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回京了。
因为夏瑾棠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与当今长皇子、陛下同母异父,先皇恩宠,特允她于靠近皇城西南边设立王府。
她就住在皇城边上,做梦都想越过那面高墙。
恰巧,这王府与贤王府,只隔了一条金圣街。
辘辘马车自靖王府大门前停下,一女护卫率先下车,自管家手中接过轮椅,另一人抱住夏瑾棠下车,将其安稳放在轮椅上。
“嗯?”夏瑾棠一抬头,略有讶异。
迎接队伍中,有一熟悉的身影,那是她觊觎已久的美色:“苏公子,好久不见。”
苏懿恭敬下跪:“参见靖王,小子已在此恭候多时了。”
“可真是……稀客,进屋说。”
靖王府正如其主人的爱好一般,纱幔飞天,香烟缭绕,花里胡哨。
苏懿走过浓墨重彩的顶画长廊,手心都湿透了。
靖王,在她心里,是可以睥睨夏枫的存在,现在只有她能帮他了。
得不到的东西越想要。
偏生苏懿又得到过,且近在咫尺,他越想越不甘,越克制越想要。
苏懿为此耗费了不少沉没成本,他不想付诸东流。
如果时光再来,他一定在回京的路上就把夏枫拿下。
悔,悔不当初。
二人于客厅小坐,夏瑾棠温和的眉眼瞥过冬雪,“咦”了一声:“近日苏府膳食丰富?”
冬雪脸一红,退后几步,不敢示人。
“他挨了夏枫一巴掌,至今未愈。”苏懿深吸一口气,扯下面纱,憋出一颗泪珠,“王女可要为苏懿做主。”
苏懿乃天京第一才子,夏瑾棠垂涎已久。
谁知先皇一道旨意,把她许配给夏枫那个蠢货,令人恼火。
转动着拇指上的翠扳指,夏瑾棠亲切问:“说来听听。”
……
“所以,夏枫退了你的婚,破坏尘巢涅槃,差点打死‘地狱阎王’阿罗,还掳走了你的奴隶?”
“是,”苏懿边嚅嗫边搅着手帕拭泪,“王女向来最疼我,谁知你这一走,家母身死边疆,家姐羽翼未丰,我苏家,只能由着被人欺辱。”
这个夏枫,干得尽是些令她厌恶的事啊。
夏瑾棠安抚道:“你尽可安心,本王会联系暗门,斥重金请天下最厉害的杀手取她性命。”
天下最厉害的杀手?
苏懿一愣,转了话锋:“我意不在杀夏枫,只求……只求王女帮我,处理了那小奴隶。”
“那是极简单的,”夏瑾棠靠着轮椅,“下个委托,让暗门中人把他掳走便是。”
顺便,也让她试探试探,这只土凤凰究竟有多厉害。
苏懿担忧问:“暗门门主都被贤王剿灭,暗门能成么?”
夏瑾棠伸手,拍拍苏懿的肩,细细摩挲,引得他浑身一颤:“灭了也没关系,凡事,总得有牺牲,你说是么?苏公子。”
约莫一周后,夏枫依皇命领秦枚见夏椿。
秦枚一张嘴叭叭叭,夏枫恨不得拿一根针缝起来。
“王女赎罪,我就是这般怪异性格方不讨母皇欢心,若让王女不开心了,那我道歉?”
夏枫一个白眼扔过去:“好啊,跪下道歉。”
秦枚:……
“王女这样,会吓到我的。”
“放屁。”
夏枫翘起腿,斜眼睨她:“你当我不知道,当年你助你父君毒杀宠郎,为你父君换得一线生机的事?”
“你是怎么知道的。”秦枚表情陡然冷下来。
翠涛当即抽手拔出匕首想要灭口,夏枫翘起的脚一弹。
脚尖若坚硬的锐石击中翠涛的手腕,一股扇形的内力直冲她的经脉,匕首“叮——”一声飞出去,深深嵌入马车顶。
秦枚之所以一路来云淡风轻,当质子还当得不以为意,皆因身侧有翠涛相互。她在江湖上是赫赫有名剑客,师承“秦国第一剑”,是父君的亲侄女。
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茫然回过头,才知道夏枫方才一脚力度究竟多大。
翠涛脸色苍白,紧紧握住抽筋的手腕,双手抖若雨中小叶,微一使力,就疼得龇牙咧嘴。
“我弄死你,同弄死一只蝼蚁一样简单。”夏枫倾身,内力排山倒海般倾轧过秦枚,直把她昂起的头生生压垂下来,“你最好别惹我。”
至于秦枚的“光荣事迹”,她自然是看书看到的。
秦枚深刻地体会到押送她的那些士兵的恐惧,她咕嘟咽了口口水,试探道:“贤王在朝中,是闲散王女么?”
夏枫一手撑着头,不屑道:“本王乃摄政王,身兼太傅,就连夏椿都要恭敬地叫一声师父。”
摄政王,还是太傅,确实很强。
孩子被吓得不轻,仿若小命被挂在屋顶,夏枫轻轻一扯,她就身死异国他乡。
既如此……
只能……忍辱卖个身?
