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情形也是叫张守仁欲哭无泪了。
隆万大开海以来的中国海贸之盛景向来只是在书里得见,今天算是真的开了眼界。这种情形,想来是在南中国的几个要紧的贸易城市天天都上演着,不同的就是那边的港口是以出海为主,想想泉州这样的地方,港口里千帆万桅,每天都是不知道多少艘船在装载着货物扬帆出海,等返回时,半船银子半船海外货物,然后热热闹闹的搬银子下货……这几十年来,全世界超过三分之一的白银涌入中国,这是何等样的奇迹!
只是这种奇迹在自己眼前上演就显的不大美妙了,确实是拜他所赐,浮山这边有银子在手的很是不少,一个小小的排正目一年就能赚入二三百两银子,其家人可能在盐场做工,或是在将作处,或是在学堂或是医馆,反正用人的地方不少,只要肯出心出力,赚钱的机会不仅是有还很多,有了银子手脚当然是大方,这南货船每次一到,蜂拥而上的肯定有不少就是军人的家属了。
贸易就是有入超有出超,入超就是人家卖你的多,你出去的少,出超就是你卖人家的多,买人家的少。
中国在鸦片战争之前一直是出超,原因也很简单,中国是小农经济,甚至可以用家庭为经济单位,种粮自己吃,纺布自己穿,除了吃盐要买,交税要用银子,平时也就是看病可能会用钱,或是实在馋了才去买点肉吃,平常时候,甚至连打家俱请木匠都能用以物易物的办法来解决货币不足的难题,这样的经济体,不要说明朝时的欧洲没有什么好东西能吸引中国人购买,就算是鸦片战争时,那些机器织的布还没有在价格上有太大优势,就算轻点薄点,又值得花钱么?自己家里反正有现成的织机纺布,花钱去买实在太不合算了。
中国这边购买力是这样子,出去的可是一船船的丝绸和瓷器,这东西不论是南洋地区还是欧洲本土都是好东西,穿上中国产的丝绸和用上中国的精美瓷器可是衡量中产阶级生活的一个标杆,甚至在明朝这会子,用全套的中国瓷器加上中国产的茶叶办个茶点会,那可是正经的上流社会才摆的起的排场。
一船一船的瓷器和茶叶丝绸运出去,换回的是一船船的银子,这事搁谁身上都急,十九世纪初英国佬就在印度种鸦片开始走私中国,到林则徐禁烟时鸦片已经在中国贩卖了几十年了,就是靠着这种流氓手段,中国对世界的出超开始停滞,一直到西方甚至日本用更轻更薄更便宜的布匹把中国农耕社会的根基摧毁为止。
现在在张守仁这里,却是人家用一船一船的货物换走了自己卖盐攒出来的银子,这个贸易做下去,非得把他给做哭了为止。
从码头上出来,再到岳父母家接了娘子,回程的路上张守仁没有骑马,而是坐在车上,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上,他一直保持着出神的状态。
很多事情,都是到了转变的关口,在这种时候转变的不好或是偏差,那可能就是影响到整体未来的走向,不可不慎,但亦不可不放手一搏!
……
……
“见过大人。”
“来了?坐下吧。”
紧急的会议是在张守仁的节堂中召开,这里原本就是张守仁布置任务,召见诸将和浮山众文吏的地方,地方很大,椅子足够,张守仁居中坐着,其余各人的椅子都是摆放在对面或两边,竟是一个后世的圆桌会议的格局,桌子上摆着一些点心,同时茶水也是不停的上。
张守仁不喜欢讲太多的规矩,按这会子大明的惯例,主将居中坐,其余人等一律站在两侧,说是会议,其实是下头建议,主将决择,真正能群策群力的,怕也只有浮山一家,别无分号了。
在人到齐之前,大家都是随意寒暄说笑着,出去的人和留守浮山的都是好久不见,彼此间倒是真的不少话要说,整个节堂大厅里都是十分热闹。
“好啦,人齐了。”
看到钟显抱着一沓厚厚的帐本子进来,张守仁便是断喝道:“孙良栋,闭嘴!”
