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这个爱玩的皇帝,留在身边的都不是杨大学士这种人……
“我要!我要!”这时阿捷看见江上行驶的大船,甚是亢奋,不断呼叫着要去坐。马荻把他抱起安抚。
“今天不坐啦……”她握拍阿捷的背项说:“不过有一天阿捷一定会坐船。会去很多、很多不同的地方,学会很多不同的东西。阿捷要做一个有用的人。不依赖别人也能够生活。做得到吗?”
阿捷用力地点点头,那双明亮如星的大眼瞧着母亲。有一股纯真而诚挚的光芒。宋梨在旁抚抚阿捷的头发,看着这目光,忽然又想起闫胜。
他们的眼睛好像……
马荻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数月来随着皇帝南征,亲眼看见沿途民间如何大受摧折。圣驾所到之处,所耗的粮食资财不计其数,民房被一一临时强征。市街生计停顿。皇帝要打猎一次,一座山的禽兽就几被杀光;要看一场烟火,那积在天上的烟云过了一整天都不消散。
更可怕的是,地方的贪官污吏也都借着皇帝南巡而来,编造各种敲诈征索的借口,大加敛财,令所经处民间的负荷百上加斤;官员又争相向皇帝献上各种土产名物,以讨取圣上的赏赐,所得往往百倍于产物的价值。宋梨和马荻看着朱厚照挥金如土,所花的都是朝廷的浅,只有在旁轻轻叹息。
正德皇帝这南征之行,对苍生百姓而言,就如一场狂风。
宋梨这时看着江上徐徐开行的战船,心里想,皇帝这么玩一次打仗的游戏,又不知道花耗了多少民脂民膏。
“有时候我想:把这么大、这么多的权利。都集合在一个人身上,真不是一件好事……”
马荻听了这话立时瞪大眼睛,伸出手指按在宋梨的樱唇上,示意她噤声。这般大逆不道的说话,要是被旁人听了,随时有杀身之祸。
在吃惊的同事,马荻又不禁想:宋梨其实是个聪慧的女孩。只不过在旁观察,竟有这样的见解。
她也真可怜……从青冥派到“豹房”,总是身在不该在的地方……
马荻自己何尝不是在感怀身世?这些年她也是人家随意摆布赏玩的笼中鸟。
所以阿捷的人生绝不可以像我们这样……
那船队已是渐行渐远。这时有近侍太监到来,催促宋梨她们这些宠姬登上马车。未上船的“威武营”将士也都已上了马,只因皇帝的所有护卫和随邑,都要沿着江岸陆路前进,跟随着圣驾而行。
乘着那大战船的朱厚照甚是兴奋,一时仰头欣赏那巨大高耸的船帆。一时又低头去看船首破开的浪花,他在甲板上四处走,不断问船夫各种操作航行的方法,又研究架在船边的各种武器战备,对于战船上每一方寸都那么好奇。
因江彬等宠臣都去了南昌,此刻陪伴在皇帝身边的只有提督太监魏彬。随同南来的南位大学士梁储和蒋冕则留在岸上与护卫车马同行。另外张永仍要负责看守朱宸濠等叛逆俘虏,并未到来这江岸。
看着朱厚照那一兴奋的模样,安排这一切的魏彬心想自己立了一个大功,以后在皇帝眼中的地位又会获得提升。他庆幸江彬、许泰等都不在,才给了他这个良机。
朱厚照站在船首处,左右两旁都各有八个卫士拱护着。他远望江上大小船舶齐航的气势,心里不禁想象,先前的鄱阳湖大战是何等壮观;若是自己亲身率领王师,在炮声火焰里乘风破浪,冲锋陷阵,那又将是多么的豪迈。甚至后世的史书,会把他与鄱阳湖大破陈友谅、奠定开国之势的太祖皇帝相比。
而联却失之交臂!
今生恐怕再难有这样的机会……
原本情绪高涨的朱厚照一想及此,转眼露出了愁容。
魏彬从旁见了吃惊,不知是不是自己有什么安排不周,惹怒了皇上。
“这军船就只能开这么快吗?”朱厚照看着船下浪花,又指指江上各处的快艇:“它们好像比朕的船快啊。”
一名水手诚惶诚恐地下跪回答:“回陛下……今天风不大。而这条主船比那些轻巧的小艇沉重许多,这样已是最快的了。只可等风变。”
“呸!没用!”魏彬反手抽了那水手一记耳光,然而皇帝止住了他,只挥手着那水手继续干活去。
“既是天时,就算是朕也没办法呀。”朱厚照仰头看看桅杆上的旗帜,微微一笑:“就像老天注定,这一战朕赶不上……”
魏彬这才明白皇帝的愁怀何来,于是上前锐:“陛下,请看看这水师如何布阵!”
