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整体大局,浮山的繁华是没有太大意义的。
要壮大到能影响天下之势,这条路还要继续向前,一路不停。
所以张守仁对部下的要求,只会越来越严格,而不会有一丁点的松懈和纵容。今日之事,最主要的原因就在于此。
如果不是上位者必须结婚,必须生子,以张守仁现在的心态,婚姻也是要往后拖一拖的。很多人看他还是吃住在营中,每天正常训练士兵,办事见人,并且开始到处勘探土地,反比前一阵更加辛苦,对张守仁也是更加敬服,谁也不知道,张守仁心里的弦绷的很紧,没有一刻放松过。
“叩见大人。”
“草民孟方,金千石,叩见大人。”
从校场下来,一边是站的笔直,脸色也是十分难看,青白不定的几个矿工头目。
张守仁一见,脸上就是露出真挚的笑容来。
他大步上前,先是把王老实几个亲手扶起来,然后才又在王老实肩膀上重重一捶,打的这个铁匠炉头往后退了两步,龇牙咧嘴疼的不行,这才又大笑道:“老实,你个憨货,怎么说来就来了?”
“俺来给大人贺喜……”
当初张守仁要王老实给自己效力时,这个叫王亮,被人叫浑名老实已经把大号叫忘了的老实人还不愿意。
立炉子当炉首,这行当他干过,心灰了,实在不愿再吃这种苦头。
不料张守仁大包的银子捧出来,家里的境况又太差,不干也不行,算是被赶鸭子上架。
在来浮山之前,这几个莱芜人还有点七上八下,不知道张守仁的身份到底是什么,结果校场这一场热闹,正好被他们瞧了个十足十。
几个老百姓,算是真吓坏了啊……
张守仁扶着这个生铁局帮办的肩膀,感觉到对方浑身都在颤抖,心中明白,不过并没有说破,只是笑着道:“来了就好,我叫人做几个菜,给你们接风。”
说着就是回头对跟在自己身边的中军张世强道:“你来安排。”
“是,大人放心。”
其实是一件小事,不过张世强明白张守仁的意思,答应一声,就迅即离去。
“怎么样,老实,九月预计能产出多少,运多少过来?”
“咳,”提起这个,王老实几个都是一脸的惭愧,不过也只能由王老实回答道:“最多还是三万斤,而且要等二十天才能运到浮山。”
“运力是个大麻烦啊……”
产量张守仁不意外,在地方骚扰,矿工不足,物资不足,信心也不足的情况下,一个月还能上交这三万斤生铁,已经算是不容易了。
“不知道大人这里一个月要多少生铁,多少熟铁?”王老实试探着问道:“咱们回去后,拼死效力,要是大人能给个准的数字,咱们也好往上头努力巴结。”
“不急,不急……这是老实你的老婆还有孩子们吧?嗯,带了出来多见识见识也好,来人,把孩子们带到家属区去玩,多拿点糖哄着他们……”
张守仁一边说,一边带着人往节堂方向走。
一路上当然有不少人,都是向他行礼,神色是尊敬中带着肃穆,到这时,一伙莱芜矿工们才是明白,自己在和什么样的大人物打着交道。
他们彼此都是交换着眼色,也是从对方的眼睛之中,看到了无与伦比的震惊之色。
朝廷这样的大将,怎么自己操心开矿,还和自己一伙子最下等的矿工这么亲热?
不过张守仁的热情,还有骨子里的那种平等视之的态度却是显而易见的,这种真诚,不是装出来的,不是大人物用着下人的时候刻意的那种客气和招拢的态度……而是……几个矿工头子也是颇有经历的人,但他们挠破头皮,也是形容不出来。
其实张守仁得人心,被人拥戴,也是与他对人的这种态度有关。
他说话的风格是直率爽朗,不藏着不掖着,十分痛快,有一种典型的军人的风格在里头。和人交谈,双目直视,态度诚恳而平等,没有丝毫的架子。
这种平等的风格和态度,在当时就是和后世大熊猫一样的珍贵。
因为在这个时代,等级制度是深入人心,行之不疑的。只有少数人,会刻意做出礼贤下士的态度,比如满清的皇太极对汉人降官降臣,就是刻意的拉拢。
张守仁的平等却是发自内心,如呼吸一样十分自然,与他相处的人,知道他的身份后,鲜有不被感动的。
“这是我们将作处的林主办,也是你们的上司,”张守仁指着匆忙赶来的林重贵,对着王老实几个笑道:“你们互相见个礼吧。”
几个莱芜人咋听这话,还有点战战兢兢的感觉。
不过细看林重贵,众人又把提着的心放下来。
眼前的人,也是一个典型的匠人模样,脸膛粗糙赤红,双手很大,布满着细小的伤痕和火灼的痕迹……这是整天摆弄大锤的人才能拥有的双手。
笑容也是亲切随和,甚至是憨厚。
这是匠人才有的模样和笑容,尽管身居高位,林重贵更是一点架子也没有,衣袍的下摆都是撩起来的,匆忙进来,张守仁的笑话他也没怎么注意……这个匠人头目,现在心里头就是摆着自己的公事,别的事是一律不在意了。
先是拱了拱手,接着林重贵就风风火火的道:“哪位是王兄弟?”