“为啥一屋人说话就骂俺一个……”
“就凭你说话声最大。”
笑声之中,孙良栋只得讪讪坐下,一直不停的大嘴巴也是消停下来。
“我来给大家做个简报。”钟显坐在张守仁的左手最前,也是鄣显了他眼前的地位。虽然在现在已经有不少有能耐也有才华的文吏加入到了浮山的阵营之中,甚至是有李鑫这样的正经的举人老爷和张德齐这样有才华的秀才相公,但文吏第一人的位置,明显只能是钟显为第一。
哪怕他的才干不及后来者,也是如此。
投入一个团体越早,得到的便宜就越大,当然,钟显本人才干不弱,秉性刚直又不失仁德,用来做文吏班首也是十分合格。
“目前我浮山营,也就是登州镇有兵士二万六千七百四十五人,包括骑队、炮、步、车、工兵、辅兵、水师并陆防、海防全部在内,其中有两万一千五百三十一人是为新军,安置在黄县五千一百人,莱州五千五百人,平度州五千一百二十人,即墨五千一百人,还有二百余骑术好的补在骑兵队里,五百水性好的补在水师和海防……”
从四十三人到两万六千余人,还不连登州那边的十来个空壳子营的几千残兵,若是加上,张守仁麾下已经有三万多人的战兵,这个实力,在大明是顶尖的大军镇,也就是辽镇能比一比了。
有这个实力,足可傲视天下,左良玉这个属螃蟹的一直横着走,靠的就是有一万多打不散的子弟兵,张守仁若是能把这两万六千多人带的如浮山营一样精锐,天下之大,也是何处都可去得了。
众人议论声声,眉梢间都是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
钟显轻咳一声,又继续道:“我浮山管辖的各盐场已经扩充到三十七个,年产盐已经可以突破二百万石,这二百万石销量已经全无问题,我山东全境一年最少要用三百万石到四百万左右的盐,刨去煮盐自用的和少量的青盐和淮盐,下半年盐场翻倍,来年产量提到三百万石后,在没有新市场的前提下,应是比较稳妥的产量和销量。”
整个大明需盐是三十亿斤,山东的人口在官府的黄册上并不多,但当时全中国的人口最低估值是一亿到一亿五千万左右,稍高的估计是两亿左右,甚至有学者说是三亿左右,但这个数值明显有点虚高了。
北方诸省,山东与河南都是人口密集的大省,就山东的实际情形来说,临清州一个州就有近百万人口了,济南和济宁,整个兖州,青州,都是人口数百万的大府,登州残破之极,人口也肯定在百万以上,莱州府也有四五百万人之谱,整个山东,最少千万人口以上,一年要消耗四到五亿斤的盐,这应该是一个比较稳妥的数字。
浮山盐一石的纯利是一两五不到的样子,现在拿下几个新晋市场,正在拼命开设新盐场,招工人,晒盐出盐,甚至济南事变中俘虏的小两千人已经全部押解到新盐场,每天在棍棒和皮鞭下拼命生产,以期早点出盐,现在李老掌柜等商行每天也是坐地催促,大家都很急,因为出来的盐就是大捧的雪花盐换大捧的雪花银,商行出手也是大利,最大的利肯定是在浮山这边,因为销售到出产都是浮山控制,定价也自然是在浮山这边,也是张守仁不想坏了名声,还要养自己的声望,否则的话一担赚上二两甚至三两也不是不可能,要是一年三百万石赚九百万银子,那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不过一石银他赚三两,大商行和分销商加起来赚一两一石盐都得四两以上,这个高价就算是青盐也买的到了,只能用强迫的手段垄断销售,这样一闹名声就毁了,张守仁做事就算不考虑名声,自己良心这一关都过不去的。
“不坏啊,”孙良栋笑道:“以我的算术水准都知道,今年大约能有二百万石盐可销,也就是二百八十万两的纯利可得。”
“很好,算的不错。”
钟显面无表情的道:“先和大家说的是我浮山要养多少兵,底下再说收入,你们有什么感觉?”
“怕是够了吧?”
张世强对数字也没有什么感觉,小心翼翼的说出来,看到众人脸上都是似笑非笑,顿时就觉得无甚底气可言,有点心虚气怯的感觉。
“差的老远啊世强……”
张世福自从执掌炮队才知道什么是精细化,算术是每天都啃,对数字也是有点粗浅的认识,当下只笑道:“我们不光是两万七千的兵,还要养最少三十七个盐场的工人,大人向来是给人厚赏重利,激人上进的,此外还有七八个大学堂,几十个中等学堂也在各地兴建了,在莱州和东昌、济南、登州,我们要兴建三百多个田庄,子种耕牛都是大人出钱,农具也是浮山出,还要花钱买粮供给佃农,在秋收之前,这可都是投入没有回报的。另外还有一千多吏员,还有将作处是一个无度洞,新的火铳最少要造一万支以上,火炮要铸两百门以上,大人还要建一个骑兵营,算算战马是多少开销……”
说到最后,张世福脸色越来越凝重,原本还很欢快的语气,已经变成了十分刻板和磕磕绊绊不自信的声调。
在场的人,也是从一片欢腾变成面面相觑,这么算来,三百万的收入不够是肯定的了,关键是这个坑有多大,要拿多少银子才填的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