开了,难以用言语形容到场修士的震撼,天下第一的宗门,一贯爱说闲话的玄武宗宗主这回也不说话了,等宴席结束后,凑上去问:“大禅什么时候出来,外面大家可都等着找他报仇呢。”
仙盟长老也说:“这是通缉犯,剑尊大人要包庇他吗?”
大禅寺到场的人少,只有三个佛修,他们佛修一贯不参与这等凡尘俗世,方才看见消失多年的大禅主持竟然出现在了此处,当即用传音咒将消息传回。旁人都离开了,他们却未曾离开,找到一穿紫袍的长老道:“烦请长老通报一声,大禅乃是我大禅寺主持,我等,有要事找他。”
望霄台偏殿,古遥正在啃师祖亲手给他烤的烧鸡,许是师祖做菜放的调料有所不同,是和酒楼完全不一样的味道。
大禅让容寂回避一下,他有事跟小花说,故此偏殿中只剩他二人。
“师祖,你方才叫我结的那个契约,不会是我想的那种吧。那个契约,是不是……不太好啊。”古遥手上全是油,正要挠头,被大禅一手打了下来。
“有什么不好,对你是天大的好事!”他在殿中用了三张禁音符,外面人想偷听是听不见的,虽说他看容寂的修为,偷听似乎难不住这位无量剑尊。
大禅也不怕被听见了,说:“他修为那么高,你同他练极乐经,修炼个一百年,不能洞虚也至少是个化神,他飞升了,你也不用担心他不带你走,就是你这小孩,莫要变心了,那同心契反噬起来,能疼死你。”尤其是小花的肉身问题,他本来很头疼的,现在容寂用了这样的契约,他也不必担忧小花会受不住重塑肉身的苦楚了。
“我才不会变心!”古遥嗦着鸡骨头,撩开袖子,正要丢给总是盘绕他腕间的小蛇吃,却蓦地发现这蛇不见了,“咦。”
“小花,你找什么?”
“我的蛇,我养了个灵宠。算了,肯定在外面偷吃。”宴席上那么多好吃的,都没人动过,他家那蛇多半是去偷吃了。
“妖有妖性,人有人性,若你是纯粹的狐妖,变不变心还真不一定。”古遥是他养大的,他自然最清楚小狐狸的脾性,修为低微,闯到上界来,短短几年混得这么好,为了给他炼制七花大还丹,历经千辛。试问人能做到吗,至亲的孩子都不一定能为他做那么多。
不枉自己对他这么好,大禅见他吃完一只,又给了他一只鸡。
古遥告诉他自己这些年学会了什么,会认字了,会炼丹了,会写符了,还会御剑:“我还有一柄很好用的神兵,叫乐游,他认我为主了。师祖,我听人说……”
“听说什么?”
“听人说了许多关于你的事。”古遥抬起眼睛望向他,师祖的模样,和在下界时不同,显得更年轻,年岁非但没有让他显得苍老,反而平添了一种其他佛修没有的魅力,这种气质和佛修的慈悲相结合,是叫人挪不开目光的魅力。
古遥问:“你为何离开大禅寺,去下界东来寺隐居呢?”
大禅平静道:“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那么多人追杀你,若不替你洗清冤屈,你不是又要换一个地方躲藏?要不,你就别离开了,望霄宗就很安全,我会保护你的。容不故保护我,我保护你。”是不是师祖做的,其实在古遥心里都没那么重要。
眼看着这个穿着大红婚服,不停啃着鸡腿,吃得满脸油光的小狐妖说出这番话,大禅心底五味杂陈,双手插在袖口内:“师祖暂时不离开,师祖还有一件事要做。”
“什么事?”
“给你烤鸡吃,你说好不好?”
古遥连连点头。
大禅:“我跟容宗主说两句,你在这继续吃。”
“嗯,”古遥点头,“你跟他说什么?”
“说他两句,让他以后不准欺你。”
“他从不欺负我,容不故虽然名声不好,可他是心地很好又温柔的人,就像师祖你一样。”他空不出手来,只能埋头在和尚的肩膀上挨着蹭了几下。
师祖和师哥在隔壁,但他们在说些什么,古遥却是听不清。
“不故见过师祖。”容寂鲜少对人会这么礼貌,毕生学来的礼数都用在了今日,没有对宾客施压,没有对任何人不敬。
他抬眼,漆黑双眸凝视住眼前和尚:“敢问师祖手里,是否有一株我望霄宗丢失的业火昙华?”
“容宗主开口便质问老衲,可惜啊,老衲从未见过业火昙华。不知容宗主所言何意?”