朱厚照一听见又有关于武事的新花样,再次打起精神来,点了点头,兴
致勃勃地看着水面。魏彬一声令下。这主船上的战士马上吹起号角。附近其他大船听见了也一一响号,互相和应。
那逾百的大小军船,开始依照先前的指示,前后移动排起阵形。这是魏彬一早准备来取悦皇帝的节目,是今天的重头戏。
可是这些临时征召的水手船夫,不似王守仁军中那些纪律训练皆甚严格的福建水兵,又不熟悉这些战船操作,于是在一起调动时陷入了混乱。有的船还互相轻微碰撞。
魏彬见了甚是惶怒,怕又开罪皇帝。但朱厚照见了这情景,只是大笑起来。
“朕这水师,看来跟“威武团练营”差得远了,这些日子还得好好练一练。”
魏彬听着只能陪笑不语。
这时他们却听见,左后方的江上人声鼎沸。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其中一艘满是“威武营”护卫的战船,指着江水鼓噪呼喝。原来在纷乱的船阵之间。不知何时有一条细小的渔船从江岸水边混入进来,无声无息地朝着皇帝所在的主帅船接近。
那条细长的小渔船,上面独独只站着一名渔夫,穿着蓑衣头截大竹笠,摇着橹催船不断前行。加上船帆吃满了风势。而船身又轻又尖,渔船的航速甚高,转眼已越过那条满是禁卫的战船。又再向主船接近了一些。
“刺客!”
主船上的护卫怒叫着。这两个字如一枚尖针,刺到朱厚照耳朵里,他身体耸动了一下,脸上笑容消失。
渔船仍是毫无停滞地前进,乍看就好像在冰上滑行一样。那渔夫的摇橹手法,有一种极是奇特的力量,每一下都十分贯彻,好像他双手的感应,随着长橹能够延伸入水中,借用了水流的每一分阻力来划动,驱使船身上前,而且完美配合着船帆的风力,没有一丝一毫的力量被浪费。
这样的能耐,就连主战船上那些经验丰富的本地水手。也从来没有见过。
人和船筒直就像化成一条游鱼一样……
一听见“刺客”二字,主船上的禁军战兵也紧张起来,慌忙寻来弓弩去射击那渔船。这天并不是真正的演习,不过做个模样给皇帝看,因此那些守在船上的禁军根本没有任何作战的准备,这时才急急忙忙地提起弓弩,上箭去瞄准发射,同一时间射向渔船的箭只有七、八支。
那零星而来的飞箭大多都射偏,只有两箭掠过渔夫的身体两尺内。,另一箭飞向他胸口,只见渔夫一个轻松的闪身就避开,紧接又再摇橹,那一箭丝毫没有阻碍他前进之势。
渔船一眨眼接近到主船侧不足三丈外。那渔夫放开了船橹,迅速拾起放在船上一根丈长竹竿,并朝船首奔跑数步!
那双穿着草鞋的脚,在破浪航行的小舟上竟是如履平地,身姿无一丝摇晃。
渔夫快要跑到船首尽头时,仲手将竹竿一端撑在船头甲板一条预先凿开的缝隙里,紧接着双足一蹬,整个人就凌空飞了起来!
就如摇橹时一样,渔夫这连串动作,展现了惊人的感应和协调力,将奔跑、起跳、推竿、腰挺,以至竹竿本身的弹力,每一分毫都全部统合起来,再加上借助渔船前航带动的速度,渝夫的身体就像纸造一样轻巧飞行,而且去势力甚急激,迅速飞越了江面的浪潮,临到主船的般身侧面!
眼见就要撞上船身,渔夫左手伸出,手里有一柄半空时拔出的短刀,他反手一刀猛的插下,乘着身体飞扑之势,刀刃轻松就深深刺入坚厚的船身木头里!
渔夫握刀的左臂猛拉,整个人沿船侧向上拔升,右臂朝天舒展。一把攀住了船边。他藏在竹笠底下的嘴巴轻轻吐了口气,右手发动拉扯,身体收缩一翻,也就轻轻登上了主船左舷的甲板。
这一连串强登战船的动作,在众多船上战士的眼中就如幻术一样。不管是身经百战的边军骑兵,还是受过精锐训练的禁卫勇者,也从来没有想象过,人体能够如此移动。
然而不管多吃惊,他们没有忘记自己身在这里的责任:保护这世上最重要的一个人。
而且他们都清楚,要是这个人有什么闪失,他们跟自己的家族会有什么后果。
禁卫们暴喝着,提着刀枪一拥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