到达皇宫大门,夏枫跳下马车,没好气得叫她:“还不快滚下来,小绿茶。”
秦枚一脸百念成灰、视死如归的表情,她缓缓下车,舍弃全身的尊严,朝夏枫挤出一个天真的笑:“王女你人好又文武双全,子秋哥哥真应该好好珍惜你啊。”
啊?
夏枫脸一抽,额头青筋登时竖起来:“老娘不吃这套!”
咚!
她上去就是一个毛栗子。
来接人的周嬷嬷吓了一跳。
秦枚顶着一头粉彤彤的大包,哭丧着脸进入皇城。
周嬷嬷:“王女来得不巧,靖王回来了,正与陛下御花园内叙旧呢。”
哦?夏枫对靖王十分好奇。
她升起八分警惕:“小绿茶,一会你卖萌让夏椿带你御花园走一遭,我来会会靖王。”
秦枚:这就使唤上我了?还有,小绿茶到底什么意思,听上去是个贬义词。
“你也看到了,我不擅长对女子……”
夏枫忍痛割爱:“你要是做得好,回去把何子秋的点心分你一块。”
“好的,我去。”
周嬷嬷汗颜,虽说靖王是皇太君势力中最强的一支,但她本人是个残废,吃喝拉撒都要靠下人,也不知武功盖世、飞天遁地的贤王在防范个啥。
御花园一般不许外女进入,夏枫入园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
园区中央有一大湖名曰忘川,水至清无鱼,取“无幽魂”之意。忘川当中悬有一高约两层楼的忘花庭,由一修长狭窄的白玉桥做接。
众人拾级而上,白玉桥两侧设置了凹槽,内放有花瓣,风吹若仙境。
忘花亭约莫五十平米,内有若干宫人,中央放一盘白玉棋盘,黑子方,为夏椿。
众人朝夏椿行礼。
一身白衣静坐在夏椿对面,颇有几分宗师渊岳之气。她面带和善的微笑,年约不惑,眼角尚有几条明显的鱼尾纹,左手大拇指戴有一枚极品翠玉扳指,被她摩挲得锃光瓦亮。
她抬起头,朝夏枫报以友好的微笑。
“皇姨还未曾见过罢,此乃贤王夏枫。”夏椿道。
夏瑾棠点点头:“她小时候见过,只是如今天差地别,女大十八变啊。不愧是先贤王之女,未堕友人仪姿,确有几分友人的气质。”
谁和你是友人?
夏枫脑子里白眼翻了两百五十圈:书里就说了,我娘生前最讨厌你。
“抱歉,本王的记忆里,查无此人。”
是真没想到夏枫这么不给面子,夏瑾棠沉声笑过:“这位,便是秦国三皇女?”
秦枚乖乖施礼,两只眼睛放射出兴奋的光:“荣荣夏国,果真昌盛,这忘花亭构思巧妙,不知可还有什么盛景?好让我这阶下囚开开眼界。”
她一副乡巴佬的样子,东拉西扯,圆出一个漂亮的借口。
夏椿毕竟是小孩子,好胜心强,一听这话哪里坐得住:“我国向荣,也不会吝待皇女,来,朕便带你去一睹我大夏风采。”
“谢陛下!”
待亭内人随夏椿而去,夏枫于夏瑾棠对面坐下:“这盘棋,我替陛下同你下。”
“正合我意。”夏瑾棠抬臂一抖,露出满是老茧的手,同夏枫扯起皮来。
“贤王从前几年都去哪了。”
“与你无关。”
“据闻,贤王退了苏府的婚。”
“你家住得小,管得还挺宽。”
“年纪不大,脾气挺大。贤王若不忍忍这脾气,日后怕要吃亏啊。”
“这几句废话你都忍不住哔哔叨叨半天,你叫我忍?”
面前的棋盘空无一子,夏瑾棠发现自己实在无法与夏枫沟通,她抬手,指了指棋盘中央:“请。”
夏枫手起子落,透亮的黑棋方触碰到棋盘,便觉一阵劲力自对面袭来,非不让她放中间似的。
她神色一凛,凶猛的内力自指尖划出,形成两矛相撞之势。只一个弹指,棋子“啪嗒”一声,碎成黑色的齑粉,于白玉棋盘上堆成一座三角形的小黑山。
夏瑾棠一脸鸟样的五官瞬间绷了起来,她敛起笑意,嘴角耷拉着,手里的翠扳指越转越快:“贤王这身内力,颇为霸道。”
“确实,别担心,现在还不会杀你,让你长长见识罢了。”
“不知贤王,师承何处?”
淡定地从玉钵里抓出一枚黑棋子,夏枫轻轻放在那堆黑粉上:“师承天下大成。”
“此等功力,天下不出三人。”她两指提出一颗白子,落在夏枫的黑子旁,“暗门占二,贤王怕是门外唯一了吧。”
“怎么,暗门还没灭门啊。”夏枫翘起腿,悠然得靠在椅背上,指指棋盘,“靖王,你慌了啊。”
夏瑾棠猛然低头,才发现刚才那枚白棋,压根没下在交叉线上。
“贤王棋艺如何?”她尴尬得打哈哈。
“呵,本王的棋艺,高人一等。”夏枫拍案而起,倾身凝视她,气势恢宏如山,声若深渊之水,“本王,会用围棋叠小山。”
夏瑾棠:……哦。
此一行,夏枫算是给了夏瑾棠一个下马威。
嗯,她自认为全程一点也没有垮。
高兴如她,回头还去清华殿教了夏椿几招平a技巧,让她下个月就演练出来。
夏椿:你确定这不是什么稀世剑法?