“实不相瞒,师祖,这业火昙华,是为小花重塑肉身所用,如若寻不到这一株,只能用昙华代替。若师祖手里恰好有一株,可否让与我?无论师祖开什么条件,晚辈都照单全收。”
和尚脸上表情稍一变幻,从那同心契和同生共死契,他便能看出容寂对小花的用情至深,没想到他连重塑肉身都想到了。
“想必师祖也看出来了,小花体内有两颗妖丹。”
大禅“嗯”了一声:“小花年幼,还是一只小狐狸时,偷吃了老衲手里收藏的一粒神兽妖丹。”
“果真如此。”黎苍和他推断的便是,小狐狸偷吃过什么东西,但无法判断究竟是什么。
“是狍鸮丹,”和尚看着他道,“老衲准备将他元婴和真正的妖丹剖出,替他重塑肉身。若将狍鸮丹引出,他肉身弱小,必定元气大伤,修为全损,所以,重塑肉身是最好的选择。”能为古遥打好一个更好的修行基础,肉身强横了,修炼速度也会更快。
二人商议时,有弟子在外察看。
“峰主,好些人都没走,就在咱们宗门外面,等着大禅出来呢。”
沧泱蹙眉道:“他若不出去,这事怕是没完没了了。”
“大禅寺的和尚还在望霄台上等着呢,武宗主和仙盟长老也在。”
“武扬?他怎么还不走,饭也吃了喜酒也喝了,还想看热闹?”他早说了,引大禅来合籍大典,是自找麻烦,容寂偏不信,算了算了……沧泱无法,只能去驱赶。
但武扬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问沧泱:“来都来了,也不急这一时啊,要赶我走啊?天还没黑呢,这才刚刚日落,我说大禅呢?这么多人等着的呢。”
话音刚落,望霄台上,传来一道缥缈的声音:“敢问武宗主,找老衲何事?”
武扬转过头去,便看见穿一身灰扑扑僧袍的和尚,他笑道:“哟,来了啊,无事无事,我就是来都来了,久仰大名,总要见见真人吧?”
“老衲与武宗主并无冤仇。”
“是无冤仇,可那么多人都跟你有仇,你还抢过我玄武宗弟子的药材,你忘了?”
“老衲说过,老衲没有做过那些事。”
“方丈。”旁边大禅寺的和尚掐着佛珠,恳求地唤他,“方丈,你就跟我们回去吧,慧心禅师不肯接主持之位,若方丈不愿做大禅寺掌教,也要留一个交代。将大乘印交出,留给我寺。”
“大乘佛印,老衲早就留给慧心禅师了。”
大乘佛印,是大禅寺的无上至宝,只能传给历届的大禅方丈。慧心禅师则是他唯一的女徒弟。
另一个佛修弟子接道:“可慧心禅师说,大乘佛印在您手里……”
“行了行了,”仙盟长老打断小佛修的话,“你们大禅寺的事,我是管不着啊,但是大禅今日,必须跟我走一趟了。”碍于在望霄台上,沧泱就在旁侧,手上并无法器,他并未粗鲁动手,肃清脸庞道:“大禅,今日这么多双眼睛将你盯着,你束手就擒,将东西归还,将谯明山弟子都放出来,给那些被你伤害过的修士们一个交代,一个道歉……”
和尚抛出一巴掌大的黑盒子:“谯明山就在里面,还给你了,”方才容寂告诉他文曜已身死,既如此就将谯明山弟子放回去也无碍,“至于其他的劳什子东西,老衲说没见过,便是没见过,你找老衲也无用。”
说完,和尚身影已然跃起,仙盟长老紧随其后:“想跑!我告诉你,你若是出去,可没好果子吃,乖乖跟我走,还有一线生机!”
仙盟长老刚说完,便被眼前的护宗法阵蓦地弹开,他腾空翻转,狼狈落地,而大禅的身影,竟穿透了望霄宗光芒四溢的护宗法阵,直直地向外去!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故意的?”仙盟长老高声质问。
“这……我也不知,想必是那老秃驴有什么宝贝吧。”沧泱假意道,“竺潇,要不,你还是走正门吧。先说明,我们可没有包庇他,你看他都走了,你还是快追吧?”