王老实连忙拱手还礼,笑道:“拜见主办大人。”
“瞎,什么大不大人,俺就是给咱浮山打铁造兵器的匠人,大人叫我当个头目罢了,根底还是个打铁的!”
林重贵说话已经不是当年那种畏畏缩缩的样子,大声说笑着,又是向其余几个莱芜客人拱手致礼。
等他们寒暄完了,张守仁道:“老林,给他们说说我们的用铁要多少。”
“是,大人。”
林重贵答应一声,接着自己毫无滞碍的道:“打造一副铁甲,要用精铁三十余斤,一门火铳,要用七斤精铁,枪头,要两斤精铁,刀,要三斤精铁,头盔,铁手套,护胫,这些原本都是用生熟铁就行,大人的意思,也是用精铁,所以用铁量是降不下来了。”
这个数字已经够叫几个莱芜人吃惊了,不过林重贵又接着道:“一门大炮,精铁得用好几百斤才成,具体的数字,咱现在不敢试验,所以还没有出来。”
王老实在内,所有莱芜矿上的都是汗落如雨。
浮山这边全部是精铁当家,这用铁还能少了?
一个营几千号人,从刀枪到铠甲,还要造炮,这用铁量得有多大?
“我们将来还要造福乡里,老百姓的铁器用几十年的都有,实在不成话,将来用精铁造一些农具和家用的刀具,这个事情,我们也要做起来。”
“是,大人。”
听着张守仁的话,王老实几人十分感动,都是站起身来,齐声答道:“咱们豁出命去,也要把数量给提上去。”
张守仁道:“要紧的是什么,你们现在给我提,要知道,缺口太大,我们要抓紧时间,把矿给开好。”
金千石道:“要紧的是焦炭,煤是炼铁的第一要务,生铁要变成熟铁,熟铁变精铁,都是要用大量的煤才行。还好,我们莱芜也是产煤的地方,不过要靠采买,恐怕未必称手,所以大人不仅要开铁矿,还要自己办煤矿。”
“唔。”
“还要修路,大量车马运输,不能赶不上用。”
“嗯。”
“人力,大量人力。吃的要好,发的钱要足,别的咱们不怕,眼前王哥,孟哥,还有小人,都是从小就在矿上的,什么活计都是一路做下来,没有不懂的。”
“还有……”
王老实虽然有着被人称道的老实性子,但为人十分精细,不然的话,也做不得炉首当家。现在他支支吾吾,有话难说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有十分为难的话想要说。
张守仁鼓励道:“在这里,就是知无不言,有话不说,等你回了莱芜,和谁说去?”
“是,那小人就说了。”
虽说当了帮办,按浮山吏员级别等于大明的九品官儿,不过王老实还是把自己当小民百姓一般的看待,言谈间,对莱芜的官员已经不止是厌恶,而是一种厌恶,鄙夷,还得加上愤怒的情绪。
各矿一开,敲竹杠的就上来了,光是拿银子还是小事,勒索矿工,直接拉走生铁,或是干涉矿上的运作进行,这都是经常有的事。
至于常例好处,卡子收的关税,巧立名目的额外摊派,这个负担就更重了。
地方上还有一些大户豪强,响马强盗,山匪村霸……三个高炉,按说一个月十来万斤以上的生铁不成问题,但这么搞法,矿上都是人心慌乱,根本不可能把产能提的起来。
张守仁给的银子不少,但王老实也不敢放开手用,要是被人盯上了,人家管你是浮山游击,照样敢把你的银子给敲干净了,才能罢休。
“这些大人都是亲眼见过。”最后,王老实颇为沉痛的摇头道:“这是咱们的难处,不过咱们也不敢畏难,反正回去之后,多出铁,多给大人报效分忧。”(未完待续)