临近午后,天阴了些,天空飘起密密小雨。
夏枫最讨厌下雨天。
回府的马车经过东市,夏枫猝不及防下了车,“拿走”翠涛为秦枚准备的油纸伞,说要逛街,命二人先行回府。
她一身火红裙装,撑着一把鎏金伞,红红火火步入东市的翡翠阁。
阁内公子小厮衣香鬓影,余光瞥见来人,纷纷停下动作观望,交头窃耳。
夏枫惯不喜欢这种莺莺燕燕的氛围。
她难得有些局促地把雨伞收到身后,徐徐走了一圈。
翡翠阁烛台点得及时,即便天阴下来,室内也亮如白昼,照得柜台商品琳琅满目,璀璨华美。
她想起前世,自己从没逛过首饰店,商场里那些明星般的店面只是她散步消食的背景。
上辈子,她喜欢一身黑,带首饰反而张扬。
“哎哟哟,”一店员连跑是跑迎上来,当场表演一个滑跪,“敢问,是贤王大驾光临?”
自从有传言说夏枫喜着银朱色长裙后,整个天京没有第二个人敢和她撞衫。万一贤王见了一个不高兴,你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夏枫点点头:“把你们的镇店之宝拿出来给本王瞧瞧。”
“是是是,您雅间请。”
“不用了,本王买了就走。”
“是是是,还请您稍等。”
全场寂静,无论是公子们还是店员,均大气不敢出一声。
他们还是头一次看到活的贤王,竟是如此美艳的女子,叫他们心神荡漾。
贤王来翡翠阁买什么首饰?
谁这么大福气?
是前未婚夫苏懿苏公子吗?
众公子闺阁里待久了,很快脑补出一场爱情大戏,多角恋多到能织出一张蜘蛛网。
须臾,翡翠阁的店主哼哧哼哧跑出来,笑嘻嘻请夏枫上坐。
她排开柜台上所有簪子,叫人把镇店之宝一一呈上。
娘的,原来镇店之宝可以有好多个。
众公子饶是再害怕,也羡慕得伸头来望,两只眼睛写满了嫉妒。
太夸张艳俗的金饰夏枫不喜欢。
太清淡的翠玉不符合何子秋的形象。
夏枫挑来挑去,选中一根紫玉簪。
它精致小巧,体表透亮,紫絮规则浓厚,簪头用高超的工艺雕出朵朵木槿花,瓣根铺洒金粉,点金成芯。细腻的金子烧制成水滴的形状于花瓣上坠下半滴,仿若露水。粉玉自簪头坠下,金球叮铃。
“就这个吧。”
“贤王好眼力,这根名叫瑾花秀,出自高燕大师手笔,是镇店之宝中的镇店之宝。”
周围的公子们羡慕哭了,纷纷探讨,究竟是谁能戴上这根华丽的玉簪。
据闻,后期为了一睹这簪子的主人,即目睹贤王心头的男人,那一个月,天京名门莫名开了许多公子哥茶话会,强力带动相关商业的繁华不在话下。
店家送了一极奢华防摔的盒子,用一层又一层丝绸把簪子包裹起来放入,小心翼翼递给夏枫。
夏枫哼着小曲儿,心情极愉悦,举着伞就往贤王府飞。
乌云密布,阴霾漫卷,有金光在云中盘龙而上,似要下大雨。
她几个起落,直接停在小桃园的院子里,忽觉气氛不对,迎面便望见秦枚死人一样的脸。
有血的味道。
“小绿茶,莫非你又想到什么花招了?”
夏枫的声音让秦枚一颤,像见到了救星。
她转过身,整个左臂被利爪深深勾住,血一束束往下流:“夏枫!我只是想找子秋哥哥玩,谁知来了一群人,她们二话不说就把他带走了!”
哐当!
精美的盒子瞬间掉落在地,开了道口。
雨水四溅,湿了夏枫的裙袂。
“翠涛呢?”
“她……她去追了。”
夏枫一步跨过去,生生扯下秦枚膀子上的勾爪,把孩子疼地够呛。
这个勾爪,她非常熟悉。
夏枫拔地三尺,一跃上墙,伞都没拿。
“夏枫你去哪!”秦枚边哭边喊。
红衣的人回过头,煞气直冲秦枚的五官,把她震得一阵晕眩。
她像个索命的判官,声若沉渊:“去把碑谷,夷为平地。”
作者有话要说:盒——子——
簪——子——
你们死的好惨啊——
阿罗:师父你去惹她做什么啊!这波要团灭了啊!
夏瑾棠:你慌什么,路人甲会去救你的。
夏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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