仙盟长老冷着脸,没再理他,纵身跳下望霄台,由正门结界离开。
甫一出去,大禅就碰上了接到消息赶来的徒弟慧心,大禅见了她忙不迭就逃,周围人更是一窝而上,大门派的几乎都离开了,留下的要么是跟大禅有恩怨的,要么是想要悬赏的,还有在钟灵城吃了流水席,听闻消息特地赶来的散修。
望霄宗宗门外的上空,日暮下,一场混战。
慧心一拍储物戒,抛出大乘佛印,形成一金刚结界,将外人隔绝在外:“我与大禅的事,你们无关人等休要插上。”
“怎么能说是无关呢?”周围修士看她手中物件,有懂行的,一下认出:“大乘佛印?这是大乘结界?!”
是大禅寺开山始祖炼制的传世之宝,防御神器,顾名思义,就是大乘期修士来了,全力一击,也不能破坏的结界。
眼下大禅寺代为主持的慧心禅师,竟然使出了这样的东西,将所有人隔绝在外。
外面的人忍不住了:“你用大乘佛印是什么意思?就你跟大禅有仇,我们跟他也有仇啊!”
“他跟你们有什么仇?”慧心禅师虽是佛修,却并未剃发修行,长眉入鬓,眼寒刺骨。
“抢了我们的东西!”
“就是!”
“他抢了我们这么多人,那么多东西,女师傅,你以为能善罢甘休?”
在大乘结界之中,慧心的身影若隐若现,声音却清晰;“都滚吧,你们的东西都是我抢的。都在这枚戒指里了,自己认领。”说完,将一枚储物戒直接丢出去,引得众人疯抢。
要说里面真有什么太值钱的东西,倒不尽然,只都以为里面有宝贝,所以一群人在望霄宗外面抢夺了起来。
大乘结界内,和尚悬立当空,摇头叹息:“你这又是何必?”
“若不这样逼你,你会出来么?”
大禅名声一差,人人喊打,找起人来,也要容易一些。
外面闹剧,里面古遥也盘腿坐在柔软似毯子的飞行法器上,探头望着。
师祖说了,把这些人引开就回来。
古遥遥远地望见夜幕下,师傅和那位长发女佛修对峙。
雾蒙蒙的结界里,二人并未斗法,但说话声音,也雾蒙蒙的听不清晰。
“师哥,我师祖,不会有什么事吧?外面这么多坏人。”
“你师祖是大乘境修为,他那徒弟,不过化神,你师祖之所以受伤,是他愿挨。别说他徒弟了,就是这群人一起上,也奈不了你师祖何。”
“哦……”
容寂对宗门外的闹剧不感兴趣。旁侧,几个峰主和武扬宗主坐在摊开的扇子上,磕着瓜子看戏。
说这是剑尊合籍大典的保留节目,比大礼还好看。武宗主不仅没有走,还留下来一起嗑起了瓜子,一边喝着空空果:“别说,这果子还挺好喝的,还有没?”
“有啊,你买点回去?这是我外门弟子培育的产品,剑尊道侣也有份,你若想要,找他买去,二十灵石一颗果。”
武扬哦了一声,侧头吐出瓜子皮,目光瞥向夜色下,坐在不远处毛毯样式的法器上的道侣二人:“不过剑尊大人,怎么还不去洞房,也跟我们一样在这看热闹?”
容寂似是听见了,扫他一眼,蹙眉望着长夜漫漫,低头看着身上婚服。
“小花。”
“嗯?”
“该练功了。”
“哎?”古遥知道沧泱峰主在这里看着的,若师祖大乘修为,也不必他去烦扰,他一个结丹,也帮不上什么忙。但看着师祖成功脱身了,他提着的心才能放下,“可我师祖……”
容寂打断:“练剑还是练功,选一个。”
“……我练功!”
容寂满意了,手一挥,将法器同古遥一起裹着带回三辰殿。
正在偷听的武宗主遗憾地望着二人消失的身影,忍不住吐槽道:“剑尊不愧是剑尊,一心抓道侣的修为,大喜之日,问道侣练剑还是练功,哈哈哈,这不应该去做该做的事么?我怀疑啊,他不仅脑子是剑做的,那里也是剑做的。”
月明星璨的三辰殿内,不似往常空旷冰冷。为了今日特意布置了大红灯笼,挂在廊下,红绸系在床头,月影倒映,窗台映水。
容寂以灵力点燃灯盏,古遥站着似是不知做什么,有些犹豫,脸庞被烛火映得通红,讷讷地喊了一声师哥。
容寂低头,鼻尖挨着他的发顶,声音很轻:“小花,可知洞房是什么意思。”
古遥望着他,点了下头,慢腾腾地伸手去抽他的腰带,这婚服设计得繁琐,他一下解不开,就停了下来,踮脚,仰头去碰触他的下巴,澄澈的眼睛仿佛可以一眼望到底般,注视着容寂,顿了一会儿道:“……夫君。”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